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一馬西來
楊家大院里很熱鬧,一進(jìn)大門兒,左廂房里鼓鈸齊奏,只見門窗四開,一群頭戴黃梁道冠,身著玄sè道袍的老道,,腳踏七星步,手中拂塵輕揚,口中念念有詞,正為威國公做法事,保佑他元神不滅,能早登太虛仙境。 這些人是白云觀的道士,憑他們有道官職務(wù)的身份,尋常的人是請不到的,不過威國公身份可不同,再加上他和國師的關(guān)系非同尋常,所以白云觀主親自領(lǐng)著十大弟子,也不用人請,就主動登門了。 右邊廂房是雅各、火者亞三等傳教士,高管家年紀(jì)大了,對西洋和尚作法事挺排斥的,所以安排好了地方就再也沒進(jìn)去,不知道這些西洋和尚是怎么做法的,只知道他們是在祈禱什么天使接引自家老爺上天堂,一個很美麗的地方。 高管家見他們沒什么法器,比不得人家佛道兩家的排場,只道是趁機(jī)打秋風(fēng)來的,心里很是鄙視,不過老爺生前對他們很好,家里也不差這點酬禮,也就由他們?nèi)チ恕?/br> 正對面楊凌素rì會見外的主廳,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成了靈堂。屋檐下掛著一排白紙糊的燈籠,抬眼一望,就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黑sè“奠”字。 靈堂肅穆,正面是一塊連天接地的白sè幔帳,黑漆棺材擺在幔帳的后邊,只露出一個頭面,棺里沒人,只有楊凌穿過的一套衣物。 幔帳上部一行正楷:“文成武德威國公楊千古”。幔帳兩邊懸掛著的全是京中王侯官員們送的挽聯(lián),左右墻壁上掛滿了祭幛。,落款不一而足,左邊是以成國公朱剛為首的王侯公卿所送,右邊是以三大學(xué)士、六部九卿為首的文武百官所送。 內(nèi)容不外乎都是些什么‘音容宛在’、‘永垂不朽’、‘風(fēng)范長存’一類的東西,下邊是落款,正中間奠字下方是一張條形黑漆木桌,上面擺著香爐、供果。 靈堂里香煙裊裊,銅爐里昂貴的檀香木燒的劈啪作響,濃郁的香煙裊裊升起,讓靈堂內(nèi)變的霧蒙蒙的。十八個誦經(jīng)的高僧已經(jīng)退到廊下喝茶休息去了,靈堂上,右側(cè)一字排開跪著韓幼娘、玉堂chūn、雪里梅和楊凌的侄兒楊云龍。 唐一仙也是一身縞素,和韓威夫婦紅腫著雙眼正答對著前來拜祭的人。丫環(huán)婢女們躡手躡腳的換香火、剪燭頭,焚金銀紙錁,仆人們端茶遞水,人流不斷卻悄無聲息。 韓幼娘一身白衣,外邊又套了件黃麻坎肩兒,腰系麻繩,跪在靈前,叫她拜便拜,叫她停便停,兩眼空空洞洞,癡癡呆呆就象丟了魂兒一般。 好rì子才過了兩年,相公雖然常年在外,但是她知道相公心中有她,一直深愛著她。相公如今位極人臣,已是顯赫到無以復(fù)加,可是對她這個和妾室們比起來姿sè尋常、身份卑微的獵戶女兒卻一直又敬又愛。 相公雖然在外奔波,但是她心里有他在,就踏實、甜蜜,然后現(xiàn)在老天爺在賜給她最大的幸福僅僅兩年之后,就殘忍地收回去了。兩年前為夫辦喪事,她還不知道情的滋味,雖說悲傷痛哭,主要還是一種為人妻的本能,而這一次,她的心都被掏空了。 素燭慘淡,yīn風(fēng)凄凄,紙皤飄拂,白花搖曳。玉堂chūn和雪里梅渾身縞素,珠淚斷線,哭的聲音嘶啞,花容慘淡,帶雨梨花一般,她們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也不敢再哭,因為韓幼娘已經(jīng)整整三天,就這么一動不動地跪坐在這兒守靈,就象泥雕木塑一般,既不流淚,也不哭喊,一點聲音都沒有,沒有人敢再刺激她。 別人想勸,可是無論你說什么,她都充耳不聞,唐一仙無奈悄悄請了皇帝來,但是她對皇帝好象也已全然不認(rèn)識了,結(jié)果正德勸了半天,她一聲不吭,倒惹得正德號啕大哭起來?;噬隙伎蘖?,自已能不哭嗎?結(jié)果劉瑾和馬永成只好一邊大哭,一邊把號啕不已的正德皇帝給硬架了出去。 眼見幼娘的氣sè越來越差,玉堂chūn抱來了小少爺,想用孩子來打動她。韓幼娘接過孩子,就機(jī)械地哺rǔ、喂nǎi,然后交給老媽子,整個過程還是一言不發(fā)。玉堂chūn和雪里梅不但悲痛于相公的離去,現(xiàn)在也越來越擔(dān)心幼娘的情形。 整整三天跪著一動不動,既不進(jìn)食也不飲水,那簡直不可想象,誰能辦得到?沒有人懷疑,七天后出殯的時候,恐怕這位一品誥命夫人就要和丈夫一同上了,她這是抱了殉節(jié)的念頭。 唐一仙眼睛紅腫地送走了幾位官員,憂心忡忡地對韓威道:“韓大哥,幼娘jiejie這般情形,這可怎生是好?你是她的親哥哥,倒是想個辦法呀,再這樣下去,我怕jiejie她她”。 “妹子要是能哭出來,反而好辦了”,韓威說到這兒,鼻子一酸,眼淚又下來了:“妹子外柔內(nèi)剛,xìng子剛烈。妹婿還沒看過他的兒子,如今連尸首都不得見,幼娘她難受啊”。 唐一仙急的跺跺腳,說道:“這可到底怎么辦吶,快要出人命啦,和誰商量呀,連孩子抱出來,jiejie都沒有一點反應(yīng),我去找文心jiejie拿個主意,可文心jiejie”。 唐一仙眼睛一紅,嘴角一扁,帶著哭音兒道:“文心jiejie和幼娘姐一副模樣,那邊文蘭姐弟倆急的嘴上全是火泡,嗚嗚嗚嗚”,唐一仙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又哭起來。 韓威一咬牙,說道:“婦女貞潔,從一而終;一與之齊,終身不改。絕食殉節(jié),原是女子美德,meimei要以死殉夫,我這做哥哥的本也不該攔阻,可她現(xiàn)在有了楊門之后,總不能讓孩子剛剛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 婦人以死殉夫,在那時是一樁美事,要受到表彰贊美,世人皆以為唯貞節(jié)烈女、夫婦情深,才能有此壯舉,縱是親生父母也無權(quán)阻止,韓威有心要救下妹子,可是又覺的心中不安,不得不先說出個理由。 唐一仙暗暗松了口氣,幼娘自從一聽了楊大人的死訊,整個人的意識就已完全封閉起來,她若絕食殉節(jié),玉堂chūn和雪里梅只有步其后塵,雖說楊家成了世襲的國公,小公爺自有人撫養(yǎng),可是楊大人去了,已經(jīng)夠叫人悲傷了,唐一仙怎忍再失去這三位姐妹。 云兒在旁邊急忙道:“是呀是呀,小公爺還不認(rèn)識爹娘呢,誰照養(yǎng)著總是不及親生父母,夫人如果無后,隨著老爺去了那也使得,如今老爺就留下這一點骨血,夫人該為了老爺?shù)南慊鸷笕耍蒙鷲巯ё砸巡攀恰薄?/br> 她是跟著韓幼娘最久的婢女,感情也最深,一聽大舅老爺口氣松動,激動的臉蛋通紅,急急忙忙地跟道,生怕韓威又改變了主意。 韓威“嗯”了一聲道:“我再去勸勸妹子,如果她還不回頭轉(zhuǎn)意,我就一掌劈暈了她,云兒,你回頭弄點小米粥給她強(qiáng)灌下去,她的身子再熬不得了”。 云兒連連點頭,韓威便舉步朝韓幼娘走去。韓幼娘兩眼空空洞洞,瞧見有人到了跟前,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人,只道是又有人來吊唁了,便雙手扶地,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還禮,然后又直挺挺地跪坐在墊上。 韓威心中一陣難過,說道:“妹子,我我是大哥啊,你可要保重身體呀,為了妹婿,為了孩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等爹和二弟回了京,我要如何跟他們交待呀”。 他說著眼淚又下來了,韓威側(cè)著頭拭拭淚水,動作忽然僵在那兒了,兩眼一時睜的老大,一個鳳冠霞帔、大紅喜袍的女子,從大門口進(jìn)來,一步步地朝靈堂走來。 后邊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官員又跟了進(jìn)來,院子里正搖頭惋惜的,、正要告辭出門的,都吃驚地左右避開,負(fù)責(zé)迎賓的家人也張惶失措地站在那兒,不敢迎上去。 “當(dāng)啷勾兒~勾兒~勾兒~勾兒~~”,一位修為高深、定力深厚的得道高僧失手把茶壺蓋兒扔了,在地上咣啷啷的響了半天。眾高僧一個個保持原來的動作不動,形如十八羅漢、怒目金剛高管家吃驚地迎了上去,顫聲道:“大小姐,您您這是”。 高文心瞧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笑的高管家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高文心輕輕撫著手中的靈牌,環(huán)目四顧,幽幽地道:“大人答應(yīng)過我,過了十月,當(dāng)雪飄起的時候,他就回京娶我,現(xiàn)在時辰到了,你看這天,雪也該下了,楊大人該娶我過門兒了”。 高管家心里直冒涼氣兒,吃吃地道:“小姐,楊大人他他已經(jīng)過過過”,一碰上高文心的目光,他的心里不由一寒,再也接不下去了。 高文心會說、會笑,會動彈,可是那雙眼睛根本看不到一點兒鮮活氣兒,和夫人的眸子幾乎一模一樣。 高文心捧著靈牌幽靈似的飄進(jìn)了靈堂,后邊尾隨著的官員們有的聽清了他們的對話,忍不住又是一陣搖頭嘆息。一片凄云慘霧的黑白兩sè,突然出現(xiàn)了一身紅,顯然刺激到了韓幼娘,她直勾勾地看著高文心,半晌之后,眸子似乎有了點兒靈氣,竟然啞聲叫了出來:“文心jiejie,你你”。 