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云秋是掌握大周生死之人，連皇上性命都由他左右，更何況華玉。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靜靜等待。

    她其實很不適應(yīng)這樣的氣氛。她站在中央，她是許多人眼中的犯人，就連前世對她百依百順的檀瑾寧，都因為趙惠然的緣故，對她冷眼相加。

    她說不清楚心里的感覺，是失望更多，還是釋然更多。

    “我昨夜......”

    華玉語氣一頓，看向檀云秋。男人的臉色帶著戲謔，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華玉便想起昨夜的事情，她對檀云秋說得是，她是特意為了見他才去的梅園。

    可實際上，她只是飯后消食。

    檀云秋問道：“哦？昨夜如何？”

    華玉咬住下唇，目光中，是檀云秋一臉看好戲的笑，他面龐裹著冰霜，眼神卻滿是戲謔。華玉一時間漲紅了臉，她用豁出去的語氣道：“我昨夜飯后消食，行至梅園，恍惚間似乎看到一個人影進(jìn)去了?！?/br>
    趙淑妃道：“梅園是攝政王的地方，翠兒絕不敢進(jìn)去！”

    華玉垂眸：“若我看到的人影不是翠兒，那一路上，再沒碰見過旁人?！?/br>
    檀瑾寧偷看一眼檀云秋，他雖心喜華玉，可到底不信她所言，加之趙惠然肚中有子，心不知不覺就偏了。他開口道：“......梅園從來都是皇叔的地方，連我也不進(jìn)，翠兒是惠然的婢女，她自然也知曉，便是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隨便出入梅園的?！?/br>
    趙惠然帶著哭腔道：“正是這樣！一定是孟美人見推脫不了，便要往翠兒身上推卸，翠兒如今人死了，她被你冤枉，又能怎么辦呢？無非我這個主子，還能為她討點(diǎn)公道......”

    華玉并未多言，她看著檀云秋。

    檀云秋亦看著她。

    檀云秋起初還靠在椅背上，聽完華玉所言，他的身子微微前傾，手臂半彎搭在扶手上。他的唇角慢慢勾起，滿臉興致。

    “皇上也覺得翠兒是孟美人殺的？”

    檀瑾寧伸手拍拍啜泣的趙惠然：“皇叔，孟美人性子一向好，我也不知怎的，她竟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你想要如何？以命償命？”

    “這......”

    檀瑾寧猶豫道：“她到底年輕，身邊人有個壞的，也就被帶壞了。我所想，不如將她身邊人處死，罰她在宮中禁閉半年，皇叔以為如何？”

    華玉的臉色因這句話瞬間變白。

    檀云秋饒有興致地看她。

    女人白著一張臉，起先還冷靜自持，仿佛做好了赴死的準(zhǔn)備，一臉大義凜然。檀瑾寧話落，她的臉色立馬就變了，杏眼含了汪汪淚珠，欲掉不掉。

    她的目光一如初見，還是那樣清澈見底讓人一眼察覺到她的情緒，此時，里面滿滿都是哀求。

    華玉心中著急，急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

    若真是因為她，又要再害死燕娘性命，她真是不知該如何了。重來一世，什么也無法改變，已經(jīng)不僅僅是無力感了，更多的還有愧疚無奈，以及對前路的絕望。

    她張張嘴，方要說話。卻見檀云秋盯著她。檀云秋的雙眼微微上勾，垂眼看人便添些嫵媚，他面上這份嫵媚又裹著層冰似的。

    說再多，都無用。

    求檀瑾寧不如求檀云秋。

    華玉掩在袖中的雙手握在一處，幾根手指卷了幾卷。她的唇張張碰碰，在檀云秋的目光下，無聲說了幾字——

    “求求王爺?！?/br>
    檀云秋握著手爐的手停住，目光晦暗不明，緊緊盯著華玉的雙唇，良久，他移開目光。嘴角悄然勾了抹不知是嘲諷還是漠然的笑。

    良久。

    他開口：“昨夜......”

