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8過墻時還抄了根棍,家屬區(qū)里的居民們也是見啥抄啥。

    但就在顧法典沖到近前時，半夏回頭說：“哥哥快看,她是我們的mama?！?/br>
    “哥哥,這是mama，mama回來了?！彼傲似饋恚骸拔业牧脂Bmama回來啦！”

    晚八點(diǎn),是全城統(tǒng)一開路燈的時間，家屬院里，馬路兩側(cè),籃球場旁的燈于同一時間刷刷打開,隱入墓色的城市在這一刻，被籠罩在了一片溫柔的暖黃中。

    女人的周遭被照亮，她的面容在剎那間清晰。

    顧法典愣在原地,是的,這真是他mama,她猝不及防的回來了。

    可她怎么瘦成這樣,她曾經(jīng)那么愛美，可現(xiàn)在，為什么會那么憔悴，蒼白？

    不是說mama在漂亮國享受人生的嗎，為什么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男孩抹了把眼睛，又跺了幾下腳，想哭，又怕嚇到mama，回頭吼：“走開，都給我走開，這他媽是我媽，老子的親媽?！?/br>
    法大的媽，那不就是大家的媽，社會媽？

    混社會的崽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親媽來打架。

    黑8回頭說：“走走走，大伙快撤，趕緊撤?！?/br>
    一群火烈鳥跟著胖黑8，扛著棍子舉著磚，又屁顛屁顛全跑了。

    看mama一動不動的，顧法典問：“媽，你是不是不舒服？”

    所以這確實是mama呀，哥哥說是mama，她肯定是。

    半夏已經(jīng)等了mama好久了，也堅信她會回來，雖然剛才沒看太清，但她冥冥中覺得那就是mama，此時路燈亮了，她終于能看清mama的臉了，但她好想哭，因為mama好瘦，也不像爸爸那么好看，她蒼白，還很憔悴，面容好干癟。

    大概她的脾氣真的很壞，因為半夏在微笑，可mama并不回應(yīng)她。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過女孩還是毫不猶豫的張開雙手，撲向她：“mama，是我呀，我是半夏?！?/br>
    mama往后退著，看她靠近，居然躲了一下。

    半夏再往前：“mama，mama?！?/br>
    mama還在往后退，一步接一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哥哥扶住了她。

    “哪有人販子，看我不……”一塊磚頭險些拍過來，卻哐啷一聲掉到了地上，一聲在叫：“林姐，你……你咋……這么快？”

    倆娃是吃完晚飯出來的，好半天不回去，眼看路燈都亮了，顧靈著急，偏偏慈心的保安還把路給封了，當(dāng)然，她臭罵了保安一頓，踢了路障，正在四處找孩子，一聽有人販子，隨手從路邊提了塊板磚，跑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是前嫂子。

    但這也太詭異了吧，中午才打的電話。

    而從漂亮國到東海市要24小時飛機(jī)，她咋來的，自個兒搧著翅膀飛來的？

    既然孩子媽來了，當(dāng)然得表功，她說：“這是咱閨女，你生的，咱們法典給你找回來的，還有，法典當(dāng)初可冤死了……你看看，她長得跟你多像？”

    圍得人越來越多，口口相傳，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回來了。

    可她是從漂亮國回來的呀，咋穿的那么樸素，皮箱不提，墨鏡不跨，乍一看，怎么還不如她們這些廠民來的洋氣？

    她站在人群中，是那么茫然，似乎，精神不大正常？

    當(dāng)然，她曾經(jīng)走的時候大家就說她不正常，是個神經(jīng)病，瘋子了。

    顧靈一著急就容易胡說：“林珺，妍妍不是你生的，你白疼了一年，這個才是咱自家的閨女……你倒說句話呀，你看孩子都要哭了?！?/br>
    “是啊林珺，我們知道你愛妍妍，可那是秦秀生的，這個才是你生的。”還有人順勢推了一把，直接把半夏搡到了她懷里。

    隨著女孩被推進(jìn)她懷里，女人雙腿一軟，向后癱去。

    有人忽而說：“俗話說得好，小貓離家三天母貓就不認(rèn)了，林珺怕是……”怕是嫌這個是被秦秀養(yǎng)大的，比不得她女教授教育的有文化，不想認(rèn)吧。