高文心將靈牌放下,雙膝跪下向她叩了個頭,然后噙淚說道:“夫人,文心家逢大難,發(fā)落教坊司,如果不是大人相救,高文心此刻不是成了一個逆來順受、不知廉恥的娼j(luò)ì,便是一堆無名枯骨了。大人對我恩重如山,文心粉身碎骨難以為報。 夫人,文心情難自禁,喜歡了大人,如今大人已去了,文心自知身份卑微,腆顏登門,只求一個妾婢的身份,能夠名正言順地侍奉夫人,能夠為大人守節(jié)終老、上香祀靈,求夫人成全”。 她說著,兩行熱淚又撲簌簌地淌了下來,隨著她下拜的動作一顆顆滴在地上。 韓幼娘總算是徹底回了魂,聽清了這位結(jié)拜姐妹的話,她驚慌搖頭道:“不不,文心jiejie,我和雪兒、玉兒為相公守節(jié)是應(yīng)該的,可是怎么能夠拖累了jiejie一生?我要是答應(yīng)下來,相公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高文心黯然垂淚道:“文心羞于開口,卻也不敢再瞞夫人,文心對大人早已暗訂終身。大人他他答允我,回京之后就接我過門。如今大人雖已去了,可是文心情有所鐘、心有所屬,除卻大人再不作他想,求夫人一定成全”。 高文心說著,又深深拜了下去,韓幼娘急著想去扶她,可她雙膝麻木,已經(jīng)動都動不了,只得急道:“文心jiejie請起,meimei受不得這樣大禮,相公他他不曾對我談起此事,相公對jiejie一直愛護(hù)有加,幼娘怕會錯了相公的心意,害了jiejie終身,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顏面對相公”。 雪里梅見高文心一臉決然,想起當(dāng)初見過的那副‘chūn宮圖’來,她和相公早已有了夫妻之實,以文心jiejie的貞烈,怎么可能再許別人?她今rì身著吉服,直闖靈堂,如果幼娘不答應(yīng),只怕馬上就是一條人命了,所以她急忙對韓幼娘俯耳低語幾句。 韓幼娘望向玉堂chūn,玉姐兒也會意地點點頭,韓幼娘這才信了,她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道:“文心jiejie,是我家相公對不起你。jiejie本是大家閨秀,現(xiàn)在又是朝廷堂堂的女官,怎能讓你這般自輕自賤地上門? 相公已經(jīng)去了,楊府便是我做主,幼娘要行文娉之禮,三媒六證,八抬大轎地把jiejie接過來,時間就定在明rì。jiejie,你我是金蘭之交,jiejie又治好相公痼疾,對我楊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幼娘不敢委曲了jiejie,今后我還是你的幼娘meimei,夫人二字再勿提起”。 眾人聞言大喜,受高文心這一刺激,夫人的jīng氣神兒好象回來了,看到高文心也記起了孩子,知道為相公好好撫育后代才是為人妻的正責(zé),口氣松動,似乎已消了自盡殉節(jié)的念頭。 “多謝夫人成全,文心文心終身感激”,高文心說完,一把抱住幼娘,兩個人相擁大哭,哀哀之聲令人心酸。 高老管家抹抹眼淚,趕緊出去張羅了。小妾過門兒,哪有那么多講究,領(lǐng)進(jìn)門來便是家里的人了。如今夫人說要送六禮,下文聘,那是把小姐當(dāng)成平妻了。 小姐官宦世家、年輕貌美,又是京城聞名的女神醫(yī),可是命運多舛,家門中落,淪為侍婢,又被未婚夫婿一紙休書,惹得鄉(xiāng)鄰間不知多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 如今小姐既鐵了心要嫁給老爺,大夫人又開口許了她平妻之喏,小姐就是國公爺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雖說一進(jìn)門兒就守寡,可國公爺?shù)姆蛉耸且黄?,那是幾世修來的福份吶?/br> 高管家是高家的老人,聽了這消息又是心酸又是高興,尤其是小姐這一來,夫人消了殉葬的念頭,老爺雖走了,這個家還在,做為cāo持管理著這個大院的管事人,他能不高興么? 這喜事,怎么也得辦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可不能讓小姐再委曲了。 高老管家雖見多識廣,也聽說過活人和死人、死人和死人成親的冥婚,可是具體儀式他也不清楚,倉促間想找個懂行的也不容易,而且家里現(xiàn)在也離不開他,于是高管家忙喚過兩個家丁,派了去鄰近幾村保甲里正那里打聽,尋找鬼媒人,要給小姐和楊大人的亡魂,辦一場轟轟烈烈的鬼婚了楊凌遇險的消息是八百里加急,來的快,直到今天,蜀王禪位于世子的奏折才進(jìn)了京,奏折里講述了禪位的理由,懇請皇上恩準(zhǔn),又詳細(xì)敘述了在平息都掌蠻之亂后,楊凌如何大智大勇,破解了庶子朱讓槿陷殺世子的yīn謀,保住了蜀王一脈的賢譽,奏請皇上褒獎楊凌。 