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寧沉吟道：“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徐若昭看了程初一眼，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好自己解釋道：“我們是在永安塔看見的。”

    她將永安塔發(fā)生的事情詳細(xì)說了，孟天寧聽罷，眉頭緊蹙，緩緩開口道：“這么說來，南望城城主夫婦之死也與你們有關(guān)系?！?/br>
    程初淡淡道：“沒來得及，他們是自戕?！彼旖枪雌鹨荒ǔ爸S，“做賊心虛罷了?！?/br>
    孟天寧沉思片刻，緩緩道：“若真是趙家做的，這事實在是太喪心病狂了?！?/br>
    他這些年來一直有猜測，但一直以為趙家最多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罪魁禍?zhǔn)琢碛兴?，甚至整個北城的人都覺得是因為程家平日殺的妖魔太多了，才會遭到妖魔的報復(fù)，畢竟那一日魔氣沖天不似作假，可若是趙家主謀，意欲滅門。

    孟天寧眉頭蹙得極深：“若真是如此，趙家豈不是和魔族有勾結(jié)？”

    “孟公子可真聰明。”水閔睜大了眼睛道，“我不眠不休跟在趙氏族人身邊五年才摸到了一點(diǎn)頭緒，孟公子居然一猜就猜中了。”

    孟天寧詫異：“你居然曾跟在趙氏族人身邊五年？”

    水閔得意道：“那可不是，為了找到趙家人的破綻，我可謂煞費(fèi)苦心啊?！?/br>
    徐若昭好奇道：“那你找到了什么破綻？”

    水閔：“……”他輕咳一聲，“說來話長，小的就不說了。”

    孟天寧追問道：“你方才說，趙氏族人同魔族有牽扯，這是怎么一回事？”

    水閔說：“小的曾跟在趙家家主趙章身邊，親眼見到他和魔族私下來往，不過那魔族很是敏銳，小的差點(diǎn)被發(fā)現(xiàn)，后來再想跟在趙章身邊就不成了，他開始格外謹(jǐn)慎起來?！?/br>
    孟天寧喃喃道：“若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真！”水閔立刻道，“小的方才所說絕無半句假話！”

    孟天寧蹙緊眉頭，沉思不語。

    徐若昭趁熱打鐵：“孟公子，趙家當(dāng)初能針對程家，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針對下一個家族，況且據(jù)我所知，當(dāng)時婚宴上，你孟家的人也不少吧？難道你就不想為他們報仇嗎？”

    孟天寧反問：“徐姑娘的意思是？”

    徐若昭一字一句道：“讓趙家血債血償?！?/br>
    孟天寧沉思片刻，聲音緩慢認(rèn)真道：“這件事，恐怕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彼麌?yán)肅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我必須要和家里人商量?！?/br>
    徐若昭沒有逼他，“自然該如此。孟公子是個明白人，肯定知道怎么做對你們孟家最有利，趙家能對程家下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對孟家下手。”

    孟天寧沉默不語。

    程初忽然開口道：“據(jù)我所知，孟家這兩年勢大，隱隱有下一個程家的意思，除非你們甘愿一直俯首稱臣，否則程家的結(jié)局就是孟家的結(jié)局。”

    “主人主人，”水閔接著道，“我這幾年一直跟在趙家人身邊，我瞧著他們不像是良善之人，說不定就算孟家愿意俯首稱臣，趙家也不愿意放過他們?！?/br>
    三人一唱一和，儼然將孟家塑造成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境況，孟天寧苦笑一聲：“我知道了，我會慎重考慮的?！?/br>
    他沉吟片刻，又道：“你們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當(dāng)初的事情是趙家一手策劃嗎？”

    程初眉眼淡淡瞥他：“若是沒有，你要如何？孟家打算袖手旁觀嗎？”

    “自然不會?！泵咸鞂幷f，“不管有沒有，我都相信你們說的話屬實，既然如此，這仇也有我們孟家一份，自然該報，無論如何我都會說服家里長輩幫你們。但是，”他頓了頓，眼睛直勾勾看著程初，“若是你有證據(jù)，我可以試著說服無為宗幫忙，不僅如此，若是能將趙家的惡行散播出去，各大宗門為了顧全宗門名聲，就算不想幫忙也不得不幫。”

    徐若昭沉吟道：“你這個辦法倒是不錯，若是能聯(lián)合各大宗門，趙家這個龐然大物也不是沒有扳倒的可能?！?/br>
    孟天寧微微一笑：“所以你們有證據(jù)嗎？”

