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終于開口了，他薄唇輕啟，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一個罪人遲來的贖罪，我的仇我自己會報，不需要你們幫忙。”他低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這些東西，“你們趙家的東西，我絕不會碰?！?/br>
    已經(jīng)猜到了這個結(jié)果，趙衍談不上多失望，“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將你關(guān)起來了，待你想清楚再將你放出來了。”

    “阿衍?！睖鼐С谅暤溃骸安恍??！?/br>
    “夫人！”

    “阿衍。”溫晶握住他的手，“別為我費心了，我早就活夠了，每日背負(fù)著數(shù)條人命而活，于我而言，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我早就受夠了?！?/br>
    趙衍聽懂了她的意思，恐慌瞬間蔓延了整張臉，“阿晶，你這是什么意思？你要丟下我了嗎？”

    “阿衍?！睖鼐崧暤溃骸拔抑皇遣幌脒@么辛苦了。”

    她覺得活著很辛苦，她不想活著了，她想，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了。

    趙衍的目光出現(xiàn)片刻的茫然，“阿晶，你不能這樣，我可以死，但你不能，你在我心里重愈生命，你怎么能死呢？”

    溫晶抬起右手，輕輕撫摸著他的眉眼，“別為我傷心，我靠著程家的幾百條人命活到今日，已經(jīng)夠了，每多活一日便多一日的罪孽，我相信這世上有輪回，有善惡，有報應(yīng)，我們欠下的罪孽在十年前就還不清了。若是貪心不還，這些報應(yīng)說不定會一一兌現(xiàn)在蕓兒身上，我不想看見這一幕。”

    程初注意到，溫晶垂下的左手不停的流著鮮血，他靜靜看著溫晶，心里不由得一陣厭煩。為何這些人總覺得遲來的贖罪可以抵消一切？憑什么？

    “不會的不會的?！壁w衍連聲道：“蕓兒這么乖，她從未做過半點壞事，就算有報應(yīng)也只會落在我頭上，不會落在蕓兒頭上的，不會的。”

    溫晶的臉色愈發(fā)蒼白了，月光把烏云撥開，灑在溫晶的臉上，將她毫無血色的臉清晰露了出來。

    趙衍大驚失色，“阿晶，這是怎么了？阿晶，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嚇我。”

    他終于注意到溫晶流著血的左手，立刻為她將鮮血止住，連聲安慰道：“阿晶，沒事的，只是流了點血，沒事的，沒事的，你不會死的?！?/br>
    “沒用的?！睖鼐崧暤?，“沒用的。”

    她的神情很溫柔，像一陣春風(fēng)，美好得不像話，她慢慢抬起右手，拭掉趙衍臉上無知無覺落下的淚，“我這些年真的很累，別為我傷心了，我只是去休息了?！?/br>
    “不會的?！壁w衍不明白，“明明只是流了點血，怎么會死呢？不會的?！?/br>
    他若是用靈力去探，便會發(fā)現(xiàn)，溫晶的整個五臟六腑都在腐爛，并不只是流血那么簡單。

    她的生氣在快速消失，面容也愈發(fā)蒼白，吐出來的話愈發(fā)無力，“阿衍，別傷害程初，別傷害他，這是我們欠他的，這是他應(yīng)該討回去的，別傷害他，別傷害他。”

    “阿衍，我走了，你別難過。”她撫摸他粗糙的臉頰，神色愈發(fā)溫柔，“阿衍，我在那邊等你。”

    程初漠然地看著這一幕，直到溫晶將最后一句話說完，“阿衍，我去休息了?！?/br>
    她說罷，輕輕閉上了臉，嘴角似還帶著笑意，像是陷入了美夢里，仿佛正如她所說，她去休息了。

    趙衍怔怔地看著徹底沒了生息的溫晶，似是不敢置信佳人已逝，好半晌，這個七尺高的壯漢才痛哭出聲，“阿晶！阿晶！你醒醒！你不能丟下我，不能丟下蕓兒，你走了，我們怎么辦？你要我們怎么辦！阿晶！”

    程初心里的煩躁更甚，他霍然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趙衍。

    趙衍哭夠了，他通紅著雙眼，雙目仍看著懷里的溫晶，“你終于達(dá)到你的目的了。”他慘笑道，“想要我的命是吧？拿去吧?！?/br>
    程初看著眼前的男人，表情依舊冷漠，“這是你們應(yīng)該受的?！?/br>
    “你說得對?！壁w衍漠然道，“你快動手吧，我想早點去尋阿晶。”