    華玉緊張起來。

    “昨夜確實有人進(jìn)了梅園?！闭f這話時，檀云秋看了華玉幾眼，而后他看向身側(cè)的檀瑾寧。檀瑾寧的身子猛然坐直，等待檀云秋接下來的話。

    “我昨晚恰在梅園。見進(jìn)來一人，還是女子，本想離開，可誰知，那女子目的不純，竟膽大到想要近我的身......”

    檀云秋輕輕笑了一聲。

    華玉的臉頰燒紅。男人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的身上，如同燒紅的鐵鉤，每一眼，都叫她坐立難安如處火海。她不敢抬頭，只老實站著，盯著裙下的鞋頭。胸腔“噗通噗通”跳得激烈。

    他話中的人，分明是華玉。

    檀云秋的語氣轉(zhuǎn)冷：“......我心中不喜，便叫人把她扔進(jìn)了盛河。今日聽說長樂宮死了個宮女，恰是從盛河打撈出來的，便來瞧一瞧，萬萬沒想到竟還連累孟美人被冤枉，實在是我的不是。”

    趙惠然滿臉愕然：“不可能！怎么會是這樣！”

    檀云秋呵笑一聲，目光陰沉。

    “趙淑妃以為如何？本王在撒謊嗎？”

    趙惠然的身子因他的打量徒然變得冰涼，她的四肢僵硬住。張張嘴，喉嚨里一個字都發(fā)不出。只敢往檀瑾寧身邊靠去，祈求得到檀瑾寧的庇護(hù)。

    檀瑾寧向來敬重檀云秋，亦畏懼他。

    檀云秋說得每句話，檀瑾寧皆奉為圭臬。

    檀瑾寧面露愧疚：“是我錯怪了，”他重重咳嗽幾聲，從袖中掏出帕子捂住口，良久才平息，繼續(xù)道：“華玉，是我錯怪你，我向你道歉?！?/br>
    華玉道：“我無事。我并不怪皇上?！彼D(zhuǎn)而面朝檀云秋，彎彎身子：“謝王爺。今日恩情，我永不敢忘?！?/br>
    檀云秋嗯了聲。

    趙惠然忽然道：“翠兒的臉，分明是被毒物毀容了......”

    檀云秋漫不經(jīng)心道：“哦？是這樣嗎？可我見她時面容還好，許是在水中不知被什么東西碰過吧，亦或是......她身上本就帶著不干凈的東西。”

    趙惠然不敢再說，低著頭怕得四肢微微打顫。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今日一切都好好的，最后攝政王竟然來了。她難免有些怨恨孟華玉，怨恨孟華玉的運(yùn)氣每次都那么好，前世能夠一舉得寵，今世孟華玉只是美人，想要她死，卻也費(fèi)百般周折。

    不過，來日方長。

    只要孟華玉住在長樂宮一日，她便有機(jī)會整治她。

    ......

    華玉知曉趙惠然恨毒了自己。

    她試探道：“我自知身份低微，淑妃娘娘如今又懷有身孕，若因為我惹她不快累及肚中胎兒，我心中也十分愧疚。不若，我再住回未央軒......”

    檀瑾寧本就愧疚，怎好再讓華玉搬離？

    “不可！”

    檀云秋開口道：“長樂宮離皇上寢宮最近，以孟美人的身份確實不好長久住在這里。以我所見，棲玉宮便很好。”

    “......棲玉宮？”檀瑾寧想了一陣，想起那是一處在東北角的小宮殿，“此宮位置偏僻，不可居住?！?/br>
    “如何不可？此處峰巒疊嶂，綠翠環(huán)繞。是個幽靜的好去處?！?/br>
    檀瑾寧自知先前理虧，語氣小心翼翼問華玉：“你意下如何？”

    華玉下意識看向檀云秋。

    檀云秋漫不經(jīng)心地半倚在輪椅上，垂著頭，眼神晦暗不明。

    棲玉宮，位在皇宮東北面，因四周假山林立，又離龍馭殿最遠(yuǎn)，從未有人居住。

    況且，棲玉宮的北面，緊鄰慈恩殿。

    華玉頷首：“我身體素來不好，若真能得僻靜之處養(yǎng)病，倒要好好感激一番皇上的心意?！?/br>
    檀瑾寧雖想要她離自己身邊近些，可到底因為先前的事情存有愧疚之心，又見她言辭懇切，便答應(yīng)。

    “如此，你便移居棲玉宮，”頓了頓，檀瑾寧補(bǔ)充道：“此地清凈，況且宮中只有你一人居住，你就住在主殿?！?/br>
    華玉道：“謝皇上?！?/br>
    ......