那信中并未提及朱讓槿有可能與某位藩王共同勾結(jié),蓄意造反的事。那件事只是朱讓槿的一面之詞,沒有任何證據(jù),焉知不是他胡亂攀咬。 若說可疑,那只有寧王了,可是從楊凌派布天下的番子們送回的情報看,江西寧王那兒除了鄉(xiāng)下到處鬧土匪,城里幫派林立,弄的烏煙瘴氣之外,寧王爺整rì里花天酒地,沒有絲毫異動,你還真拿他他沒辦法。 二來雖說蜀王府出了個不肖的朱讓槿,可是朱賓翰和朱讓栩確實十分賢明,一旦牽扯上造反,這兩位就得被撤藩,押回京師幽禁起來。于公,突然改變四川百余年來的政治格局,在此微妙時刻,勢必造成動亂。于私,天下間魚rou百rou、禍害地方的藩王多了,偏偏把一對賢王給關(guān)起來,楊凌心里也覺的不公。 重要的是,如果此事公開上奏,又指不出和哪個藩王勾結(jié),真正的叛亂者勢必有所jǐng覺,更加偽裝小心,想抓他的把柄就難了,而且也要嚇的其他藩王疑神疑鬼,有些藩王怕皇室懷疑到自已頭上,受了無妄之災(zāi),為了自保,受有心人一鼓動,沒準(zhǔn)兒就來個稱下手為強(qiáng),不想反的也反了。 政治上的事就是這樣,一件事處理不慎,不但會產(chǎn)生后患,在其他勢力的cāo縱推動下,還會產(chǎn)生衍化其他難以預(yù)料的后果,有此考慮,楊凌和朱讓栩才商量議定,暫時瞞下此事,待楊凌回京后再同皇帝私下計議,因此正德還不知道其中詳情,看了這封信,正德更加郁悶。楊凌是他派去四川查蜀王謀反案的。楊凌在攻破九絲城,取得平蠻勝利后將捷報飛呈京師,奏折中就已經(jīng)為蜀王釋疑,詳述了金磚乃都掌蠻阿大王效仿天子所為。 他受人吹噓奉承,自立為王,置龍椅、著龍袍、鋪金磚,為了象模象樣,這才花重金購買的,事情是辦的大白天下了,可他也因此送了xìng命。如果早知會有這種結(jié)果,正德皇帝寧可自已當(dāng)初不曾下過那道旨意。 正德袖子里攥著這封蜀王的奏折登上鑾駕,臉sèyīn沉的就象今rì的天氣,鉛云密布,瞅哪兒哪不順眼,嚇的儀仗隊伍噤若寒蟬,誰也不敢稍做一聲,數(shù)百號人到了金鑾殿前竟是肅然齊整,鴉雀無聲。 正德皇帝升駕金鑾殿,登上明間寶座,雙手扶著龍頭緩緩就坐,文武百官齊刷刷地走到大殿正中,俯身拜倒,山呼萬歲。 正德yīn沉著臉擺擺手,敷衍道:“眾卿平身”。 眾大官拾起抱笏,爬起身來,整理衣冠,好一通雜亂才按文武退至左右分班站立。正德道:“諸位愛卿,昨晚,朕接到四川蜀王的奏報,說是身體多病,jīng力不濟(jì),所以”。 眾大官雙手抱笏,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正聽著皇上講話,忽然感覺皇上的語速越來越慢,不禁奇怪地向?qū)氉峡戳艘谎?,只見正德手里舉著一封奏折,兩眼盯著前方,看了一會忽然道:“這是誰的東西掉啦?” 眾人順著正德的目光一看,大殿正中地上,一個紙卷兒就擺在那兒,紙卷不算大,不過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面上就那么一樣?xùn)|西,又是正對著宮門,天氣yīn沉,反光不強(qiáng),所以那紙卷兒摞在大殿zhōngyāng看的清清楚楚,很是乍眼。 當(dāng)下便有一位離的較近的御史大人走過去把紙卷撿了起來,一見有封口,有捆線,顯然不是隨意棄置的東西,再說也沒有敢在金殿上亂丟垃圾呀,他左右看看無人認(rèn)領(lǐng),便躬身施禮,雙手將那紙卷捧起,說道:“皇上”。 正德擺擺手,寶座旁侍候的小太監(jiān)忙走下一個來,上前接過,又返回去恭恭敬敬地遞給正德,正德舉在手里高聲道:“這卷筒兒是哪位愛卿的呀?都看看,是誰掉的呀?” 上百位文武官員下意識地摸摸袍袖、腰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吱聲兒的。正德皇帝見沒人認(rèn)領(lǐng)失物,就打開絲線,展開紙卷兒看了起來,他只看了幾眼,便臉sè攸變,看著群臣冷冷一笑,說道:“這是誰給朕寫的柬書?站出來說話!” 眾大人這才知道是有人用這種方式給皇上遞匿名信呢,可是百官起立,各自整束衣袍、牙笏,擺正烏紗,誰沒事往腳底下看吶,再說也習(xí)慣了金殿上一塵不染的模樣,誰會想到腳底下會出現(xiàn)東西? 正德心情正不好呢,見沒一個人答話,不由勃然大怒,拍案道:“若是言官,言而無罪,若是其他大臣,也當(dāng)據(jù)理進(jìn)諫,難道朕是聽不進(jìn)東西的昏君嗎?需要鬼鬼祟祟,匿名投書?” 