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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藻宮咸魚紀(jì)事 第96節(jié)

    歲月靜好。

    我很快就醒了。

    三皇子坐在床邊,面色復(fù)雜地看著我,臉上紅撲撲的,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

    我道:“煥兒?!闭鹕?,三皇子率先將我扶了起來,我這才發(fā)覺,我身上仍是綿軟無力的。

    三皇子在我背后墊了羊皮枕,又遞了個碗到我嘴邊,我一張口,一股咸咸的奶香味兒在口中散開。

    原來是駱駝奶。

    三皇子的臉色十分復(fù)雜,動作也不太自然,我惴惴不安起來,三皇子卻只道:“陳娘娘,你好好休息吧,我問了部落中的人,初嘗飄飄果,是會反應(yīng)更大些?!?/br>
    我點點頭。

    三皇子突然別開頭,深呼吸幾次,又像是喘了幾口氣,才道:“陳娘娘,我們明天下午就出發(fā),返回邊關(guān)軍營。”

    我因飄飄果而郁悶的心情頓時明朗了幾分。

    三皇子的態(tài)度太過反常,我懷疑是我誤用飄飄果后的丑態(tài)嚇到了他,便找時間問了女醫(yī)官。

    女醫(yī)官道:“你當(dāng)時的樣子不丑啊,還可以,挺好看的,三殿下當(dāng)時都呆住了。”

    三皇子與我相伴十余年,彼此親密無間,他都能呆住,可以想象,我當(dāng)時與平日里一定判若兩人。

    我頓感不妙,忙道:“我當(dāng)時是什么樣子?”

    女醫(yī)官微微昂起頭,視線上飄,回憶了一下,道:“面色潮紅,囈語不斷,眼睛里也泛著水光?!?/br>
    如果只是臉紅和喘氣,那倒也沒什么。

    我道:“我當(dāng)時還睜著眼?”

    “當(dāng)然了,”女醫(yī)官道,“就是感覺睜著和閉著沒區(qū)別,整個人都是迷糊的,像喝醉了酒一樣,又像是犯了癆癥?!?/br>
    臉紅喘氣的醉酒之態(tài)……那也還好,也沒有十分不端莊。

    我道:“多謝了?!?/br>
    因為飄飄果的緣故,士兵們體會到了不戰(zhàn)而勝的快感,又在綠洲內(nèi)修生養(yǎng)息,士氣高漲,行軍速度大大提升,沒幾日就到了邊關(guān)軍營。

    三皇子早先便派人將那持鞭兵的頭送到了邊關(guān),因那一支兵追捕過二公主,他們的將領(lǐng)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難逃報復(fù),是主戰(zhàn)派中最為堅定的那一支,而那持鞭兵,即所謂“二將軍”,又是軍隊里真正的領(lǐng)頭人,邊關(guān)將士得知三皇子還活著,已是一個大喜訊,又得了敵軍首領(lǐng)的頭,自然十分欣喜。

    在三皇子的命令下,持鞭兵的頭被懸掛在哨塔高處,原先已經(jīng)求和投降,但因三皇子失聯(lián)而蠢蠢欲動的契丹兵便老實了一些。

    同時,三皇子還讓人帶著契丹王的遺書前往契丹大漠中的各部落游說,目的是讓所有大部落保持中立,不參與大寧朝與契丹叛軍的戰(zhàn)爭。

    這個活兒被馮靜儀攬了下來。

    馮靜儀的口齒,向來是十分了得的,只因是女子之身,又為生父所累,始終沒能充分發(fā)揮出來,此次馮靜儀不但去了各個大部落,還去了娜娜公主前夫所占的綠洲。

    按契丹王的遺旨,繼承王位的應(yīng)當(dāng)是娜娜公主與其前夫的兒子,但這也要娜娜公主的前夫和兒子有此意愿才行。

    娜娜公主的前夫是不想摻和這些事的,但馮靜儀誘導(dǎo)——或者說洗腦了娜娜公主的兒子。

    娜娜公主的兒子受娜娜公主影響,是標(biāo)準(zhǔn)的主和派,若由他統(tǒng)治契丹王庭,契丹大漠各部落保持中立,三皇子再趁熱打鐵,乘勝追擊,清理了契丹殘存的激進(jìn)主戰(zhàn)派,邊關(guān)應(yīng)當(dāng)很能太平一段日子。

    第127章 紅線

    可是三皇子高興之余,直接宣布要返回京城了。

    我道:“煥兒,你不準(zhǔn)備清理一下殘存的主戰(zhàn)契丹軍嗎?”

    邊關(guān)仍蟄伏著一批激進(jìn)的契丹主戰(zhàn)派,全靠三皇子鎮(zhèn)著才沒有冒頭,他們恰如火燒不盡的野草,若不及時除盡,直接班師回朝,無異于放虎歸山,是在邊關(guān)留了個大隱患。

    三皇子笑道:“陳娘娘不是常說窮寇莫追么?父皇也總這么說,我也該受一次君命了?!?/br>
    我不通軍事,雖覺得有些怪怪的,但也不知該說什么。

    “戰(zhàn)事過后,必定還有許多民生外交事宜,你不用在邊關(guān)布置一下嗎?”

