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82節(jié)
雖然這么說不太應該,但這些難民大多是沒讀過書的農(nóng)人和販夫,收納在前府那些院子里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將他們能看見的所有東西都摸走了,連梁上鑲嵌的不值錢的粗玉都給摳了下來。 再往里放,他擔心大人養(yǎng)傷都養(yǎng)不好。 “無妨?!笨闯隽怂膿鷳n,沈岐遠擺手,“你只管收,剩下的我來?!?/br> 說著轉(zhuǎn)頭,看向周亭川:“你近日也別往外頭跑了,留下來幫我?!?/br> 周亭川欲言又止,小聲嘀咕:“我還跟柳姑娘約好去釣開春魚呢。” 沈岐遠置若罔聞。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柳如意的惡趣味,自己不高興的時候,若別人能同自己一起不高興,那可真是太好了。 嘴角抬起一瞬,又回到往下撇的弧度,沈岐遠跨進大門,正面迎向那些痛苦哀嚎著的聲音。 如意幾乎是被拂滿哄著帶回酒樓的。她不愿上車,拂滿就陪她在街道上踩螞蟻。她要吃路邊的零嘴兒,拂滿就替她去排隊。 雙手被各式炙rou點心慢慢塞滿,如意的眼眸也跟著慢慢亮了起來。 “我不難過了。”她將腦袋掛在拂滿的肩上,笑瞇瞇地道,“所以能再買一串糖人嗎?” 拂滿哭笑不得,點頭應下。 她沒問她是不是遇見了沈岐遠,也沒問她為什么一個人蹲在井邊,只大方地買了四串糖人,一串給自己,一串給后頭不遠處跟著的趙燕寧,剩下兩串統(tǒng)統(tǒng)給她。 如意吃得肚皮鼓鼓,嘴角都沾著糖漬。 “最近城里不會很太平?!彼氐?,“別人我管不了,你們倆若是要出門,記得知會我一聲。” 拂滿乖巧點頭。 他二人已經(jīng)把證據(jù)交去中書省了,聽魏大人說,圣上已經(jīng)知曉,并且連夜傳他進宮說了話。他們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應該是不用再奔波了。 如意想起這茬,卻是覺得有些奇怪。按照妖王的計劃,大乾都開始有所動作了,大夏那邊怎么反而沒了動靜? “大師姐!”一回到二樓的房間,云雀就朝她撲了過來,嘰嘰喳喳地喊,“不好啦,師父受傷啦!” 如意聽得一愣,甚至問她:“哪個師父?” 云雀直瞪眼:“自然是咱們的師父,萬妖窟之王?!?/br> “他怎么可能受傷?!比缫夥鏖_她,擺了擺手,“這世間有誰能傷到他?” 云雀直扇翅膀:“我原也不信,可本來今日說好要啟程去大夏,師父卻在古宅里沒有動彈,宅子四周還圍了許多血妖。” 只有妖王的血才會吸引血妖,那玩意兒不怕死,會前赴后繼地攻擊受傷的妖王。 如意這才嚴肅起來,抓過云雀,推開窗扇就徑直躍了出去。 月色沉沉,干凈利落的身影自檐上橋下穿梭而過,很快就抵達了那座沉寂的古宅。正在闖門的血妖察覺到威脅的靠近,紛紛轉(zhuǎn)身豎起了背上的骨刺,甚至慢慢圍成了一個陣法。 云雀飛快地躲到旁邊的樹枝上,卻朝那些血妖撇了撇嘴:“無知?!?/br> 它們以為大師姐是普通的妖怪,能被陣法壓制住妖力。 話音剛落,如意就將落陣的幾只血妖生生撕開,渾濁的妖血濺在斑駁的大門上,那大門竟是吱呀一聲緩緩開啟。 血妖們見狀,立馬不要命地往里頭沖,密密麻麻的一片,仿佛農(nóng)家晴日晾曬的谷子。如意一躍落在了門中央,正正地擋住它們的路,一道妖氣化下來,在門口落成一道線。 “過者死?!