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真他媽的長啊！

    唐廣奉命守在院外，不讓一人靠近，他靜靜烤著火，這夜越熬腦子越清醒。

    叁更了，謝萄才前來與他換班，他照樣嬉皮笑臉問道，“王爺吩咐你干嘛去了，才回來？”

    謝萄一臉的凝重，“去接百里先生上山了?！?/br>
    唐廣一愣，百里捷，名滿天下的大家，一生致力于反神之說，學(xué)生遍布神州大地。叁年前，打出“天皇已死，人皇顯世”的旗號，認(rèn)定自家主公蕭行逸為人皇，傾盡全力輔助。

    蕭行逸因他聲望過盛，對他也禮遇有加，帶著南境軍隊，都尊其一聲“先生?！?/br>
    唐廣心中琢磨著，事態(tài)這嚴(yán)重？還需把先生連夜請上山。

    謝萄瞥他一眼，“你呢？”

    唐廣淡淡答，“才梟了那吳海的頭，尸體扔到懸崖上面了，估計得摔個四分五裂?！?/br>
    說完二人難免回想到自家王爺出雪后小院那心事重重的樣子，唐廣也只在叁年前蓮宮大火那夜見過。

    謝萄沒忍住，肩膀朝著院內(nèi)聳聳，“老唐，這女子究竟是何人？”

    “不知道。”

    “你少來?！?/br>
    “我真不知道。”唐廣兩手托著后腦勺，山頂一輪圓月離自己特別近，“但是萄萄，你仔細想想天下何人才能有這般容貌，漂亮的不似真人?！?/br>
    他自認(rèn)見過佳麗無數(shù)，讀書時亦度過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之絕句。但前夜所見之女子，真正配得上千秋絕色，驚為天人！

    原來曹子建沒有騙他。

    “漂亮的不似真人…不似真人?！敝x萄念叨著，不似真人唯有畫中圣母神像，他猛地一拍大腿，“她是傳說中的神族后裔！殷族人！”

    唐廣苦笑一聲，并沒有作答。

    “但日光城內(nèi)殷族人早被那老齊王屠個一干二凈，那這人莫非是吳越之地的殷朝后裔？”

    “被屠個一干二凈，亂葬崗里總有個尸首吧。前殷朝靈帝二十七年，蓮宮大火，玄王死于大火，神愛公主燒為灰燼?！碧茝V故意文縐縐說道，“萄萄，你們那課本上，是不是這么寫的?！?/br>
    謝萄猛然一陣，“你說她神愛公主?！?/br>
    唐廣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小點聲，謝萄不管不顧，“神愛公主沒死竟被王爺找到！這真是太好了！”

    南境軍打出“反殷滅神”的旗號，自家王爺若是以神愛公主挾天下，那真是眾望所歸，一統(tǒng)天下的帝王！

    “不對啊，王爺說讓我們守好小院，根本不是要殺她的意思??！”謝萄摸不著頭腦。

    “萄萄啊，哥哥勸你，把你那些想法收起來，還好守著這神愛公主?！?/br>
    謝萄一橫眼，“這么，聽你的意思是你不守了？”

    這么多年這么多事，唐廣即便再粗獷大條，在他見到屋內(nèi)的女子之時，頃刻間有了答案。

    十二年前，南境世子蕭無量于日光城行香寺內(nèi)參加神州大祭，高燒難忍。

    叁年前蓮宮大火后，他南征北戰(zhàn)，一刻也沒有停歇，別人都說他志向遠大，只有他知道，自家公子冥冥中，有著自己的追尋。

    伴君如伴虎，他家王爺勢必將會成為千古一帝，他知道的太多，已不能再留在王爺身側(cè)了。

    “西界地大，必須有人留下替王爺值守西界，你們這些小嘍啰我信不過，得爺親自來?！彼x萄嘿嘿一笑，“萄萄，你以后要好好保護王爺，還有屋里的人，哥不會騙你的?！?/br>
    又做了別樣的噩夢。

    殷釋天依舊是人面蛇身，只不過不再是俊美無儔模樣，他如喪鬼一樣，前來索命，不停地追著她。

    他的聲音厚重的像是來自地府，“meimei，meimei，救我，救哥哥。”

    她在夢中沒有法術(shù)，只能不停地往叢林跑，不敢回頭。

    他那沾著墨黑色濃汁的、惡臭的尾巴，撕碎了她的衣服，她渾身赤裸，不停地顫抖，但仍然不敢停下腳步。

    殷大士，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她被攔腰龍尾卷起，越裹越緊，升至半空，她聽見殷釋天的聲音那樣的粘稠，纏著自己不放，“meimei，睜開眼看看哥，哥就在你旁邊?！?/br>
    殷大士緊緊閉上眼睛，牙齒格格地打顫，不要睜開，她不要再面對過去的噩夢。