    進(jìn)入棲玉宮。院內(nèi)四周皆是秀竹，從正門拐彎，過一條南北游廊，是穿堂。堂中設(shè)著塌，后面架一屏木雕底座圍屏，上面是水墨勾勒的山水。左右壁上掛著四季鮮花圖。

    過穿堂，便是大廳。西面是華玉的寢室，東面則是午間小憩之地。

    此處雖名為宮殿，建造得卻小巧。依照江南園林所造，處處精致。

    日光西斜。

    屋內(nèi)。

    華玉換上晚間睡覺穿的小衣。淡綠色抹胸，粉色褙子，下身則是荷花白褲。雖說是小衣，卻是華玉翻箱倒柜找出來的。冬日天冷，屋內(nèi)炭火烘得暖暖的，她便找出夏日的衣裳穿。

    “奴婢昨日去伙房，聽見長樂宮的娘娘發(fā)了好大的火。屋內(nèi)的瓷瓶都被她扔掉了，碎了滿地，新去的宮女被她打罵得每日哭個不停?；噬夏钏龖延猩碓校⒉豢霖?zé)，倒是太后聽見此事，派人將趙淑妃接去了壽喜宮......”

    華玉揚(yáng)起脖頸。

    燕娘將玉粉撲在她的脖頸上，順著往下又在她的胸脯上撲了薄薄一層。女人的身子本就白皙滑膩，如此一涂，在燭光下，仿佛閃著細(xì)碎的光點(diǎn)。

    華玉滿意地看看鏡中的自己。

    “太后竟然讓她住在身邊了?！?/br>
    “正是呢。不過奴婢聽說，太后似乎也并不是很喜歡趙淑妃，其中還出過這么一件事情?！?/br>
    華玉正拿著口脂細(xì)細(xì)涂唇，聞言好奇道：“何事？燕娘快跟我說說?！?/br>
    “高國公次子正是娶妻的年紀(jì)，多番進(jìn)宮請皇上賜婚。高家那位次子，斗雞走狗，是盛京有名的紈绔，人人避之不及?；噬蠈⒁晃煌夤俚呐畠嘿n他為妻，說來也怪，人就是講究緣分.......”

    “如何如何，燕娘快說！”燕娘語氣一頓，華玉便有些等不及，扯著燕娘的手指搖晃幾下。

    燕娘笑著繼續(xù)：“那家的女兒是小地方出來的，行為舉止不似盛京貴女的做派，質(zhì)樸單純，剛嫁入高國公府，人人都道定會被高家欺負(fù)，沒想到不過幾日，高家那位次子竟也不出去鬼混了，老老實實在家陪著她，不止如此，也知道讀書上進(jìn)了......”

    “如此倒也甚好。只是趙家有位庶女，也正是婚嫁的年紀(jì)，被一同賜婚給高家，便是她，害那女子流產(chǎn)。高家次子氣地趕了趙家庶女回趙家......”

    “高家本來好好的事，偏被趙家害得失了一子，雖說不是趙淑妃的緣故，但到底是趙淑妃的娘家人，太后心中怎會沒有半點(diǎn)介懷？”

    趙家庶女還是入了高家，雖然是以貴我的身份。也恰恰證明，趙家如今的地位不如前世，否則，趙家女子怎甘心為妾？

    趙家庶女被趕回趙家，丟臉的是趙家，亦是趙淑妃。

    華玉認(rèn)真聽著，良久，她笑了笑。

    “太后喜誦經(jīng)念佛，趙淑妃日后，怕是要日日跟著太后。既然住在壽喜宮，皇上也不好留宿，如此，她可算是舒心了?！?/br>
    怎能不舒心？怕是摔瓶打碗都要小心翼翼，萬萬不能被太后聽到動靜，一言一行都要注意。

    想到此，華玉心中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