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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話音落下時, 林月芽瞬覺寒毛卓豎，呼吸都在此刻變得顫抖起來。

    她不知李蕭寒是何時進(jìn)來的，更不知他為何可以做到悄無聲息就來到她身后, 聽到那幾乎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在一點一點向她靠近，林月芽頭也不回便立即向門的方向跑去。

    然而她剛邁出兩步, 便被李蕭寒用力地拉了回來。

    “月芽?！?/br>
    李蕭寒聲音低沉，比方才說話時還要多了幾分沙啞。

    林月芽被迫回過身看他。

    她以為兩年過去，她已經(jīng)和當(dāng)初的林月芽不同, 可當(dāng)她抬眼與李蕭寒視線相對時, 她的心跳依舊如擂鼓，甚至還要比從前更甚。

    那時候的林月芽尚且還能在春和堂與李蕭寒虛與委蛇，而此刻的她甚至還不如那個時候。

    因為在林月芽眼中, 李蕭寒若是發(fā)現(xiàn)她帶著他的一雙兒女假死逃脫，足足瞞了他兩年，那么李蕭寒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便是殺了她都有可能。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 李蕭寒在她扭過來的剎那，手上力道先是用力加重, 可隨即便立刻松開。

    他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仇恨, 也沒有怨責(zé)，甚至連一絲慍色都沒有。

    他便是這樣直直地望著她, 片刻后, 他手臂微微抬起，可見到林月芽向后瑟縮, 他手臂便立刻停在空中, 隨后緩緩落回身側(cè)。

    林月芽也逐漸冷靜下來, 方才混沌的思路也慢慢變得清晰，但到底面前的這個人和她有過太多糾葛，讓她做到內(nèi)心毫無波動是不可能的，她能夠在這般短暫的時間內(nèi)恢復(fù)理智，已經(jīng)實屬不易。

    兩人的靜默率先被林月芽打破。

    她微仰著下巴，語氣里充滿著警告，“你是何人，膽敢闖入公主的寢屋？”

    這便是不打算和他相認(rèn)的意思。

    李蕭寒微怔了一下，隨后竟露出一抹淡淡地笑意，方才一直在屋外，聽不大真切屋里人的說話聲，然而此刻就在眼前，他極為真實的聽到了林月芽說話的聲音。

    原來她的啞疾真的好了，他的月芽真的可以說話了，她的聲音竟是這般輕柔甜軟的，便是語氣不善，卻也依舊悅耳。

    林月芽看不懂李蕭寒此刻到底是一個什么心態(tài)，那些憤惱沒有便也就罷了，怎么還對她笑上了。

    可隨即她便內(nèi)心腹誹，李蕭寒向來是個詭計多端的人，她看不透他也屬正常。

    越是看不明白，她心里便越覺得古怪，甚至莫名的又開始害怕起來。

    “你若再不離去，我便立即叫人進(jìn)來！”

    說著，林月芽向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充滿告誡，就好似下一秒便會喊人進(jìn)來將他捉拿。

    然而李蕭寒非但沒有離去，臉上的笑意卻是更濃。

    李蕭寒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此刻是個什么樣的情緒，他理應(yīng)會氣惱，會憤怒，會拉住她不斷地質(zhì)問，質(zhì)問她為何要這般對自己，可當(dāng)他真正的見到林月芽，不是棺木中腐朽的林月芽，而是活生生的，就站在他眼前的林月芽時，那些不甘與憤恨頃刻間蕩然無存。

    過去的兩年里，他的心永遠(yuǎn)都是飄搖不定的，直到此時此刻，終于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原本該在的地方。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他不想再去責(zé)問什么，只想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你、你笑什么？”林月芽瞪大雙眼，腳步又慢慢地向后挪了一步，“你以為我不敢叫人么？”

    李蕭寒自然發(fā)覺他們距離已經(jīng)漸漸拉開，他也沒有急著跟上，還是如同一個傻子般站在原地，唇角帶著笑意地那樣望著她，一言不發(fā)。

    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林月芽知道，這是侍衛(wèi)巡邏的聲音，她不再等李蕭寒回答，直接轉(zhuǎn)身就向門口跑去，她一邊跑，一邊用婼羌話將門外的侍衛(wèi)喊住。

