翁施實(shí)在沒辦法了，邊唉聲嘆氣邊爬下床，左腳塞進(jìn)拖鞋花了三秒，右腳塞進(jìn)拖鞋又花了三秒，屁股離開床墊花了五秒，從床鋪到浴室的十來米距離走了三十秒。

    宋堯看還有時間，盡管不耐煩，還是忍著沒發(fā)作。

    直到看見翁施穿件毛衣，腦袋三分鐘都沒從領(lǐng)口鉆出來的時候，宋科長終于忍無可忍，拽著翁施毛衣往下一套，一顆毛茸茸的腦瓜從領(lǐng)口“呲溜”冒了出來。

    宋堯板著臉：“抬手。”

    翁施悻悻地抬起雙臂，宋堯給他套上袖子，又把褲子扔給他：“十秒鐘不穿好，就光著屁股去醫(yī)院吧?！?/br>
    “真殘暴，”翁施嘴上嘀咕，飛快地把兩條腿塞進(jìn)褲腳，站起來跳了跳，“穿好了?！?/br>
    宋科長點(diǎn)頭：“很好，出發(fā)?！?/br>
    翁施一路上都很是悶悶不樂，那些“不能諱疾忌醫(yī)”、“小病不看拖成大病”的大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討厭醫(yī)院，討厭到想起那種消毒水的味道，就下意識的渾身不自在。

    醫(yī)院對于翁施而言，是一個代表著不吉利、不被愛、不快樂的地方。

    不吉利是因?yàn)槲淌┮怀錾琺ama就離開了人世——在醫(yī)院走的；不被愛是因?yàn)槲淌┦鍤q那年在醫(yī)院被切掉了腺體，那種痛楚他到現(xiàn)在還可以感受到，并且當(dāng)時他和弟弟被安置在不同的病房，爸爸大部分時間都在弟弟那里；不快樂則是因?yàn)槲淌膩矶疾桓液屯g的小朋友去爬樹、去捉螃蟹、去瘋玩，因?yàn)樗滤恿酥淞藭?，爺爺總是百般叮嚀，讓他不要給阿姨添麻煩，阿翁施萬萬不敢生病，生病了多麻煩呀。

    入職體檢那回，翁施不得不去市局指定的定點(diǎn)醫(yī)院做檢查，他身體健康、各項(xiàng)指標(biāo)都正常，但踏進(jìn)醫(yī)院大門就渾身不舒服。翁施知道自己對醫(yī)院的排斥純屬心理作用，倒也沒有嚴(yán)重到ptsd的程度，但也足夠引發(fā)他的一些應(yīng)激反應(yīng)。

    翁施雙手一直拽著安全帶，平時在車?yán)锟偸菄\嘰喳喳的，這次卻始終沒什么話，顯得尤為沉默。

    宋堯一直覺得他只是想睡懶覺，不想早起做檢查，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了翁施的反常。

    “都多大了，”宋堯用輕松的語氣調(diào)侃，“還害怕去醫(yī)院呢？”

    “我才不怕，”翁施擤了擤鼻子，“我又沒生病，好得很?！?/br>
    “是是是，小翁沒生病，小翁好得很，”宋堯騰出一只手，在翁施后腦勺揉了揉，“你就當(dāng)是給我個面子，做個檢查，讓我安心，行不行啊，小祖宗？”

    翁施撇撇嘴，他是真的不想去醫(yī)院做檢查，可是宋科長叫他小祖宗耶！

    這可是小祖宗耶！

    翁施舌根泛起一絲絲甜，蓋過了心底的排斥與抗拒，他哼哼兩聲：“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br>
    “行，”宋堯在他臉上掐了一把，“檢查完帶你吃好的?！?/br>
    體檢科人不多，翁施先去抽了血，除了血常規(guī)外，宋堯額外給他安排了更加深度的血檢。

    一下子抽了好幾管血，翁施特心疼，捂著手臂上的針眼說：“這要是拿去賣，都能賣不少錢了吧？”

    宋堯汗顏，往他腦袋上糊了一巴掌：“還是人民警察呢，說的什么混賬話?！?/br>
    翁施吐吐舌頭，抽完血總算能喝水了，于是大手一揮，指揮宋堯去給他接溫水，水溫需要八十度。

    宋科長冷哼一聲：“抽點(diǎn)兒血膽子肥了是吧？敢使喚我了？”

    翁施臉一垮：“好吧，那我就拖著我這副剛剛抽完血的柔弱身軀自己去接水喝吧?！?/br>
    宋堯樂了，從背包里拿出保溫杯：“早給你準(zhǔn)備好了?！?/br>
    翁施樂呵呵地咧開嘴角：“好好好?！?/br>
    有宋堯陪著，翁施覺得來醫(yī)院也沒有那么不自在了，他的血壓、心肺功能等等常規(guī)項(xiàng)目都很正常，就等一周后拿血檢報告了。

    “我就說我很壯碩的，”翁施得意，看見前邊有個自動販賣機(jī)，接著使喚宋科長，“宋老師，去給我買個蛋黃派！速去速回！”

    “……”宋堯額角一跳。

    翁施立即垂下眼睫：“你不是說我來體檢就是你的乖小翁嗎，你都不疼乖小翁嗎？”

    “蛋黃派是吧？”宋科長咬牙切齒，“買，現(xiàn)在就去買?！?/br>
    接下來，乖小翁又指揮宋科長給他穿外套、系鞋帶、整理頭發(fā)，宋科長一一照做，翁施捂著嘴偷樂，眼睛彎彎，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小耗子。

    “把你開心的，”宋堯也忍俊不禁，“就知道欺負(fù)我?！?/br>
    兩人一起在電梯間等電梯，翁施抬頭就看見墻上掛著的院內(nèi)索引圖，急診大廳在A號樓，外科住院部在C號樓。

    他忽然有些百感交集，牽著宋堯的手：“宋老師，如果我早點(diǎn)遇見你就好嘍?！?/br>
    “早點(diǎn)是多早?！彼螆蜣D(zhuǎn)過頭問他。

    翁施思索片刻，然后笑著說：“越早越好唄！你天天給我買蛋黃派！”

    ——我希望我在十五歲那年就能遇見你，當(dāng)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痛得渾身發(fā)抖卻不敢流淚的時候，困得頭腦昏沉卻因?yàn)檫€掛著水不敢入睡的時候，如果有你陪伴，那段時光一定不會那么難熬。

    “你想得美，”宋堯哧了一聲，“就想著占我便宜是吧？”

    翁施笑得傻里傻氣：“大家都是讀書人，讀書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占便宜呢？”

    兩人邊拌嘴邊乘電梯到了一樓，恰好在大廳碰見了來復(fù)查的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