    程初將匕首扔在他面前，“殺你，臟了我的手?！?/br>
    趙衍盯著地上的匕首，緩緩拿了起來，他看著溫晶，目光溫柔，“阿晶，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我是個沒用的男人，十年前救不了你，反害得程家滿門被滅，我窩囊的活了十多年，到了如今，不僅救不了你，還連一個男人應(yīng)該承受的責(zé)任都沒有承受起來，阿晶，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否則，你又怎會選擇離開我？”

    “阿晶，我只是因為不舍得你離開這個世間，你別討厭我?！壁w衍說著，將匕首狠狠捅入自己的心臟，又狠狠□□，大量鮮血噴涌而出，他微笑著喃喃道：“阿晶，別討厭我，我來陪你了。”

    遠(yuǎn)處飛快跑來一道倩影，趙蕓希匆匆趕來便看見這一幕，失聲道：“父親，母親！”

    “蕓兒?！壁w衍看見她，微笑道，“你來了?！?/br>
    趙衍看了一眼程初，不再替趙蕓希說出求情的話，他環(huán)顧四周，對屋檐上的修士道，“我與夫人皆是自盡，與程初無關(guān)，但若是程初敢傷我女兒，諸位無論如何也要將他關(guān)起來，直到程初承諾不傷蕓兒為止?！?/br>
    趙蕓希的眼淚撲簌簌的流，“父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們要丟下女兒了嗎？”她撲到溫晶身上，“母親，母親你醒醒啊，你們不要女兒了嗎？”

    “你醒醒?。　壁w蕓希哽咽著道：“你們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女兒年紀(jì)還小，還需要你們，你們不要丟下女兒！母親你醒醒！父親，父親，你快讓女兒為你看看傷，父親！”

    趙衍靜靜看著她，擋住了她為他看傷的動作，“這是父親罪有應(yīng)得，蕓兒，別為我們難過，我和你母親會在天上好好看著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振作起來，擔(dān)起城主之責(zé)，南望城的百姓還需要你?！?/br>
    趙蕓?？拗鴵u搖頭，嗓音嘶啞得說不出話來，“我不要，我不要，父親，女兒一個人擔(dān)不了這個責(zé)，我當(dāng)不了城主，父親，你別走，你別丟下女兒，別?！?/br>
    趙衍含笑著，揉著她的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父親！”

    這一家三口的生離死別看得人心酸不已，若是徐若昭在，或許會看著難受，還好，她不在。

    程初漠然地看著這一幕，確實趙衍已經(jīng)徹底沒了生息，一步步向城主府大門走去。

    “慢著！”趙蕓希擦了擦眼淚，通紅著雙眼看他，“你不殺我嗎？”

    程初沒有回頭，漠然道：“你不配我動手?！?/br>
    “程初！你就不怕我報復(fù)嗎？”趙蕓希胸膛微微起伏，“你知不知道北城趙家已經(jīng)知道了你的存在，正在派人暗中尋你，你信不信，我會立刻將你的行蹤透露給北城趙家人！”

    程初輕嗤一聲，“隨你?！?/br>
    “程初，你為什么要這樣做？”趙蕓?？拗鴨?，“你為什么，一定要逼死他們？”

    程初心里的不耐更甚，“這是他們該受的?！?/br>
    趙蕓希嘴唇微動，終是沒有再說什么，她跪倒在趙衍和溫晶的尸首旁，痛哭出聲。

    作者有話說：

    徐若昭：叫奶奶。

    第56章 、行（一）

    “主人?！彼h小心翼翼往旁邊瞅了一眼, “這是怎么了？”

    程初坐在他旁邊，冷聲道：“多話?！?/br>
    水閔委屈，他握著馬韁, 大氣不敢出。

    馬車向前駛了一段，程初突然出聲道：“停車?！?/br>
    水閔趕緊拉住馬韁, “主人, 怎么了？”

    程初跳下車, 溫聲對馬車?yán)锏娜苏f：“jiejie，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 不如我們在這里歇一晚吧？”

    徐若昭的聲音沒什么情緒：“隨便。”

    程初渾然不覺，微笑做下決定, “既然如此，我們便在這里休息一夜。”

    “好?！毙烊粽褢?yīng)了聲, 卻絲毫沒有要下馬車的意思。

    程初頓了頓, 目光如炬，盯著水閔。

    水閔：“……主、主人你看我做什么？”

    程初往馬車的方向瞥了一眼。

    水閔明白了他的意思，愈發(fā)無言，他小聲道：“主、主人, 您都請不動徐姑娘，我怎么可能有辦法？”

