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痛苦莫過于此。正因為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又偏偏向往發(fā)揮更大的作用。事實上只能成為某個輔助甚至在一旁觀望——李牧有一種自己被置身事外的慌亂與無措，不甘與屈服。

    他的赧然與自卑相行相隨，滿腔熱血無處噴涌，最后只能在狹小公寓的舊沙發(fā)上，胡思亂想然后睡著。

    岳人歌仿佛已經(jīng)回來。

    客廳響起輕微的開門聲，李牧推開門，看見的正是岳人歌。他的身形變得滯重，因為承擔了太多，連肩膀都微微垮下。岳人歌看見了李牧，臉上泛起笑容。他張了張口，似是要說什么，李牧聽不清，笑著湊近要他重復(fù)。

    “我愛你?！蔽L一樣地拂過他的耳畔，把臉頰都吹紅。

    李牧心如擂鼓，他胸腔里的那顆躍動的心臟已經(jīng)改換了節(jié)奏。他緊緊地擁住岳人歌，仿佛是抱住了冬日里取暖的火苗。岳人歌并沒有掙扎，反手擁了上來。發(fā)冷的人互相取暖，呼吸也變得交纏。忽地體溫上涌，李牧倉促松開了對方，臉色有了變化。

    岳人歌察覺到了那分情動，微笑著接續(xù)方才的擁抱。氣氛變得焦灼和黏連起來，誰也不知道那吻是如何發(fā)生的，李牧只覺得醉人，火星落入草籽堆里，不多時便躥起燦爛的火焰。

    李牧猛地睜開眼。

    風已經(jīng)停止，白色的簾子孤寂地垂在窗邊。月色已經(jīng)很好，悄悄地漫進了屋內(nèi)，一地瑩白的光，拓出落寞的影。李牧背后已經(jīng)出了一層汗，他低頭看了看，臉倏地紅了起來。這場突如其來的，由他們兩人參演的夢，讓李牧慌亂地沖進了浴室，又沖了一次澡。

    回到房間的時候，李牧看了眼手機。下班前他給岳人歌發(fā)的消息沒有回音。想必對方此刻已經(jīng)睡了。李牧在單人床上躺好，悻悻地安慰自己。

    他是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吵醒的。

    手機已經(jīng)滾落在地上，手指在地板上一陣亂戳。接聽的時候來不及辨認對方的聲音，“你快看新聞！”便已掛斷。

    李牧莫名其妙。

    昨晚首富空降本城知名酒吧成了頭條亮點，李牧一下醒來，撐著坐起，飛速地瀏覽新聞。配圖的C位當然還是王馨妍，李牧與梁川及一眾人等，全都成了配角。

    -《花都女首富的守業(yè)血淚：從傳統(tǒng)制造業(yè)到餐飲巨頭的華麗轉(zhuǎn)身》

    -《從狄俄尼到花朗：加應(yīng)旗下你應(yīng)該知道的幾家酒吧》

    -《花都酒香地圖：王馨妍的雞尾酒帝國》

    不用刻意去搜，新的輿論風向已經(jīng)發(fā)生轉(zhuǎn)變。素材還是那些素材，講述的方式和重點發(fā)生了變化，給人的觀感便迥然不同。王馨妍的公關(guān)團隊極老練，秉持著為甲方擦屁股擦到底的精神，硬是改換主題，將桃色新聞的女主角塑造成手腕靈活、聰慧果敢的當代女企業(yè)家。

    再一看底下的評論，有罵的，亦有贊的，但無論是罵是贊，全都將重點放在王馨妍身上。簡而言之，李牧梁川一眾人等，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人記起。

    一如擺脫失戀的最好方式就是另覓新歡；引導輿論的最佳手腕莫過于制造輿論。王總常年行走在風口浪尖，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恰逢加應(yīng)上市前夕，炒作一波蹭蹭熱度，也是常用的手段。

    水來土掩——若是掩不及，不妨乘風破浪。

    李牧關(guān)掉了手機，靠在床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一切來得這樣悄無聲息、毫無預(yù)兆，原來海浪高高掀起之前，這海底早已翻涌不息。

    這背后定有岳人歌忙碌奔走的身影。這些天他在忙些什么、做些什么，已經(jīng)無從得知。李牧只知道，此刻的岳人歌一定很累。

    岳人歌忙了個通宵。從公關(guān)團隊的辦公點出來，外頭天色已亮?！霸揽?，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睘槭椎氖莻€已經(jīng)謝頂?shù)呐肿樱瑵M臉油光，笑容已經(jīng)有些勉強，“其實您不必整晚都跟著。”

    岳人歌搖搖頭，“應(yīng)該的?！币娭硖嶂蟀“臇|西進來，他拍了拍手，“我給大家訂了早餐，忙了一晚上，大家先吃點。我還有事，先回去了?！?/br>
    不等眾人挽留，岳人歌便離開了辦公大樓。

    天光刺眼，盛夏的一切都顯得熱烈。不遠處的保時捷緩緩開來。岳人歌坐在后座，閉上眼。代駕小心地問：“先生您去哪兒？”

    岳人歌很想回李牧的那個小地方，很奇怪，他本是個苛刻的人，卻一次又一次地往哪兒跑。但他現(xiàn)在很累，岳人歌覺得，自己應(yīng)該好好睡一覺。

    “上沙海景城。”他補充，“開慢一點?！?/br>
    忙碌告一段落，人有一種奇妙的分離感。身體沉重，心卻輕盈。岳人歌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李牧的消息還靜靜地躺在哪里。他實在是沒時間回復(fù)。而李牧又是那樣懂事的人，不會窮追猛打，不回他便安靜地待著，直到岳人歌重新想起。

    岳人歌覺得有些累。

    王馨妍的話在他耳畔響起，“李牧這孩子，你要是一直追著他，捧著他，哄著他，你是永遠得不到的。”她一笑，笑出眼角細細的紋?？床怀鲇腥魏蔚亩室?，岳人歌想，這話倒是出于真心。

    車子緩緩駛進小區(qū)。在輕微的顛簸中，岳人歌危險地想，如果有一天，他不追了，他們之間又會怎樣？

    李牧會前往哪里？自己又將會在何方？

    岳人歌邁著沉重的步伐進了電梯，黃銅色的光映著他瘦削的身影。因為徹夜的忙碌，臉上已經(jīng)露出了憔悴。岳人歌畢竟也已經(jīng)不年輕了，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讓他看上去比平日里老了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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