彼Σ[瞇地提醒。 血妖哪會聽威脅,照舊朝里頭跑,有的甚至與她還手。 云雀在樹枝上瞧著,就見那些平日令其他妖怪聞風喪膽的血妖被大師姐一手劈一只,渾濁的黑色妖氣閃過的地方,連魂魄都沒留一縷。 不到半個時辰,如意的面前就只剩了一堆小山高的尸體。 她將云雀召回肩上,側(cè)頭瞥了一眼遠處還在觀望的其他妖怪,眼神很平靜,沒什么威脅的意味。 但她跨進門之后,大門敞開,暗處的妖怪們竟無一敢再上前。 古宅深深,越往里血腥氣就越重。如意有些心驚,這味道不是普通小傷能造成的,師父都沒有再遮掩的話,那想必是已經(jīng)無力遮掩。 她迅速翻手在四周落下了結(jié)界。 “你來了。”妖王在陰影里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愉悅,“只你懂得孝順和感恩,你那些師妹師弟啊,唉?!?/br> 云雀委屈地舉起翅膀:“師父,我也來了?!?/br> 不能因為她修為低就裝看不見她。 妖王點頭,卻還是看向如意:“我被豎子設計重傷,無法再赴大夏助那位皇子成事,眼看著只差最后一步了,卻功虧一簣,實在是可惜……” “師父?!比缫獾?,“您想要我做什么,直說便是?!?/br> 第123章 總不能是心有靈犀 妖王在陰影里噎了噎。 幾千年了,他有時還是會被這個徒兒的洞察力給驚到。氣氛都還沒渲染到呢,竟就要他直接說目的,多尷尬啊。 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道:“為師想讓你去助大夏皇子一臂之力?!?/br> 如意起身就走。 開什么玩笑,她這邊要幫魏子玦,那邊還幫大夏皇子,左右下棋,輸?shù)牟欢际撬约海?/br> 妖王揮手攔住了她。:“大夏本就信奉我們妖族,就算此事不成,我們也能有供奉。只是,如意你當明白,皇族單薄的供奉,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萬民的信仰,只有此戰(zhàn)大夏得勝,我們才會世世代代都不用為供奉發(fā)愁。” 供奉是他們生存的根基,說白了她現(xiàn)在有這么足的底氣,就是因為妖氣強盛,可若沒了供奉,哪怕她再刻苦修煉,也會一天天孱弱下去。 “你不記得你的命是怎么保下來的了嗎?!毖鯁?。 腦海里閃過前赴后繼朝她撲過來替她擋雷的妖怪,鼻息間仿佛又聞到了那股燒焦的味道。如意臉色白了兩分,抿著唇?jīng)]說話。 以她當時神骨全失的狀態(tài),若沒那些妖怪,她必定不止失憶那么簡單。 那是她欠下的債。 看了看她的表情,妖王的神色松了下來:“你不用遠去大夏,也不用真的上陣殺人,我會告訴你該怎么做?!?/br> 這世間多的是沒有人性的妖怪,所以他們渾濁又難纏。但柳如意不一樣,她哪怕墮妖了兩千年,也始終知是非對錯,懂知恩圖報。 所以才更好用。 陰影里的妖王看不清表情,如意也沒去看,她坐了一會兒便起身,一言不發(fā)地往外走。 云雀有些著急地跟上她:“大師姐,你怎能不回師父的話呢,師父會生氣的?!?/br> 漫不經(jīng)心地伸出手指給她站,如意道:“他不會生氣?!?/br> 從在城門上交易開始,她就知道妖王就是一個賞罰分明的人,只要辦成他所要求的事,別說不回話了,朝他做鬼臉也無妨。 有時候她甚至都覺得她們這些妖怪在他眼里是一些標記好的工具,有人身上寫著乖巧平庸,有人身上寫著聽話好用。 不過也無妨,她現(xiàn)在沒什么好顧忌的了,既然是個還人情的機會,那她照做便是。 