    程初眼神冷了下去。

    水閔被他盯得心虛, 苦著臉對馬車?yán)锏娜说溃骸靶旃媚? 外面風(fēng)景可好, 有山有水, 還有野味，徐姑娘你想不想吃烤兔子？小的這就去為你烤一只?！?/br>
    徐若昭的聲音溫和又堅定, “不用了, 你自己吃就好, 不用管我，我不餓，多謝。”

    水閔回頭看程初，小聲道：“主人，我真的沒辦法。”

    程初依然冷著臉盯著他。

    水閔的臉色更苦了，他繼續(xù)小心翼翼道：“徐姑娘，你真的不吃嗎？不吃烤兔子，咱們可以吃烤魚啊，附近就有條河，小的這就去抓魚烤，小的烤魚可好吃了，徐姑娘你等著我?！?/br>
    他說罷，飛速跳下馬車，生怕程初喊住他，迅速跑沒了影。

    程初站在原地踟躕片刻，溫聲道：“jiejie，我可以進(jìn)去嗎？”

    里面的人頓了頓，“隨你。”

    程初掀起簾子進(jìn)了馬車，徐若昭瞥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靠在馬車上合上了雙眸。

    徐若昭沒看他，她這一次真的有點生氣了，養(yǎng)了這么久的弟弟，一聲不吭便把她迷暈了，等她醒過來，人已經(jīng)在馬車上了，一問才知道趙家一事已經(jīng)被他解決了，立刻將她氣了個好歹。

    她能猜到程初是怎么想的，但她還是不理解，有什么事情他們可以好好商量，他若真不愿她去，她也可以不去，何必要將她迷暈？

    徐若昭越想越生氣。

    她闔著眼，聽到身邊傳來細(xì)碎的響動，她沒在意，片刻后，她感覺到一具堅硬的身體倒在了她身上，她倏然睜開眼，扭頭看去，只見程初正滿臉冷汗地倒在她肩上，裝著離火丹的小瓶子落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

    他將腦袋往她頸窩處埋去，無意識道：“jiejie，我好冷?！?/br>
    他渾身顫抖，手腳發(fā)冷，就連吐在她頸窩處的氣息都帶著冷意。

    徐若昭皺緊眉頭，“你吃了離火丹？”

    程初勉強(qiáng)睜開眼看向她，笑了笑，“jiejie不是一直希望我將筋脈修復(fù)嗎？我聽你的?！彼曇艉茌p，帶著幾分討好，“jiejie別生氣了好不好？”

    徐若昭愈發(fā)不知道該怎么說了，那股勁提上來不對，壓下去更不對，她冷著臉道：“就算要吃也不是在這種地方，更何況，身邊連個醫(yī)者都沒有，若是出了事怎么辦？我要如何救你？”

    “不會出事的?！背坛蹩吭谒缟希?，“不會出事的，你都說我是氣運(yùn)之子了，天道會保佑我的?！?/br>
    他從來不信什么氣運(yùn)之子的說法，現(xiàn)在會這么說，說到底只是為了安慰她罷了。

    徐若昭愈發(fā)不知道拿他怎么是好。

    “jiejie，你別我的氣了好不好？”程初的聲音很輕，仿佛下一刻便要睡過去的模樣，徐若昭實在放心不起來，她將手搭在他的脈搏上，他的脈搏很亂，一會兒平穩(wěn)一會兒急速，但好在，不管是平穩(wěn)還是急速，他的脈搏都很強(qiáng)勁。

    徐若昭用靈力探查他的身體，發(fā)現(xiàn)他的筋脈正在漸漸長好，甚至竟然開始充斥靈力。

    她一半驚喜，一半疑惑，程初身為魔身怎會擁有靈力？

    “jiejie，你別生我的氣了?！背坛醯穆曇艉茌p，“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讓你看見那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jiejie，你就原諒我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會了?！?/br>
    徐若昭承認(rèn)，她又心軟了，語氣不再像方才那般冷，她抿平嘴角，“你說過的，沒有下一次?！?/br>
    在徐若昭看不見的地方，程初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嗯，我保證。”

    徐若昭扶著他靠在軟墊上，“你現(xiàn)在有什么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我能感覺到我的筋脈正在恢復(fù)?！背坛蹙従彽溃癹iejie，我好困啊?！?/br>
    “那你躺下來，睡一覺好不好？”徐若昭柔和道，“等你睡醒了，筋脈就恢復(fù)了，以后我們阿初就可以好好修煉了，清澤宗有許多修煉的功法，到時候我一一教給你好不好？等你飛升上界，我便與爹爹說明緣由，讓他收你當(dāng)?shù)茏?，這樣，你以后就是我的師弟了?！?/br>
    她的語氣像在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