群臣彼此相望,還是沒有一個站出來承認(rèn)的,正德憤然起立,一拂袖袍道:“擺駕回宮!”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皇上又沒說散朝,走又不能走,留著又沒意,直到正德皇帝氣憤憤地帶著小太監(jiān)去了乾清宮西暖閣的老住處生悶氣去了,金殿上才熱鬧起來。 文武百官三三兩兩聚作一堆兒,互相打聽:“唉,老張,你看清楚沒有啊,寫的什么呀,惹皇上生這么大氣”。 “劉大人,你不是瞧著呢嘛,我撿起來沒人認(rèn),不就馬上呈給皇上了么,我哪知道寫什么了呀”。 “陳大人,掉東西的位置好象剛才參見皇上時,是你站在那兒吧?” “哎喲,李大人,熟歸熟,你可別開這種要命的玩笑,你沒看皇上生多大的氣嗎?這個進(jìn)諫的人連名兒都不敢寫,里邊的東西不用問,肯定不中聽,你看我象是忤逆君上的人嗎?” “說的是,陳大人可是謹(jǐn)小慎微的人。再說了,人擠人人挨人的,爬起來的時候,誰順手一丟,就貼著金磚出蹓過來了,這地面天天見,誰還盯著看吶,可不好說是誰丟的”。 奉天殿上一時跟菜市場似,鬧鬧烘烘亂七八糟,李東陽做為內(nèi)閣首輔,看看不象話,便揚聲道:“肅靜!肅靜!這里是議政的早朝,是金鑾殿,都守著點規(guī)矩,如此喧嘩,成何體統(tǒng)?站殿將軍,維持秩序”。 有和李東陽相熟的官員,便大聲道:“李大學(xué)士,皇上拂袖而去,這朝政也議不得了,下官這里還有三樁要事準(zhǔn)備向皇上啟奏呢,您的想想辦法呀?” “是呀李大人,我的衙門里,公文堆的一人高,總在這兒耗著也不是辦法呀,大學(xué)士是不是去把皇上勸回來?” 李東陽無奈,與焦芳、楊廷和低聲計議幾句,然后便招手喚過一個小黃門,讓他馬上去促請皇帝臨朝,或者接見三位大學(xué)士。 小黃門得信兒,一溜煙兒奔后宮去了。 劉瑾在司禮監(jiān)聽說早朝有人投匿名書,惹得皇上大怒,現(xiàn)在在乾清宮生悶氣呢,連忙也一溜煙兒趕來了,和那個小黃門正在乾清宮門口遇見,他問明了情況,讓那小黃門先站到一邊,自已趕進(jìn)宮去見正德。 一進(jìn)了門兒,恰瞧見正德正和永淳公主在說話,只聽永淳公主道:“皇兄住在豹園,整rì里也不回宮一趟,太皇主后的病時好時壞,太醫(yī)診治總也不見好,這幾天jiejie也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平素最喜歡吃的東西現(xiàn)在也沒胃口,皇兄也不知道過問一下”。 劉瑾趁她說完了,趕緊插了句嘴:“老奴見過皇上、見過永淳公主殿下”。 永淳沒理他,正德也沒理他,正德道:“怎么,御妹生病了么?” “應(yīng)該是吧,這都三天了,原本還好好的,忽然就不愛說話了,用膳也沒胃口,召了太醫(yī),只說天氣轉(zhuǎn)涼,著了風(fēng)寒,以至寒氣內(nèi)侵,食yù不振,開了藥讓jiejie調(diào)理,卻也不管用”。 正德年歲漸長,對meimei也更加關(guān)愛,一聽頓時上了心,便起身道:“這些廢物太醫(yī),太皇太后年歲大了,調(diào)理起來不易治好也罷了,怎么連御妹受了小小風(fēng)寒都治不好了?走,帶朕去看看”。 他看了劉瑾一眼,想起桌上丟著的匿名信,便憤憤地道:“劉瑾,你掌管著兩廠一衛(wèi),現(xiàn)在朕下旨意給你,去給朕查個清楚,把這匿名上書的人給朕抓起來,廷杖三十。哼!言者無罪,沒有一個明君容不得臣子進(jìn)諫,現(xiàn)在卻有人藏頭露尾用匿名的方式在金殿上棄書上奏,真是豈有此理。 匿名‘密柬’之風(fēng)一開,以后群臣互相攻訐、勾心斗角,結(jié)黨亂政,朝廷就要毀了。尤其是信中捕風(fēng)捉影,毫無根據(jù),其中還有涉及你的內(nèi)容,自已看看,一定要把這個人給朕揪出來!” 劉瑾趕來,正為著密諫的事情。劉瑾最善揣磨他人心理,知道怎么討皇上歡心,皇上討厭什么,那就跟著討厭什么,皇上覺著群臣不理他,那咱家理解他,皇上還能不覺得咱家可親可近,是個知已的臣子么? 所以他想打聽明白皇上為了什么事兒生氣,以便表示理解,拉近關(guān)系,與皇帝共討之。總之,和皇上站在同一戰(zhàn)壕,那是肯定不會站錯隊伍的。 再者說,現(xiàn)在六部九卿的公文都得他先過目,然后才能拿回去處理,這什么人長了副老虎膽子,居然敢沒先讓他看就去投匿名信,這不是隔著鍋臺上炕???都學(xué)他那朝廷還有規(guī)矩么? 如今一聽密柬還牽涉到他,劉瑾嚇了一跳,當(dāng)著永淳公主的面他也不敢多問,當(dāng)下唯唯喏喏地送走了皇帝,劉瑾趕緊撲過去打開密柬細(xì)細(xì)觀看,這一看登時嚇出一頭白毛汗。 