    程初指尖在桌面輕點(diǎn)，片刻后，從裝著法器的盒子里取出一枚留影石來：“這個，行不行？”

    程初指尖微動，留影石里的場景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

    里面的人赫然是趙家二老爺趙州：“小子，我看你想往哪兒跑！”

    “趙州，居然是你，是你們趙家的人派來的黑衣人！”八九歲大的小少年滿臉污泥，他仰著頭，不屈道，“我早晚有一日，要親手殺了你！”

    趙州哈哈大笑起來：“沒那個機(jī)會了，今日便是你這狂妄小兒的死期！”

    小少年抱緊了懷里的劍：“你若是敢殺我，我父親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趙州笑得越發(fā)放肆起來，他前仰后合道：“你還不知道吧，程家人都死光了，一個都不剩，包括你父母！你還妄想讓他們?yōu)槟銏蟪?？可笑！可笑至極！”

    小少年臉上出現(xiàn)震驚的表情，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說的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趙州笑得很大聲：“沒什么不可能的，我這就送你去和你家人團(tuán)聚！”

    小少年還是不相信，他連連后退，邊退邊問道：“你們?yōu)槭裁匆@么做？為什么要針對程家？”

    “為什么？”趙州冷哼一聲，“這世上沒那么多為什么，怪只怪程家樹大招風(fēng)，北城只能有一個能說話的人，那就是趙家！程家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你們活該！”

    “就因為這個？”小少年的臉上滿是不解和震驚，“就因為權(quán)勢，你們就要?dú)⒘顺碳覞M門？”

    趙州笑著搖搖頭：“權(quán)勢啊，多么動人的東西，你年紀(jì)小，還不明白，若是再長大些就懂了，不過可惜了，你永遠(yuǎn)也長不大了?！彼仡^，問自己的屬下：“這附近什么地方有野狼出沒？這小崽子就適合喂狼?！?/br>
    屬下沉思片刻：“狼倒是沒有，但小的聽說，這附近有一個鬼哭林，里面封印著無數(shù)妖魔，若是將這小崽子丟進(jìn)去，定會被餓了許久的妖魔生吞活剝！”

    “這主意不錯。”趙州心情很好，大手一揮道，“那就將他扔到鬼哭林吧！”

    小少年奮力掙扎，終究寡不敵眾，被活生生丟進(jìn)了吃人的深淵里。趙州眼睜睜看著他被萬魔圍攻，看著他身上的血液流盡，看著他全身的骨頭被打斷，直到倒在地上，沒了呼吸，才放心離開。

    留影石在這里戛然而止。

    眾人靜默，誰都沒有說話。

    趙州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dāng)年那個幾乎已經(jīng)斷了氣的少年還有回來的一天。

    程初坐在石凳上，表情淡淡，仿佛留影石里那個慘絕人寰的小少年與他沒有半分關(guān)系。

    孟天寧輕輕嘆口氣：“這個證據(jù)應(yīng)該可以?！?/br>
    在那種情況下，不過八九歲大的程初居然可以冷靜下來收集證據(jù)，只為今日傾力一擊，實在不得不讓人嘆服。

    徐若昭又想起了她剛來到下界時，天道讓她做的那個夢，不管當(dāng)初夢里的感覺多真實，她都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但現(xiàn)在，只是看了留影石里存下來的短暫片段，她便心痛得無法呼吸，一顆心好似揪著疼。

    孟天寧問：“這枚留影石，我可以復(fù)刻嗎？”

    程初頷首：“可以?！?/br>
    孟天寧立刻復(fù)刻了一枚新的留影石，將原來的那枚還給了程初。

    他說：“既然趙征的宅子住不了，你們就在這里住下吧?！?/br>
    水閔結(jié)巴道：“孟、孟公子，你認(rèn)真的？我們住這里真的沒問題嗎？”

    孟天寧溫和一笑：“沒問題，在孟家，我還是有幾分話語權(quán)的?！?/br>
    程初淡淡道：“多謝?！?/br>
    孟天寧溫聲道：“不必，你們說得對，將你們送進(jìn)趙征宅子開始，我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幫你們也是在幫我自己?！?/br>
    他將幾人安置在他隔壁院子里，臨走前道：“最近外面的修士越來越多，北城開始戒嚴(yán)，如果沒有必要，最好不要出門，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告訴我。”