    三皇子道:“這些事情,就讓父皇去cao心吧?!?/br>
    可是皇上的身體已經(jīng)很虛弱了……再cao心下去,他只怕真的要cao碎了心。

    我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咽下了話頭。

    我與馮靜儀在邊關(guān)軍營休養(yǎng)幾天,很快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路過江北郡時,我們停留了一段時間,三皇子將持鞭兵風(fēng)干的胳膊交給了周然,周然很高興,當(dāng)天便在院子外燒了那條胳膊。

    “你能為她報仇,你曦jiejie一定很開心,此人污穢不堪,還是別讓他污染了院子里的風(fēng)水。”

    三皇子還抱了抱二公主曦的孩子,那孩子生的玉雪可愛,是個美人坯子,性子也活潑,見誰都咯咯直笑,三皇子一抱,她便哇哇大哭起來。

    三皇子有些失落地放下她,周然笑道:“阿念是被你腰間的刀硌疼了,你把刀解下試試?!?/br>
    三皇子便卸下刀,再次抱起阿念,阿念立刻又笑了起來,還揪住了三皇子的耳朵。

    周然雖是想辭官還鄉(xiāng),皇上卻沒同意,只給他又批了十個月的假,還說周然可以布衣還鄉(xiāng),但阿念永遠(yuǎn)都是二公主的女兒,是大寧朝的小郡主,只能在京城長大。

    周然自然不可能拋下女兒,便決定在八個月后啟程返京。

    我在江北郡好好歇了幾天。

    被契丹大漠的風(fēng)沙摧殘了幾十天,我和馮靜儀特意租了個精致的小院,買了個木制的大浴桶,并香澡豆等物,好好洗了個澡,換上干凈的綢衣。

    我與馮靜儀在暖融融的屋內(nèi)散發(fā)而坐,馮靜儀喝了口茶,癱軟在榻上,道:“這大漠里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要不是顧全大局,我是真不想進(jìn)到大漠里去。”

    好不容易從大漠出來了,裹在溫暖柔軟的云被里,我卻反而失眠了,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在大漠里席地而眠,聽著外面嗚嗚的風(fēng)聲和狼叫聲。

    這可真是賤骨頭了。

    我忍不住自嘲道。

    輾轉(zhuǎn)反側(cè)間,我又想起了服用飄飄花后,我在夢里看見的場景,祖父和祖母在一起,給荼靡澆水。

    荼靡花的寓意可算不上吉利。

    我心里有些擔(dān)憂,又覺得自己實在是荒誕,居然會為神志不清時的夢境而憂心。

    江北郡的日子再舒服,也不是我該過的,我畢竟是偷溜出來的,雖有皇上默許,但淑貴妃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為防意外,也為了三皇子,我還是應(yīng)當(dāng)早些回京。

    我和馮靜儀從京城來邊關(guān)時,心里壓著事,快馬加鞭,緊趕慢趕,只用了不到十天,這會兒和三皇子回京,三皇子似乎恨不得把十天的行程拖到半年,先是讓大軍先行,自個兒隨后,然后又一路游山玩水,且玩且行,若不是我催促,他恐怕得在沿途每個縣都住一晚。

    馮靜儀也不愿意回去,這是她第一次出京城,看什么都是看不夠的,她道:“枸枸,你這么急著回去做什么?皇上不是說了兩年之內(nèi)嗎?這才不到一年呢,你看看你風(fēng)沙滿面的,一看就知道是去過苦寒荒涼之地,別人不懷疑你才怪,你可不得先把自己的皮rou養(yǎng)的嬌嫩些。”

    我覺得馮靜儀說的有道理,便與三皇子約定了兩月內(nèi)到達(dá)京城。

    路過泉州時,三皇子有意去看看工部尚書何鈞親自監(jiān)工的泉州渠,便入了城門。我還是照舊女扮男裝,扮作了一個男啞巴,馮靜儀則假作扮成小廝伺候啞巴少爺?shù)难诀摺?/br>
    泉州城張燈結(jié)彩,似乎碰上了什么節(jié)慶,我們問了客棧的伙計,才得知這是在紀(jì)念泉州渠的開工。

    但凡節(jié)慶,必有夜市,泉州城解除了宵禁,允許眾人通宵玩樂,一時間,泉州街上張燈結(jié)彩,販夫走卒,引車賣漿,錦衣紈绔,稚童少女,皆摩肩擦踵,熙熙攘攘,擠作一團(tuán)。

    這樣的盛事,我和馮靜儀自然不能錯過,我和馮靜儀換了裙裝,挽起百合髻,化了桃花妝,與輕裘緩帶的三皇子一同出門逛街。

    民間節(jié)慶,又是外地,我和馮靜儀走馬觀花地瞧過每一個攤子,看什么都新奇。

    三皇子常于各處軍營奔走,對這些物什似乎已經(jīng)見怪不怪,全憑我和馮靜儀拉著走。

    我們在一捏泥人的匠人前停下,看了一會兒,卻見一個孩童買了泥人,咬掉了那泥人的頭,才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我與馮靜儀滿臉驚悚地對視一眼。

    三皇子道:“這其實是面人,用加了菜汁和果汁的彩色面團(tuán)捏出來的,能吃,可能還會有甜味,陳娘娘,馮娘娘,你們想嘗嘗嗎?”