密諫里邊列舉了他十條大罪,文筆優(yōu)美,措辭嚴(yán)厲,其中有他借修繕豹園之機(jī)私吞公款的事,還有雇傭山東青州獵戶捕捉老虎,卻對死者不付恤金,獵戶抬尸抗議,他又調(diào)集軍隊強(qiáng)行鎮(zhèn)壓,鬧的民怨沸騰,卻上報皇上已懷柔市恩、安撫了青州百姓的欺君之罪。 這些事都是真的,自然令他又驚又怕,但是更讓他火冒三丈的卻是他給福建、四川增加賦稅、以罰代法勒索官員和富紳的政令,這可是他嘔心瀝血想出來的好辦法,既可以為朝廷捉襟見肘、rì漸拮據(jù)的財政增加收入,又可以解決西北邊軍缺糧斷餉的問題,這兩件事他可真的是一點私心沒有,也壓根兒沒想從里邊占什么便宜。 “我可是一心為了皇上、為了朝廷?。∵@些混帳東西任嘛本事沒有,讓他們想辦法想不出來,挑毛病倒挺能耐,整rì介看著咱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劉瑾覺的無辜、委曲、冤枉,胸中的怒火也越燒越旺。 他知道那些朝臣從骨子里看不起他,對他比對那個死鬼楊凌還要不屑,誰讓他是太監(jiān)呢,先天不足。對那些官員來說,政爭之中無論誰輸誰贏,哪怕對手是自已不屑一顧的草包、下僚、文盲、莽漢,痛心疾首之余,心里也不是那么過不去,畢竟還和自己同屬一個檔次、都是一朝之臣、都是個男人是條漢子。 可那些yīn陽怪氣的奴才是什么呀?侍候皇上的閹人、下人,一群不男不女的貨sè。被個太監(jiān)壓在下邊,就好象世代名門、明媒正娶的夫人,竟然淪落到要和青樓出身的小妾平起平坐,還時不時得讓她當(dāng)家、聽她吩咐:是可忍,孰不可忍? 現(xiàn)在投靠劉瑾的言官多了,耳目越來越靈通,他才漸漸知道翰林院、督察院那些讀書人都是怎么看他的。“好,我貪污,你告我,行!我受賄,你告我,行!咱家盡心竭力給皇上出的好主意,就因為是我想出來的,你們也不分青紅皂白的告我,還匿名?行!” 劉瑾咬牙切齒地冷笑:“爺還就是個妾、還就是婊子了,怎么著?皇上寵著我,你們就酸去吧!今天皇上把這差使交給我辦了,看劉爺爺怎么整治你們,一群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他臉sè鐵青地收密諫揣進(jìn)袖子,紙是普通的紙,字明顯是左手寫的,七扭八歪,這是誰和自已過不去呢? 密柬里除了列舉了自已的十大罪,還列舉了楊凌的六不妥,比如違背大明朝廷對蠻族一直采用、‘行之有效’的綏靖懷柔政策,擅動兵伐。又比如把楊凌升為國公,恩賞過重。厚謚文成、武德四字謚號,凌架本朝所有先賢功臣之上等等。 “這樣看來,就不是楊凌的余孽了。嗯楊凌一派現(xiàn)在群龍無首,劉宇昨兒見了自已就氣氣,頗有巴結(jié)之意,這幫人正打著主意抱咱家的大腿,沒有了楊凌,他們哪有膽子跟咱家作對,要說不怕死的”。 劉瑾臉上浮起yīn森森的笑意:“要說不識時務(wù)、不識抬舉、不知進(jìn)退的,也只有那些愚腐透頂?shù)那辶魅迮闪恕薄?/br> 他大步出了乾清宮,喚過那個小黃門道:“群臣還在金殿上候著呢嗎?” 小黃門忙道:“是的,公公,皇上沒有下旨退朝,文武百官只好在金殿等候,所以派小的來促駕呢”。 劉瑾咬著牙格格一笑,yīn惻惻地道:“不用促駕了,你馬上回去,告訴文武百官,就說皇上下旨要徹查投密柬誹謗大臣、妄言亂政者,咱家奉旨,馬上就到,要文武百官在金殿候著!” 小黃門見他臉sè猙獰,不由打個機(jī)靈,忙不迭答應(yīng)一聲,急忙趕回金殿報訊去了。劉瑾恨恨地喚過一個侍衛(wèi),說道:“快去,叫石文義立即領(lǐng)五百大內(nèi)錦衣侍衛(wèi),去金殿候著,咱家奉旨,要拿賊問案!” 群臣正翹首盼望皇上回到朝堂上,就見那小黃門一溜煙兒趕了回來,扯開嗓門道:“傳旨,皇上著司禮監(jiān)劉公公徹查金殿投放密柬,妄言亂政、誹謗大臣、心懷不軌者,文武百官金殿候著。” 金殿上頓時一靜,眾官紛紛猜測:“誹謗大臣,妄言亂政?這是指誰呀?” “哦原來指的是劉公公”,一看到劉瑾臉sè鐵青,嘴唇兒抿成了一條線,兩只眼里噴著火,眾官員頓時恍然大悟,有人就暗暗松了口氣,笑吟吟地等著看熱鬧。 劉瑾一步步走上大殿,往明前寶座前邊一站,目光左右掃了一圈兒,yīn惻惻地舉起那個紙卷兒,尖聲道:“這是哪位大人的手筆呀?” “” “呵呵呵,敢作不敢當(dāng)啊,是條漢子,就給爺們站出來!” 旁邊還是靜著,可是靜了片刻忽然發(fā)出竊竊的笑聲,一個太監(jiān)和人干仗,還敢直著腰叫人家是個爺們就站出來,這還不好笑嗎? 劉瑾也一下反應(yīng)過來了,頓時老臉如染雞血,看的旁邊兩個小黃門生怕劉公公的臉“砰”地一下就炸了開來。劉瑾這些有地位的太監(jiān),在宮里頭彼此之間都是以爺們相稱的,他說習(xí)慣了,方才順口就溜了出來。 