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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年不識酒沾唇 第6節(jié)

    秦屬玉沒有接話,薛師叔的話讓他踟躕片刻,但眼里的情緒還是嶄露頭角,那是恨意。

    劍出鞘。

    利刃即將落到荊年身上時,后院傳來荊小姐的驚呼聲。

    秦屬玉的眼神清明過來,他收起劍,匆匆趕去后院。

    只見水桶被打翻在地,旁邊是一只孤零零的繡花鞋,冬日的井水如沸騰般涌動,往下看去,是荊小姐因為溺水而扭曲變形的臉。

    有東西在水下拖著她。

    秦屬玉這次沒有猶豫地拔出了劍,刺向井底。

    他的劍到底是用來救人的。

    水下的東西松開鉗制,荊小姐得以浮出水面,她一邊嗆水一邊說道:“救命,救救我……”

    “水下,有好多蝎子……”

    我將她拖出井,皺眉看向井口,它像一只漆黑的瞳孔,與我對視。

    既然蝎子在井下的話……那中毒會是因為水源嗎?如果真如此的話,除了我、辟谷的秦屬玉,還有今早才來的薛師叔,荊家大部分人都中招了。

    另外兩人已經(jīng)果斷下了井,我正要跟著下去,荊年卻拉住了我。

    “你傻嗎?你也下去的話,誰來銷毀那些毒尸的脊骨。”

    普通的焚燒無法奏效。

    荊夫人也抓住我的手,“是啊仙長,你可得救救我們啊?!?/br>
    我只得回來靈堂,等秦屬玉和薛師叔回來。

    看著面前堆積如小山的焦尸,我犯愁了。

    不知道要幾千度的高溫才能把脊骨融化,我摸摸腰間的荷包,回頭看著幾十雙期待的眼睛,長嘆一口氣。

    高溫需要耗電,我的靈石終究是留不住了。

    正要動手之際,身后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我回頭,看到荊年將荊少爺從輪椅上踢了下來,像一塊死rou一樣癱在地上。

    “狗奴才,你要做甚?”荊夫人尖叫起來,但荊年卻理也不理她,轉(zhuǎn)身就走。

    “來人啊,給我拿下他!反了天了!”

    然而,不等他們動手,荊年又回來了,帶著那把他每天干活用的柴刀,家仆們被他這副兇煞樣子,竟是沒人敢上前,只是圍住他,荊老爺哆哆嗦嗦地說道,“混賬!你忘了當(dāng)初是誰收留了你,給你一口飯吃的嗎?”

    荊年的步子沒停下,“當(dāng)然記得,老爺您稍等,我這就將謝禮奉上。”

    說著,他撥開人群,徑直走向一臉怔愣的荊小姐,揪著她的頭發(fā)將她放趴。然后舉起柴刀,一刀,兩刀,像砍羊蝎子一般,將她的脊骨砍成了幾段,鮮血濺得滿地都是,她雪白的脊骨也沒有沾上半點(diǎn)紅。

    我的程序無法告訴我此時該做什么,但看周圍人的反應(yīng),于是便去奪他的刀。

    他用刀背打開了我的手,輕聲道,“安靜,還沒到重頭戲?!?/br>
    說罷,拿著滴血的柴刀,又向荊家母子走去,荊老爺不敢阻攔,他已經(jīng)嚇破了膽,聲音也沒了中氣,“賤種,你大逆不道,等仙長回來,一定要你血債血償?!?/br>
    荊年只是笑笑,再次舉起刀。

    我忍不住閉上眼,不愿去看刺目的紅。

    但刀尖只是輕輕落下,挑起了荊少爺?shù)哪樒?,沒想到這臉皮居然立刻剝落了下來。

    臉皮下,是另一張家仆的臉。

    竟是被人偷梁換柱了。

    “怎么會這樣?子軒呢?我兒子軒在哪?”老婦語無倫次。

    荊年指指靈堂中心的那堆尸體,“少爺在那呢,夫人記性也是差,不是讓我們用草席把他裹住,送到郊外,找個亂葬崗埋了嗎?”

    荊夫人終究是癲狂了,她又哭又笑,去翻尸堆,但尸體燒成那個樣子,哪里分辨得出?

    我的大腦也像宕機(jī)了一片空白,問道:“荊少爺怎么死的?”

    荊年便走回荊小姐的尸體旁,撩起她素白的喪服。

    下面竟是一件大紅色的喜服,比鮮血還要紅。

    “荊少爺”也是如此,喪服在外,喜服在內(nèi)。

    我停止運(yùn)作的大腦終于恢復(fù)運(yùn)轉(zhuǎn)。

    秦屬玉昨晚說過,身中蝎毒之人,若是心愿已了,就會死。

    荊小姐謀殺了自己的情郎么?

    未必。

    她昨夜的悲傷那么濃烈,她今日的脊骨那么白,雖然已四分五裂,但能確認(rèn),那分明是一只須尾俱全的骨尾蝎。

    和我之前見過的小骨尾蝎完全不同,它是有靈智的,甚至?xí)傺b溺水引開秦屬玉和薛師叔。

    就連這場喪事,也是為了獲得薛師叔的共情,逼他盡快將焦尸的脊骨銷毀。

    那樣,就死無對證了。

    它將一直寄居在荊小姐體內(nèi),傾聽一個又一個欲望,焚燒一具又一具的軀殼。

    我頓時有些后怕,同時也不解,“你又是怎么知道,荊小姐被蝎子附體的?”

