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是雙年展的主策劃人，和季啟林交好多年，夏炎不久前在蜃樓美術(shù)館內(nèi)見過她。

    那晚，他還開玩笑般問陸周瑜，如果沈如老師邀請他參展，會不會留下參加。

    當(dāng)時兩人都當(dāng)這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假設(shè)。夏炎仍記得他滿不在乎的回答：“等她邀請我再說吧?！?/br>
    卻不曾想竟然一語成真。

    驚訝之余，他疑惑道：“雙年展不是早就確定名單了嗎，怎么突然要加人？”

    “市北的淇縣明年初要劃入海城市區(qū)，政府想在那邊辦一個分會場，”季啟林向他解釋：“戶外展更好發(fā)揮。沈如去看了他的展品，覺得合適。”

    這實在太巧。

    “時間緊……見小陸的話問問他……是個好機會……”

    季啟林的話斷斷續(xù)續(xù)，許久后，夏炎才意識到并非是信號不好，而是他在跑神。

    關(guān)上窗，赤腳走到玄關(guān)處，水族箱內(nèi)的龍睛早就忘記被Kitty捕撈的噩夢，搖頭晃腦地在珊瑚叢中穿梭。

    “這樣啊，我問問他吧?！毕难追怕Z速，平靜地告訴季啟林：“但是他說回國參展只是受老師委托，一個月后還要回英國。”

    準(zhǔn)確來說是三周后。

    “啊？”季啟林一怔，嘟囔道：“怎么沒聽老賀說過……”

    話音未落，電話里出現(xiàn)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喊開飯了。

    “哎哎，”季啟林的聲音軟下來，“等會兒，給小夏打電話呢?！?/br>
    夏炎笑道：“老師您先吃飯吧，別讓師母等久了?！?/br>
    季啟林連聲道：“來了來了?！睆?fù)又對著電話說：“后天來家里吃飯吧，邊吃邊談?！?/br>
    掛掉電話，夏炎重新走回窗邊，呆站許久后覺得雙腿僵硬，干脆拉上窗簾，一頭栽進(jìn)被子里。

    窗戶沒有關(guān)緊，傾瀉的雨聲沿縫淌進(jìn)室內(nèi)，頗為催眠，他也就順勢睡去。

    第一次醒，是晚上九點整，雨還在下，夏炎摸出手機，連定四個間隔五分鐘的鬧鐘，又繼續(xù)睡。

    再次醒來，還沒來得及看時間，先被地板上一道蒼白的光晃住眼，以為是雨水把地板淹了，他猛然起身去關(guān)窗。

    窗簾一開，潔白的月光在地板上如畫卷般鋪陳。

    烏云散去，月亮掛在天上。

    夏炎眨眨眼，把頭探出窗外，凌冽的水汽撲面而來，瞬間沾濕他的鬢角。

    但千真萬確地，雨停下了。

    第二天，天氣算不上好，但也不算糟糕。街道兩旁的梧桐葉被淋得透亮，黃泱泱地漫開，深秋一夜至。

    即使雨停下，暴雨仍帶來不小的損失。

    除在地鐵廣播里聽到的各項數(shù)字外，展館外的告示更直觀地體現(xiàn)了這一點。

    “因暴雨導(dǎo)致設(shè)備進(jìn)水，部分展廳維修中，暫時停止參觀。敬請諒解?！?/br>
    部分。

    夏炎松口氣，心想當(dāng)然諒解，十分諒解。如果有機會，他甚至想握住負(fù)責(zé)人的手鞠躬道謝，感謝他們這種天氣還愿意開展。

    這場VR展設(shè)在老城區(qū)一幢四層洋房內(nèi)，時經(jīng)百年的建筑依舊華美。

    來得早，展館外人不多，一旁有家咖啡廳，夏炎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離約定的九點還有半小時，于是點了兩杯咖啡，坐在廳外的高腳凳上等。

    期間，他打開手機搜索，確實有淇縣即將劃入海城市區(qū)的新聞，也有雙年展將設(shè)置分會場的消息。

    季啟林的話并不是夢，那他究竟要不要問問陸周瑜的意向。

    問的話，似乎也沒什么損失——他不愿意參展，就還按照原計劃，三周后離開。

    愿意的話——

    “您的咖啡好了?！钡陠T將打包好的牛皮紙袋遞過來，打斷他的設(shè)想。

    提上兩杯咖啡走回館區(qū)時，陸周瑜正站在門口等，見他過來，揚了一下手。

    夏炎直直走過去，應(yīng)該說早上好的，卻脫口而出：“我贏了。”

    “恭喜。”陸周瑜提起嘴角對他笑了笑，好像一早就料定這個結(jié)果般。

    夏炎喉嚨發(fā)緊，佯裝無意道：“沒想到這么好運，總是贏。這次的獎懲我也想好了?！?/br>
    兩人途徑長廊，一同往展館內(nèi)走，驗過票后，陸周瑜偏頭問：“是什么？”

    ——繼續(xù)留下參展吧。

    夏炎閉了閉眼，喉結(jié)滾動，咽下這句話。

    就算運氣好，他愿意留下參展，也只是把三周拉長至三個月，總還是要走的。

    “獎就不必了，”穿過長廊，進(jìn)入展廳前，夏炎從牛皮紙袋里掏出咖啡遞過去，“罰你喝全糖美式吧?！?/br>
    “太狠了?！标懼荑ばπ?，伸手接過去，低頭看了一眼標(biāo)簽。

    他不吃甜食，咖啡也從來不放一粒糖，因此喝的時候表情很精彩。

    當(dāng)然，夏炎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不加糖的美式咖啡又苦又酸，為不露破綻，他屏住氣一口喝下大半。

    最后終究是沒忍住先笑起來，“干個杯吧。”

    “來?！?/br>
    兩只空杯子投進(jìn)垃圾桶的一刻，夏炎突然有種全身輕松的感覺，如同被宣判生命期限的病患，終于放下對世間的諸多貪念，決定盡情享受最后時光。

    雖然不能從陸周瑜身上獲得想要的愛情，但也好運地收獲了一籮筐朋友間的關(guān)愛。

    他應(yīng)該滿足、知足、誠懇道謝以及體面道別。

    “扯平了。以后不比了，總是贏也沒意思?！毕难纵p松地說，除了喉嚨有些酸，大約是咖啡店的豆子只進(jìn)行了淺度烘焙，酸味過于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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