沉重的大門自她身后合攏,如意瞥了一眼仍舊蟄伏在暗處的妖怪們,吊兒郎當?shù)卮盗艘宦暱谏凇?/br> 妖怪們畏懼地縮頭藏身,再探出來的時候,那條被月光照亮的小道上就已經(jīng)沒了人影。 如意老老實實地在會仙酒樓吃了半個月的補品,倒不是她虛弱,是柳如意這身子虛弱,愿望沒有完成,又頻頻失血,再不調(diào)補就要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在這半個月里,沈岐遠倒也沒閑著,先是將大乾調(diào)兵遣將的動靜用他的神識完全掩蓋住,又說服了帝王,在九河邊上修筑一道防御的城墻。 有這樣的墻在,大夏再想貿(mào)然進攻,至少會耽誤上七八日,也就給了大乾足夠的傳遞消息的時間。 但可惜,修筑城墻的苦役們剛從牢獄走到城郊,就出了些意外。 “這傷痕,不像是人為。”仵作查看完尸體,對沈岐遠拱手,“更像是野熊一樣的獸類。” 他剛說出來,周亭川就搖頭:“臨安附近哪來的野熊啊,你休要瞎說?!?/br> “可這傷口從人鎖骨往斜下抓出來,那野獸一定要高于死者。能比人還高的野獸,咱們常見的不只有熊么?” 沈岐遠掀開死者的衣襟看了一眼:“未必就是野獸。” 妖怪能一躍而起數(shù)丈,更別說區(qū)區(qū)七尺。 他轉(zhuǎn)頭對周亭川道:“去把宋大人請過來?!?/br> 自從成親,宋枕山就徹底離開了刑部司,只在司天監(jiān)掛了一個閑職,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地帶李照影滿城玩樂。 周亭川都能猜到自己過去宋大人會是什么表情,但看了一眼面前這位大人,他還是選擇騎馬去找人。 不出意外地,他在供神街的街邊攤上找到了宋枕山和李照影,但不巧的是,旁邊還多了一個柳如意。 “柳姑娘。”他尷尬地笑了笑。 大人和柳姑娘好像鬧掰了,兩人已有半月不曾來往,乍一看見,他的話還有些說不出口。 如意云淡風輕地與他招手,手腕上原本常戴的天青色玉鐲已經(jīng)沒了,換成了三條細白的和田玉,輕輕一動就碰出悅耳的聲響。 她問:“小大人有何事???” 周亭川干笑,眼神示意宋枕山去旁邊說。宋枕山要起身,卻被照影按住了胳膊。 “什么話是我這個宋夫人聽不得的?”她皮笑rou不笑。 瞧見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如意也學著照影的語氣道:“什么話是我這個宋夫人的摯友聽不得的?” 照影跟著就認真地點頭。 宋枕山見狀就道:“你有話直說?!?/br> 周亭川抹了把臉,視死如歸地道:“城郊外有命案,我們大人請宋大人過去一趟?!?/br> “哦?”宋枕山轉(zhuǎn)頭看向李照影。 “哦?”李照影轉(zhuǎn)頭看向柳如意。 如意笑著拍手:“命案好啊,命案有趣,既是沈大人相邀,我等豈有不去之理?” 周亭川很想糾正她,不是我等,他們大人只請了宋大人一個。 但瞥眼一看宋枕山那滿目都是自己夫人的模樣,他將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三人愉快地就跟著他上了馬車,并且在路上還順手買了云片糕、烤鴨、香飲子和爊rou。 于是他們馬車還在遠處,沈岐遠就聞見了混雜的食物香味。 他臉色頓沉,皺眉就要過去斥責。命案現(xiàn)場何其嚴肅,哪能帶這么多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