    “meimei，睜開眼，哥哥要進去了?！?/br>
    不要回頭，殷大士，你不要回頭。

    就在龍尾貫穿她的身體的前一秒，她掙扎著從夢魘中醒來，渾身被冷汗浸透，她緊緊攥著身上蓋著的猞貍皮毯，大聲喊著，“阿儺！阿儺！”

    好在阿儺被蕭行逸送進她房間，她輕輕走近榻上瑟瑟發(fā)抖殷大士，“我來了，沒事了?！?/br>
    殷大士呼出一口氣，反了個身，“幫我把安息蠟燭點上，我想睡著。”

    安息蠟燭并非真的能讓人安息，只是麻痹人的神經(jīng)，強行令人入睡。

    我之砒霜，或許是她之蜜糖，她一覺睡至天大亮，還需要阿儺喊醒，“皇姑，皇姑，醒醒，該起床了?！?/br>
    殷大士頭疼欲裂，一把扯過被子蓋過頭頂，“我不想起來，看見那么多人就心煩。”

    阿儺神秘兮兮說道，“外面人沒有一個，但是來了一群聒噪的仙女鶴，你既然嫌煩，我就給你趕走?！?/br>
    “別！”

    殷大士鯉魚打挺一般彈起來，連外衣都顧不得穿，趿著睡鞋提著裙擺就沖向屋外。

    牛頭山上雪后初霽，陽光下的鏡湖泛著淡淡的綠，彷佛籠罩一片綠色的煙霧，朦朧夢幻。

    歸來的仙女鶴穿梭在煙霧中，盡情地戲水嬉戲，殷大士蹲在湖邊，她帶著魚食，一心一意地她豢養(yǎng)的野鶴喂食，全然沒注意身后半山腰中站著兩人。

    仙女與仙女鶴，遠遠看去如山水畫作一般自然和諧。

    蕭行逸望在眼里，她這樣輕松歡快的模樣，真是少見。

    身旁百里捷遠遠挑向鏡湖，沒有以往他置身事外，榮枯隨緣的模樣，一臉的精神矍鑠心里算著，殷朝喜奢，這神愛公主身披一兩黃金一寸的織羅，這樣上好的猞貍皮，只怕算上進貢，一年也難出叁匹，連睡鞋上都鑲寶石，這樣物質(zhì)的俗物怎會被稱為殷朝百年來最接近神之人？

    他心中難免冷笑，但又要維持著仙風(fēng)道骨超脫于世的姿態(tài)，語調(diào)如往常一般，“王爺打算如何處置這神愛公主？”

    “先生以為何？”

    “天下之罪皆出自殷氏，雖然公主并未作惡。但身上流著殷氏之血，便是原罪。老身以為，殺之以儆效尤?！?/br>
    “不妥吧先生，先不說我南境軍從不殺婦孺，”蕭行逸笑道，但并不正眼看他，“神愛公主早已是作古之人，我們大張旗鼓地殺她，有任何必要？本王看這神愛公主可殺不得。”

    “那王爺心中自有分寸，老身失言了?！卑倮锝荽蛄恐f道。

    “我一直尊先生為師，先生這樣與我說話生分了?！笔捫幸莼仡^笑了笑，便獨自下了山。

    殷大士在湖邊喂仙女鶴喂得高興，便被身后不速之客擾了興致。

    魚食隨手揚進湖里，背對著來人道，“世子，一夜過去，想好怎么處置我了嗎？”

    蕭行逸負(fù)手立于她不遠處，他其實并沒有想好如何處置他，只能想到什么說什么，“你要跟我走?！?/br>
    “走去哪兒？”

    “先回日光城再說?！?/br>
    湖風(fēng)把殷大士衣衫吹得翩飛，她本來只裹著寢衣，如今人更顯得單薄，“我猜你回日光城便要稱帝了吧？”

    “吳越之地未平，如何稱帝？”

    “難道你要我助你平吳越之地？”她回過神。

    吳越之地是殷朝的屬地，保留著殷朝最古老的文明，富饒神秘。若想不費一兵一卒拿下，的確要費些功夫。

    可蕭行逸卻從未放在心上，他從不信鬼神，所以巫蠱禍患也并不會侵?jǐn)_他。

    那幫老朽，早已作古，沒有半點戰(zhàn)斗力，還不值得他頭疼，

    可面對殷大士的提議，他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可?！?/br>
    “我助你平吳越，你放我一條歸路。”

    他望向她的臉，很美好，又覺得她傷痕累累，忽然開口問，“你覺得這世界上一切都是等價交換嗎？”

    殷大士不解其意，“怎么？”

    蕭行逸揉揉眉心，“沒什么，只是你的提議聽起來，的確很公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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