    “因為,昨晚荊公子的遺言,我說了謊,其實我并未聽清他說了什么。”

    他繼續(xù)說道:“然后今早府里出了事,荊小姐卻來得最晚,似乎是在換衣服,我就知道,她上鉤了?!?/br>
    我呆住了,也就是說,昨晚那幕生離死別的場景,只是由荊年主導(dǎo)的一場戲的前菜。

    他無動于衷,哪怕知道即將上演一場大戲,前一天的傍晚,他也依然在扮演每日砍柴的家仆。

    我突然覺得,荊年比我更像仿生人。

    一個生來就精通于雕琢謊言的仿生人。

    相比之下,謊言以外的語言都變得蒼白無力,我木訥道:“說謊,總歸是錯的。”

    荊年平靜地問我:“那你有別的辦法找出蝎子附身在何處嗎?”

    “我們可以告訴仙長他們,也許就……”

    也許就不會落得這么個鮮血四濺的結(jié)尾。

    雖然死尸對我來說是工作日常,但我很少有機(jī)會看見這么多血,只有焦黑的塵土,讓人忽視了它們也曾是鮮活的生命。

    “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個奴仆,沒人會信我?!?/br>
    我終究不再言語。

    他也沉默,半晌放下柴刀,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將荊少爺?shù)哪樒べN回去,然后擺正兩具穿著喜服的尸體,擦掉他們臉上的血,又理好衣冠。燭光印著血色,竟真的像大喜之日一般。他對著已經(jīng)嚇昏過去的荊老爺和荊夫人,還有眾家仆,緩緩念道:

    “一拜天地”

    歲慕天寒,頹垣敗壁。

    “二拜父母”

    孑然一身,孤犢觸乳。

    沒有第三拜,荊年最后也跪了下來,不再看向任何人,只是對著紅色的靈堂,深深一叩首,像是為這場離開前最后的謝禮收尾,也像是為自己的罪孽請贖。

    可靈堂上空蕩蕩,神佛皆在他的幻想里,又談何贖罪呢?

    第8章 靈魂吐息后的60秒

    行完禮,他示意我可以繼續(xù)處理尸體了,我看著荊小姐臉上未褪去的胭脂紅,決定將她的脊骨取下來,留個全尸。

    可是將其翻過身來,卻發(fā)現(xiàn)已被砍成碎段的脊骨,現(xiàn)在卻是完好的。

    我心道不妙,隨之一道驚雷在頭頂炸起,顱內(nèi)芯片短路了剎那,荊年眼疾手快,扯著我的衣領(lǐng)往后躍去,然后就看見那被雷劈斷的房梁,砸在方才站著的地方,燭臺被打翻,焦尸堆和周遭的布幔點(diǎn)燃。

    “走水了!”仆人們?nèi)瑛B獸四散,也不管平日里耀武揚(yáng)威的主子了,荊年用刀命令他們不要慌亂,先把火滅了。

    我伸手指向前方,說道:“現(xiàn)在的問題,并不是走水——”

    所有人都陡然睜大了瞳孔。

    火焰中心,死去的荊小姐重新站了起來,創(chuàng)面之上,皮rou和碎裂的骨頭正在飛速張合,最終光潔如初。

    她的姿勢很奇怪,保持著方才背朝上的姿勢對著眾人,明明站得筆直,頭顱卻無力地下垂,將柔軟的脖頸殘忍地壓成直角。

    不過最詭異的還是她的背部,脊梁不自然地凸起,在皮膚上描摹出骨節(jié)的蝎尾輪廓。

    “嘶……嘶……”

    似乎是被燙傷的聲音,很小,一度讓人懷疑是幻聽。

    我下意識地看向荊年,他卻如魔怔一般地立在原地,雙眼和唇緊抿,一動不動。

    我去摸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不正常地快速跳動著,像一臺超負(fù)荷的泵,即將爆炸。

    “荊年,聽得到嗎?”我大聲喊道。

    沒有回應(yīng),聽覺喪失。

    我便用手指掀開他的眼皮,琉璃色的瞳仁被一層霧靄般的黑色蓋住,像兩顆沒有光澤的舊彈珠,我只得將他的頭靠在我肩上。

    記得信號接收器上好像有個探照燈來著,是很早版本里留下來的雞肋功能,現(xiàn)在卻可以用來檢測他眼睛里的感光細(xì)胞是否還有反應(yīng)。

    可是,檢測完的下一步該做什么,我沒有設(shè)想。

    我并不是醫(yī)用仿生人。

    荊年此刻毫無知覺,卸下防備,像一具精雕細(xì)琢的人偶,頗具破碎感,睫毛在我的鎖骨處投下陰影。

    我打開探照燈,陰影消失。

    嘶嘶聲突然變大,就像在耳邊響起一樣。同時,一股勁風(fēng)將我彈開,機(jī)械制成的五臟六腑被震得錯了位,我要是人的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命嗚呼了。

    這風(fēng)和客棧里的毒針一樣,不知從何起,也更加讓我無法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