    待她沖出門外，見那幾名佩刀侍衛(wèi)就在面前時，她終于暗暗松了口氣，可轉(zhuǎn)身再看向屋內(nèi)，李蕭寒又不知何時沒了影蹤。

    為首的侍衛(wèi)問林月芽出了何事。

    林月芽抿唇頓了片刻，最后只是說在屋里看見老鼠。

    不久后大殿上的宮宴開始，李蕭寒作為大齊使臣，坐在婼羌王左手第一的位置，這在婼羌是極大的榮耀。

    李蕭寒始終面容淡淡，看不出喜怒，卻也將規(guī)矩禮數(shù)一應(yīng)做到。

    他一身白衣，又是坐在極為顯眼的位置，那張俊逸的面容惹得殿內(nèi)女子頻頻看去。今日宮宴里，婼羌的大臣們是攜眷赴宴，殿內(nèi)便有許多還未婚配的女子。

    大齊的女子內(nèi)斂含蓄，便是喜歡某個男子，最多是趁人不注意時偷看兩眼，而婼羌的女子，不管是何身份，喜歡便直接去看，毫不避諱，且還邊看邊與身旁的人嬉笑議論。

    一起來的大齊使臣里，還有禮部的一名主簿，這些女子的眼神太過直接，想要無視都難，他頗為尷尬地望了李蕭寒一眼，壓低聲道：“侯爺，這……”

    李蕭寒也從未被這么多女人盯看過，神情似是未變，那眼神分明已經(jīng)冰冷到極致。

    隨著西域特有的音律傳來，大殿上那些女子的目光才漸漸收回。

    那主簿松了口氣，也抬眼看向殿外，結(jié)果險些被剛?cè)牒淼木扑畣艿健?/br>
    這群舞姬各個穿著單薄，修長白皙的手臂上沒有半分遮擋，衣領(lǐng)也直接大開至胸口上方，就好像稍有不慎，那不可言說的部位便會頃刻而出，而她們的腰部直接赤露，只是在肚臍部位掛了一條金色的珠鏈，那珠鏈上還系著精致小巧的鈴鐺，隨著她們的步伐與扭動，發(fā)出極具魅惑的鈴聲。

    為首的舞姬，她薄紗遮面，在那充滿蠱惑的樂響聲中，慢慢來到李蕭寒面前。

    她身上灑的是西域特有的香料，濃烈熾灼。

    李蕭寒抬眼看向婼羌王，見他也正在朝這邊看，且目光先是一愣，隨后露出一副無奈的神情，笑著與一旁婼羌王后開始說話，當(dāng)下他便心里了然。

    不算林月芽這位外姓義女，婼羌王膝下只有兩子一女，能讓他有這副神情的人，便定是那若依蘭徳公主。

    猜出面前人的身份，李蕭寒平靜地收回目光，想必若依蘭徳不是婼羌王特意安排的，即使如此，他沒必要客氣。

    若依蘭徳還不知李蕭寒已經(jīng)猜出，她同那些只看臉蛋的女子不同，她主動迎過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替她的小糖糖出口惡氣。

    若依蘭徳的小細(xì)腰并沒有引起李蕭寒的注意，可以說，他只是垂眸飲酒，桌上的餐點都未曾碰過，更別說給一個眼神在若依蘭徳身上。

    若依蘭徳氣急敗壞地拿起桌上的酒壺，一個轉(zhuǎn)身繞過小矮案幾，來到李蕭寒身側(cè)，就在她手腕即將要勾住李蕭寒脖頸的時候，忽然一道冷眸刺來，若依蘭徳沒來由慌了一下。

    酒壺里的酒染濕了李蕭寒的白衣。

    李蕭寒便不得不先行離開。

    婼羌王瞪了若依蘭徳一眼，若依蘭徳沖他得意地眨眨眼，隨后轉(zhuǎn)身又回到舞池。

    兩個小家伙也不知何時溜了進(jìn)來，木糖糖最得王后的喜愛，王后一見到他，便朝宮人招手，很快木糖糖就坐在了王后腿上，王后親自拿水果喂他。

    熱娜見大殿上人多，木魚魚走路不如木糖糖穩(wěn)，怕被人沖撞，便將她抱在懷中。

    木魚魚又起了脾氣，小腿不斷在熱娜懷里蹬，非要自己下來走。

    熱娜實在怕了她，將她又從大殿內(nèi)抱出來，木魚魚看到王后在給木糖糖喂葡萄，便嚷嚷著也要吃。

    熱娜拉住一個婢女，讓她進(jìn)去取一串葡萄來，結(jié)果吩咐完，熱娜低頭一看，木魚魚不見了。

    李蕭寒被宮人引回住處，并沒有就此歇息，而是換了身干凈的衣衫，避開巡邏的侍衛(wèi)，又慢慢向林月芽的住處摸去。

    路過一處小林子時，他聽到里面?zhèn)鱽砗⑼某槠暎钍捄静淮蛩愎?，他?zhǔn)備離去時，那哭聲卻停了，面前的樹干旁，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扒著樹干，朝著他伸出圓圓的小腦袋。