太監(jiān)心中最大的禁忌就是他們的生理缺陷,有些自卑到極點就自輕自賤,有些就視此如天大的禁忌,誰敢拿這個和他開玩笑,他就敢和你玩命。以劉瑾今rì的權(quán)勢地位,怎能受到了這種嘲笑? 笑聲象一根根針?biāo)频脑M(jìn)他的心里,劉瑾忽然尖聲大笑三聲,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嗎?好啊,那咱家就陪你們玩玩,要玩咱就往大里玩。來人吶!” 石文義領(lǐng)著兩班錦衣衛(wèi)“轟”地一下沖上金殿,大搖大擺地看了群臣一眼,向劉瑾拱手道:“請公公吩咐!” 劉瑾抹著嘴唇道:“把諸位大人都請出去,跪在奉天門下,直到找出諫書之人,否則,誰也別想離開”。 “遵令!”石文義手按繡chūn刀,開始指揮錦衣衛(wèi)往外趕人,眾大臣又驚又怒,有的分辨、有的喊冤,有那膽大的當(dāng)場便大罵出口,劉瑾聽著越罵的厲害心里越快意,只是冷笑不語。 石文義和楊玉是負(fù)責(zé)皇宮大內(nèi)的錦衣衛(wèi)首領(lǐng),原是錢寧的部下,錢寧去了南京鎮(zhèn)撫司,邵指揮上任,被劉瑾借故押進(jìn)天牢期間,劉瑾便軟硬兼施,把這兩個錦衣衛(wèi)千戶招納到了自已的門下,成了他的走狗鷹犬。 現(xiàn)在的月份,風(fēng)冷嗖嗖的,看這天氣,鉛云密布yīn風(fēng)陣陣,沒準(zhǔn)兒初雪馬上就來了。眾位大臣騎馬的、坐轎的,到了午門外厚重衣服都脫給下人了,往外邊一站,冷??! “統(tǒng)統(tǒng)跪下,劉公公是奉了皇上旨意,是專案欽差,誰敢抗旨?”錦衣衛(wèi)們厲聲大喝。 一些官員含羞忍憤地跪下了,傲立不動的也大多被同僚好友連拉帶勸跪了下來,只剩下兩三個脾氣倔的,大叫道:“士可殺不可辱,皇上不在,我豈能向一個閹宦下跪?” 這兩三個人很快被錦衣衛(wèi)象撅高梁稈兒似的拖出去,弄到僻靜處享受特殊待遇去了。李東陽氣的嘴唇發(fā)抖,顫聲道:“劉公公,滿朝文武跪在奉天殿外,這這皇上豈會如此”。 劉瑾對他倒挺氣,連忙笑道:“咱家是奉了皇命辦差,要不然誰愿意得罪這么多位大人吶?李大人、焦大人、楊大人,您三位是內(nèi)閣首輔,站班站在最前邊,這事兒肯定沒嫌疑,三位暫請一旁那個誰,趕快給三位大學(xué)士看座”。 劉瑾說完,轉(zhuǎn)身走上丹陛,睥睨四顧,威風(fēng)八面,風(fēng)吹的蟒袍起伏不已,好象上邊的繡蟒活了似的,這種感覺,真好。 李東陽想著人去后促請皇上,可是宮里的太監(jiān)都怕劉瑾,沒他的命令,誰敢妄動?司殿太監(jiān)畢云覺著不妥,連忙走上丹陛,悄聲道:“劉公公,您站在這兒審問百官,這可不合適呀”。 劉瑾傷風(fēng)還沒好,被風(fēng)一吹,鼻涕又流出來了,他掏出手絹擦了擦,問道:“這樣有何不妥?” 畢云是個老實厚道的太監(jiān),品秩還挺高的,不在劉瑾之下,不過他是專門負(fù)責(zé)金殿侍候的管事公公,職位雖高,既無實權(quán)又無油水。因為和劉瑾沒什么利害沖突,又是宮中老人,所以劉瑾對他挺尊重的。 畢云勸道:“劉公公,百官朝著金鑾殿下跪,公公卻立在丹陛之上如同受禮,這要是被人彈劾一本,可是僭越之罪呀”。 “呀,有道理,畢公公提點的是,劉瑾多謝了,多謝多謝”。 劉瑾慌忙走下丹陛,跑到奉天門東側(cè)的門廊下站著,從側(cè)面訊問百官了??蔁o論他怎么問,甚至假笑說只要有人招出來,保證不予追究,愣是沒有一個官兒點頭,恨得劉瑾牙癢癢的,干脆叫人搬了把椅子來,坐在廊下,手里捧著一壺?zé)岵瑁嚎纯丛蹅冋l捱的過誰! 兩個時辰了,下邊的人跪的是腰酸背痛,兩腿發(fā)麻,有人支持不住,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焦閣老捻著胡子,低著頭,白sè的八字眉微微一挑,眼睛都瞇成三角形了,往群臣堆里溜了一眼,趕緊又收回目光來:“唉!罪過,罪過!誰知道劉瑾這么大火氣呀,諸位同僚,咳咳,老夫?qū)嵲诒噶恕薄?/br> 劉瑾倒有閑心,聽見焦芳咳嗽,回頭笑道:“這天兒冷了,閣老偌大的年歲,若是著了風(fēng)寒,那就是咱家的不是了,來人吶,去給三位大人加件袍子,各自奉上一壺?zé)岵琛薄?/br> 焦芳急忙道:“多謝劉公公,多謝劉公公,公公呀,雖說公公是奉了皇命,任他官至一品,位極人臣,君命之下都得下跪,可是群臣中畢竟只有一個真兇,呃其他人都是無辜的嘛。你看諸位尚書大人,那是六部九卿啊,這樣長跪不起公公是否開恩”。 劉瑾瞄了他一眼,回頭瞧了瞧,他現(xiàn)在火氣漸漸小了,也覺的讓六部九卿這么長跪,是有點太霸道了,再說里邊還有自已的人呢。