    孟天寧走了。

    徐若昭陷入沉思，半晌沒有回神。

    程初看著徐若昭沉思的側(cè)顏，忽然開口道：“昭昭?！彼粗?，一字一句道，“別為我難過?！?/br>
    徐若昭抬頭看他，眼里的悲傷似乎難以化開：“阿初，我時常在想，我當(dāng)初應(yīng)該早一點(diǎn)來找你。”

    “可你不是說，這是天道的安排嗎？”程初撫上她的臉，將她的嘴角微微上提，做出一個微笑的弧度，“別難過，我現(xiàn)在很好，誰都傷害不了我?！?/br>
    “昭昭，笑一笑，待北城的事情結(jié)束，我就聽你的，廢除魔身，好好修煉，和你一起去清澤宗好不好？”

    徐若昭靜靜看了他良久，忽的展顏一笑：“好。”

    第72章 、離（三）

    夜幕降臨, 在一片歡聲笑語里，巨變突生，喜慶被驚恐聲取代, 程府上下一片混亂，小程初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就被程母牽著往外走。

    小程初臉上一片驚惶, 他惴惴不安道：“母親, 我們?nèi)ツ膬海俊?/br>
    程母一臉鎮(zhèn)定，她緊緊拉著小程初的手, 語速極快道：“這群人來勢洶洶，目的不明, 你先出去避避風(fēng)頭?！?/br>
    小程初松開了程母的手，站在原地, 滿臉堅定：“我不走, 你們在哪兒我就在哪兒?！?/br>
    程母停了下來，微微喘了幾口氣，一張美如畫的面龐平靜地看著他，“你必須得走?！?/br>
    “我不?！毙〕坛跛浪揽粗棠? 倔強(qiáng)道：“無論如何我都不走?！?/br>
    程母眼里閃過幾分復(fù)雜，她半蹲下身, 眸中藏著化不開的哀傷, “你要是不走程家就完了。”

    小程初看著她, 眼眸里滿是不解, “我不明白?！?/br>
    程母揉了揉他的頭，輕聲道：“你得走。”她試圖和他講道理, “若是程家能挺過這一劫自然好, 若是挺不過, 你得活下去，你只有活下去才能替我們報仇。”

    小程初搖搖頭，仍是道：“我不走。”他看著程母，一字一句道，“就算要走，我們一家人一起走。母親，我有劍，我可以殺光他們，我要和你們待在一起。”

    程母的心跳得快極了，強(qiáng)烈的不安涌上她的胸腔，她的心愈發(fā)堅定起來，“不，阿初，你一定得走！”

    看見他雙眸滿是抗拒，程母苦口婆心道：“你若是不走，沒人來救我們，你是程家唯一的希望。阿初，你去安州，娘的家在安州，你去找舅舅，舅舅會來救我們的?！彼掷锶艘幻队衽?，“這是信物，你拿好它，立刻去找舅舅，爹和娘在家等著你，你快去?！?/br>
    小程初表情略微松動：“娘，舅舅家真的在安州嗎？”

    程母滿臉急色：“真的，娘何時騙過你？阿初，你聽娘的，除了城門便往西走，一直往西，就能走到安州了?！?/br>
    正在這時，管家匆匆跑來，“夫人?！彼胝f些什么，看見小程初，欲言又止。

    程母神色平靜：“你來得正好，你送阿初去安州找我母家，將這里的事告訴他們，尋求他們的幫助，我會和程家一起堅持到你們回來?！?/br>
    管家怔住了，他對上她波瀾不驚的眼眸，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恭敬地鞠了一躬：“是，夫人?！?/br>
    管家牽住小程初的手，溫和道：“小少爺，我們快走吧，越早到達(dá)安州，程家便多一分生機(jī)?！?/br>
    小程初茫然道：“娘親……”

    “好孩子?！背棠溉嗔巳嗨念^，輕聲催促道，“程家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快去吧?！?/br>
    小程初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便被管家抱著坐在了馬背上。

    程母為他們開出了一條道，強(qiáng)行將他們送了出去。

    管家駕著馬，不停地往前跑，這條路很黑，黑得仿佛沒有盡頭，直到管家跳下馬背，對他說：“小少爺，快跑，程家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往前跑，別回頭?！?/br>
    他說完，在他身上施了一個術(shù)法，讓他不得動彈，又在馬臀上狠狠拍了一掌，馬匹受驚，瘋了般向前跑去。

    小程初眼睜睜看著管家離他越來越遠(yuǎn)，看著他的身影被黑衣人覆蓋，直到對方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小程初不知道隨著馬匹跑了多久，他只知道，馬匹跑了三天后，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