    這條路上的夜燈不多，借著明亮的月色，李蕭寒還是一眼就將木魚魚認(rèn)了出來。

    李蕭寒從未和孩童接觸過，從前查案時，有些犯人的家眷中，也曾見過孩童，李蕭寒盡可能與那些孩童保持距離，他不喜聽那哭鬧的聲音，一聽便會頭痛。

    然木魚魚到底是不同的。

    “怎么你一個人在這里，管你的宮人呢？”李蕭寒見四處無人，不由蹙眉問道。

    木魚魚在同齡孩子里，說話屬于極早的，她略微想了一下，奶聲奶氣地對李蕭寒道：“我想娘親，我要找娘親?！?/br>
    說著，她朝李蕭寒伸出小手，rou乎乎的小手背上，指節(jié)的地方還有幾個小小的渦。

    將這只軟軟的小手攥在掌心時，李蕭寒也說不上來是個什么感覺，只是他方才蹙緊的眉頭似乎倏然便展開了，心頭上的煩亂情緒也在不知不覺中被一股溫暖的氣息所取代。

    李蕭寒為了隱蔽蹤跡，便專挑昏暗的小路走，兩人從林子那邊出來，又走上一條幽黑的石子小路，木魚魚說話早，走路卻晚了許多，再加上路上黑，她忽然腳下一磕絆，直接撲在地上。

    木魚魚也沒有哭，而是扭頭責(zé)怪起李蕭寒來，“你沒拉住我！”

    李蕭寒眉梢微挑，就這樣看著她，語氣頗為正色地道：“是你自己沒看好路，為何要埋怨別人？”

    木魚魚委屈地扁扁嘴，若是以往，她摔倒之后，不管是娘親還是姨姨，又或者是熱娜這些照顧她的宮人，都會立刻上前將她抱起，可這個人卻站在那里，不僅沒有過來抱她，連哄都沒有哄她。

    “我哭了，你快給我擦擦眼淚！”木魚魚揚著小臉看她，忽然便開始眨眼，那眼淚說掉就掉。

    這眼淚掉的錯不及防，李蕭寒忽然語塞，他下意識就想過去給小姑娘擦淚，可隨即還是理性占據(jù)了感性，他板著一張臉繼續(xù)說教，“你摔得不算重，自己站起來便好，哭能解決問題么？”

    木魚魚梗著脖子，抿唇望著他搖搖頭。

    李蕭寒頗為滿意地點頭道：“這就對了，來，自己起來?！?/br>
    木魚魚抬袖將眼淚抹掉，正要爬起來，便聽李蕭寒又忽然蹙眉開口：“你的手不干凈，不該直接用手來抹淚?！?/br>
    說著，李蕭寒彎身將帕子遞到她面前，“拿去擦?！?/br>
    木魚魚四下看了一圈，確定還是沒人來找她，便只好忍住委屈，接過帕子在臉上胡亂擦了一下，隨后李蕭寒將帕子收回，重新沖她伸出手。

    木魚魚搖晃著小身子起身，卻不肯繼續(xù)，她小嘴一直扁著，語氣里也盡是委屈，“我累了，我要抱?！?/br>
    “這才幾步路，你便累了？”李蕭寒盡可能不讓自己語氣太過強硬，可他的話落在木魚魚耳中，就已經(jīng)要比以往所有人都要嚴(yán)厲，“你若總是讓抱著，多久才能學(xué)會跑跳？”

    木魚魚小拳頭不由握緊，她癟著嘴，眼圈又開始泛紅。

    李蕭寒對上這眼睛，下意識就想起了林月芽，她委屈的時候似乎也是這般的眼神。

    罷了。

    李蕭寒蹲下將木魚魚抱在懷中，小姑娘身上有股淡淡的牛乳味，還夾雜著說不清的一絲香甜氣息，比那方才濃烈的香料味好聞百倍。

    小姑娘的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她一手挽住李蕭寒脖頸，像是害怕摔下去似的，緊緊抓著他衣領(lǐng)，另一條小胳膊自然地垂在身側(cè)，隨著李蕭寒步伐的晃動，很有節(jié)奏地來回甩了起來。

    李蕭寒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那目光不由自主就被那來回擺動的小蓮藕節(jié)所吸引，淡漠的唇角也逐漸浮出笑意。

    “哥哥走路好，但是我說話好?！?/br>
    木魚魚忽然開口，她說得這段話是林月芽時常會說的，她總是告訴兩個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yōu)點，不該總拿別人的長處和自己的短處比，人要學(xué)會認(rèn)可自己，而不是取悅旁人。

    娘親說得很多，她不能夠全部記住，但大概的意思木魚魚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