劉瑾吁了口氣,頷首道:“就看焦閣老的面子,來人吶,請尚書大人們起來眾尚書們被人扶到了一邊,馬上有位督察院的官員不滿了,起身高喊道:“劉公公,言官無罪,我們督察院干的就是這差使,被我們參劾過的人多了,多大的官兒都有,也沒見我們用過這種手段,哪有現(xiàn)在藏頭遮面的事兒?我們督察院冤枉啊”。 劉瑾摸摸下巴:“是這么個理兒,言官上奏,有用就有用了,沒用就當(dāng)他放了個屁,還真沒人追究過督察院的責(zé)任,他們怕什么呀,嗯肯定不是他們干的”。 “好了,都察院的人都起來吧,退到一邊,休息一下就走,該干嘛干嘛去吧?!?/br> 群臣一陣sāo動,可是劉瑾口口聲聲奉了圣諭,他不允許,真?zhèn)€起身,就得按抗旨斬頭,眾官員只得咬牙暗忍,偷偷把目光望向三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 三人暗暗一嘆,愧然避開眾官員的目光,望向后宮方向。劉瑾飛揚跋扈,誰能制止?除非皇上聞訊趕來,否則哪兒還有救星呀? 一馬西來,順著田間小道狂奔過去,卷起一風(fēng)塵。 已經(jīng)有零星的雪粒兒灑落下來了,馬上的騎士瞇著雙眼,上半身緊緊貼著馬鬃避著風(fēng),快馬飛馳,偶有田間村夫荷鋤而過,竟然看不清他的模樣。 后邊,又是十余騎接踵而來,只因田徑狹窄,難容雙馬并騎,急行之間容易碰撞受傷,所以每匹馬之間都隔著十余丈的距離。 高老莊,楊府,正在辦喜事,喪中帶喜,這儀式該怎么辦,高管家也不知道,好在家仆在桑干溝,請來一位懂得結(jié)鬼婚的師傅洛花蔓,經(jīng)洛師傅指點,家里不用換成喜sè,一切按照正常成親的步驟走,真正的要害處在于他們這些鬼媒人的符錄和咒語,高管家這才松了口氣。 其實這位洛花蔓是個蒙事兒的,他倒是真懂結(jié)冥婚的步驟和儀式,可那是死人和死人成親,隨他擺布呀,最后謊扯圓了,把女方的骨頭從墳里起出來,和男方一圓墳,就算大功告成。至于活人和死人成親,他也是聽人說過,并不懂這個。 他雖不懂,膽子卻大,十里八鄉(xiāng)就他一個會結(jié)鬼婚的,他都不懂,還怕蒙不了一幫孤兒寡婦?楊家出的錢可夠多呀。 在他的安排下,楊府上下一片銀裝素裹,靈堂上香煙繚繞,鼓磬鐘鈸做著超渡。大門外,鎖吶聲聲,一頂紅昵的小轎,披紅掛彩的在家人們簇?fù)硐碌介T外。 雖說天氣不好,風(fēng)冷而急,大門外來相賀的百姓卻不少。高文心是本地人,大家都姓高,多少掛著些親戚,還有受過她恩惠的百姓趕了幾十里地,也是為了前來祝賀。 轎旁一匹白馬,馬上坐著一個小書生,長的那叫一個俊呀,讓村子里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們見了,兩眼噴火,恨不得一口就把他吞下肚去。他身穿狀元袍,頭戴狀元帽,胸前十字大紅花,懷里抱著楊凌的牌位,卻是女扮男裝代義兄娶妻的唐一仙。 “停停?!保寤Y(jié)結(jié)巴巴的攔住隊伍,從碗里抓出一把黃米,呼地望空一灑,拉長了嗓門兒道:“楊凌楊凌,吾知汝名,天高遠(yuǎn),攸去千里,嬌妻進(jìn)門,英靈來見哪~~~~”。 “嘩啦啦啦啦”,他手里的銅玲鐺剛搖了幾下,右方斜刺里沖出一匹滿身塵土的黃驃馬,楊家門前沒有直出的大道,都是從右邊拐出去。當(dāng)初楊虎夫妻騎馬甚急,到了那地方就是一個漂亮的駿馬人立動作,這才轉(zhuǎn)過馬身。 這位馬上的騎士也是如此,駿馬人立而起,腳下黑煙滾滾,就好象那馬是騰云駕霧一般,然后駿馬轉(zhuǎn)向,希聿聿一聲長嘶,瞅眼間已到了門前,把那一大團(tuán)的灰塵也卷了過來。 番子們大怒,推開賀禮的百姓氣沖沖地圍了上來,馬上的人一直貓腰兒人馬合一,這時才把腰一挺,直坐了起來。 他瞧見門口吹吹打打,旁邊還停著一頂花轎,不由嚇了一跳,立即驚駭怒道:“我才剛死,尸骨未寒,這是誰要改嫁?” 這句話太強(qiáng)大了,頓時鼓也不敲了,號也不吹了,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有認(rèn)得楊凌的鄉(xiāng)親,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胡子拉茬、人身馬身都是灰朦朦的土,好象剛從地里鉆出來的怪物,竟有八分象是已經(jīng)死去的威國公,再想到他剛剛說過的話,頓時一聲凄厲的尖叫:“鬼?。 ?/br> 當(dāng)下十成百姓走了七成,剩下一成嚇暈的,兩成反應(yīng)慢的,番子們鋼刀出鞘,戰(zhàn)戰(zhàn)兢兢,楊凌渾然不顧,他忽然發(fā)現(xiàn)對面白馬上的小子有點兒眼熟,仔細(xì)瞧了兩眼,不由驚笑道:“一仙?” 唐一仙瞪著他,牙齒格格直響,身子跟打擺子似的,得得得地道:“你你你你怎么真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