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嘉木問：“洪水那么深，你最后怎么出來的？”

    劉家姐妹花在一旁插嘴：“他是被地產(chǎn)那個大老板接出來的?！?/br>
    田嘉木遲滯一下，握住宋知的手有些松動：“……方先生來了？”

    “……嗯?！?/br>
    田嘉木頓了頓，又問：“那你在哪里?。课覄倓傇谡军c逛了幾圈，就是找不到你?！?/br>
    宋知把雙手抽出來，指給他看：“在那間酒店?！?/br>
    田嘉木望過去，眼里光彩稍黯，心中也明白個七七八八。

    宋知不想再在方成衍身上說太多，于是反問：“你去完省會，結果怎么樣？什么時候能好？”

    “快了。物資有了，水泵也有幾百臺，我估量不出一個月，很快就能好。市里的檢測員說再過兩天洪水會退，要我們時常測量水位線上報。你看，他們正在打樁，到時候在測量點旁邊搭一個營帳，晚上找人輪流守著。 ”

    宋知順著他說的地方望去，可話音剛落，不知從哪里傳來高呼田嘉木的聲音，后者用方言對那人問了幾聲，然后無奈地嘆一口氣：“我待會兒再來找你。”

    宋知說好，然后自己往打樁的地方去了。

    地上放著一些一頭削尖的短木頭，一個大漢在地上半蹲，手里攥著一根白色棉線，他牽扯一頭，對面有一個老頭兒牽住另一頭。

    這老頭兒他見過，去年在比賽上，他們一起選了銀針茶。

    兩人把手里的線牽到最緊，抬頭看向宋知：“小茶爺來幫幫忙咯?！?/br>
    宋知上前兩步，但他站在那根緊繃繃的線前頭，卻不知道該干嘛。

    大漢說：“彈線?！?/br>
    宋知一頭霧水，指指那根發(fā)白的棉線：“彈線？”

    “對?！?/br>
    他聽從吩咐，俯下身，伸出白皙的手，非常認真地在線上彈動一下。

    大漢和老頭兒都笑了。

    這一笑，讓宋知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大漢扭頭在別處喊人：“劉老志！過來給彈彈線咯！”

    劉老志聽到，小跑過來，問了聲“小茶爺也在這兒？”，然后便用力提起這根線。兩人施力拽緊，劉老志努力把線上勾到最高，再“啪”地快速松開。

    一瞬間，整根線沾上的白色粉末全然抖落，在褐色的土地上烙下一條筆直的痕跡。

    原來是這樣……

    見宋知面上尷尬，老頭兒說：“你是城里來的咯，不會也正常！”

    宋知無言地笑笑，走開了。他隨意在站點轉了一圈，居民們一起生活了一周多，早已分工明確，忙忙碌碌的，沒什么他可融進的地方。

    幸好小村官沒用多久忙完手頭的事，回來找他，讓他看起來倒也沒那么形影單只。

    他們并排坐在石墩子上，田嘉木拿著本子，核對來，核對去。

    宋知問：“要數(shù)這么多遍？”

    “對，先對清楚，以后每筆賬怎么花出去，也好有交代?！?/br>
    宋知：“你工作一直干得挺好?！?/br>
    “倒也不是一直?！碧锛文菊J真地說：“去年我在市政府的紀檢部門坐著，以為身正不怕影子斜，心里一點也不慌?！?/br>
    “可是我錯了，臟水潑到身上的時候才知道有多臟，我明明什么都沒做，卻要想盡辦法證明自己清白。”

    “當時方先生打贏官司以后，我在那里暗暗發(fā)誓。我絕對不會做瞞天過海、欺騙人民的人……”

    宋知依舊是那兩個字：“挺好?！?/br>
    “對了。你和他……怎么樣啦？”

    宋知這次沒有接茬。

    過了一會兒，他才看小村官兒的腿，扯皮道：“你是不是在水里泡白了點？”

    田嘉木把腿伸長，剛笑著要回答，忽然朝他身后看去：

    “方先生！”

    第105章 黑水峨蕊

    宋知呼吸一凜， 跟隨田嘉木的視線呆滯地別過頭去，發(fā)現(xiàn)方成衍正站在不遠處。

    小村官起身，客氣禮貌地同他寒暄：“很久沒見過您了?！?/br>
    正面臨洪水峰值最高的時刻， 整個城鎮(zhèn)內澇嚴重，泥黃色的洪水飛躍水庫，奔騰而下， 咆哮地蕩平途經(jīng)一切， 不少道路橋梁都被沖垮，從外界進來堪稱寸步難行。難以想象，像他這樣的人物，怎么非要挑這時候回來？

    “是很久?！蹦腥舜?。

    “常回來看看也好?！毙〈骞俸唵蔚貞幸痪洌?nbsp;見對方不再接話，反而垂眸審視起宋知，他也飛快地去觀察后者的表情。

    兩人的狀態(tài)看上去有些奇怪。方先生眼底噙含一點不明情緒，而小宋哥表現(xiàn)得更別扭， 明明都注意到對方在這兒，他也只顧扭頭向別處，默不作聲。

    田嘉木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鏡一樣清楚。

    自打宋知去年回來后， 就沒再離開過鎮(zhèn)上， 田嘉木這期間不是沒問過他有關方成衍的去向， 但得到的回答卻只是——

    “他本來就是短暫出個差?！?/br>
    再追問， 得到的就只剩下一句厭倦的“我不知道，你不要問了?！?/br>
    語氣輕描淡寫，根本不愿多談及， 好像那人的名字早在他心里封存成禁詞。田嘉木明白， 他們之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不可調和的矛盾。

    許久不見方先生。

    他看上去更穩(wěn)重、也更冷漠了。

    方成衍身姿挺拔的樣子總給人一種穩(wěn)妥靠譜的印象， 他身后停放著一輛低調外形的黑色轎車，看上去像是從此處路過，但又不像……因為他還站在原地，不開口說話，竟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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