    我與馮靜儀齊齊搖頭道:“不想?!?/br>
    不過我們還是買了兩個面人,不為吃,只為看著好玩兒,捧個場。

    面人攤子是擺在姻緣廟旁邊的。姻緣廟這東西,各地都有,我年少時和裴元芳沒少去過姻緣廟,玩鬧說笑間,心里也暗戳戳地求過,最后卻落得個有緣無分的結(jié)果,此后便再不信這些,但既然是來玩的,自然得把各個地方都玩?zhèn)€遍,只要不掃興,信不信倒在其次。

    我們?nèi)诉M(jìn)了姻緣廟,有一個扮演月老的老人于高臺上正襟危坐,身上纏著重重疊疊的紅線,看著活像一個針線架。月老旁邊還有兩個仙姑,一老一少,老的已是半老徐娘,小的還是個妙齡少女。

    那位小仙姑負(fù)責(zé)收錢發(fā)紅線,兩文錢一根,取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意思,雖然是吉利話,但也是真的坑。

    老仙姑負(fù)責(zé)給人算姻緣,但大部分時間都是閉著眼的,只偶爾一睜眼,盯著面前的人說幾句測算出的預(yù)言,百姓們管這叫仙姑只會有緣人。

    我只覺得這是個裝神弄鬼的法子,但玩鬧本不必較真,我拿了六文錢,準(zhǔn)備買三根紅線,那小仙姑卻道:“不可,不可,求姻緣不可貪心,一人一次只可求一根。”

    三皇子輕輕笑了起來,一股熱氣撲在我耳后。

    我只好遞過去兩文錢,買了根紅線,模仿著周圍百姓的樣子系在中指上,三皇子也買了一根,我看向馮靜儀,馮靜儀搖搖頭,道:“我的姻緣早已塵埃落定,再難更改,就不浪費這兩文錢了?!?/br>
    我們?nèi)擞x開姻緣廟,但不知怎么的,姻緣廟突然涌入了更多的百姓,人群擁擠間,我和三皇子被擠到了那老仙姑面前。

    老仙姑忽然睜開眼,目光炯炯地盯著我和三皇子,道:“你二人有前世的緣分,今生必百年好合,白頭偕老?!?/br>
    這吉祥話說的……

    果然是個裝神弄鬼故作玄虛的。

    她必定是看我和三皇子一男一女同行,瞧著年紀(jì)相差不大,又到姻緣廟一起求了紅線,便以為我們是一對相會的情人,故意說這種話來討巧的。

    我無言以對,無動于衷,三皇子卻笑容愈深,在一片喧鬧聲中,忽然握住我的手,高舉在身側(cè),與我十指相扣,朗聲笑道:“那就借仙姑吉言了?!?/br>
    我們兩人手上還系著紅線,兩根明艷的姻緣線挨挨蹭蹭地繞在一起,恰如少年郎臉上纏綿的笑意。

    我莫名覺得有些臉熱,一時分不清三皇子是在玩鬧,還是有別的意思。

    這臉熱沒能持續(xù)多久,眼下的環(huán)境容不得我細(xì)想,我和三皇子隨著人流被擠到別處,馮靜儀與我們散開,站到了老仙姑面前。

    老仙姑又睜眼了。

    “這位施主,你姻緣晚至,半老之時才能得有緣人,不如在本廟求個姻緣,讓月老保佑你的姻緣早些到來?!?/br>
    馮靜儀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不必了,半老之時得姻緣,怕是要晚節(jié)不保,我寧可命里無姻緣。”

    老仙姑搖搖頭,道:“真是紅塵一癡人?!北阌珠]上了眼。

    我看著那老仙姑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心中只覺得好笑。

    按皇上這個樣子,馮靜儀半老之時,怕是已經(jīng)做了太妃了,如何能碰上晚至的姻緣?

    莫非馮靜儀的有緣人是個鮮嫩的小太監(jiān)?

    馮靜儀勉強(qiáng)擠了出來,我們?nèi)穗x開姻緣廟,繼續(xù)往前走著,路過一座高臺時,三皇子突然道:“陳娘娘,那是什么?”

    三皇子這一路來都是答疑解惑的,鮮少有發(fā)問的時候,我踮起腳尖,試圖越過人群向里看去,卻突然腳下一空。

    是三皇子以手托我腋下,像抱小孩那樣將我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