    她不認(rèn)半夏？

    顧法典怒了，他而揮舞雙臂，大聲說：“走開，都走開?！狈銎鸢c軟的林珺，他說：“mama，你扶著我的肩膀，我?guī)慊丶??！?/br>
    她倒是很順從，攬上了兒子的肩膀，一步步的往前挪著。

    人潮擁擠，大家都在好奇，好奇林珺會是啥反映，愛這個孩子嗎，會不會恨沈四寶一家，會不會拿半夏當(dāng)親生的。

    只有顧法典看到了，mama的目光一直在半夏身上，男孩不喜歡mama被人圍觀，他現(xiàn)在只想帶走她。

    于孩子來說，mama跟任何人都不一樣，哪怕是塊木頭，只要她是mama，會喘氣，孩子就愛她，這是天性。

    半夏早就準(zhǔn)備好要保護(hù)mama了，此時揮舞雙手：“爺爺奶奶都讓一下，我mama要回家啦。”

    險些給塊磚頭絆倒，她忙著指揮：“mama走這邊喔，那邊有塊磚頭?！?/br>
    聽說國資委的領(lǐng)導(dǎo)今天是帶著外商來的，保安們受令封了路。

    他們今天很不爽的，怨聲載道。

    因為前天大家因找毽子有功，以為喜提新居，正在討論該如何裝修新房。

    結(jié)果昨天能給他們分房子的沈書記就被抓了。

    簡直敗興。

    甭看保安是社會階層的最低體系，可他們的消息也最靈通的。

    這會兒大家口口相傳，在辦公樓內(nèi)部站崗的已經(jīng)把消息傳出來了。

    據(jù)說慈心的盤子整體是兩千萬，政府是一千六百萬打包，本來談的是外資出八百萬，而內(nèi)資，本來是由沈四寶牽頭，好幾個股東來湊的。

    但現(xiàn)在，隨著沈四寶被抓，內(nèi)資這塊湊不起，外商于是跟國資委談，想直接出資，獨(dú)吞慈心，國資委當(dāng)然不同意，可政府勒令的改制期已經(jīng)快到了，于是國資委的領(lǐng)導(dǎo)給了批示，要不計一切代價從局子里保馬書記出來。

    讓他找老板，找資金，務(wù)必趕緊籌集八百萬，以完成政府給的任務(wù)目標(biāo)。

    領(lǐng)導(dǎo)們只想完成任務(wù)搞政績，可慈心算啥，氈板上的rou嘛，誰出的價格高誰就拿走，繼任的老板會搞經(jīng)營嗎，對職工們怎么樣，會不會私營后一刀切，趕走老職工們？

    總之，前途莫測啊。

    一保安感慨說：“也不知道最后會是誰來拿下慈心？”

    “誰知道呢，但愿老板有良心，別讓我下崗，唉，也沒個人主持大局，替咱們說句公道話呀?！绷硪粋€說。

    有個保安看著遠(yuǎn)處，突然眉頭一皺：“我咋聽人在喊林珺，大小姐回來了，你們說，要大小姐來了，她會不會替咱們主持公道？”

    “大小姐，那是鐵定的呀，她是老書記的女兒，對這廠子的感情比咱們可深多了。快快，趕緊開路障?！币粠捅０菜⑺⑺⒌奶崞鹆寺氛?。

    果然是大小姐，給她兒子扶著呢，滿身紅，像個燈籠的小丫頭正在幫她開道。

    但保安們仔細(xì)一看，更垂頭喪氣了：移民漂亮國，傳說中在當(dāng)教授的大小姐咋看起來全沒精神，還要給兒子扶著，她那樣子，只能用落魄二字形容啊。

    他們，完蛋啦！

    ……

    小女孩于自個兒家可謂熟門熟路，上樓時專門叮囑：“mama，小心那個有缺口的臺階喔，我在那兒摔過一跤呢，你今天要小心，明天下樓也要小心。”

    等顧靈一開門，進(jìn)門就找拖鞋，還要搬椅子讓mama換拖鞋。

    領(lǐng)到沙發(fā)旁，小蝴蝶一樣，她輕盈的轉(zhuǎn)進(jìn)了冰箱旁，就要給mama倒水喝。

    顧靈攔住了她：“水我來倒，你去陪mama坐著。”看半夏要跑，又拉了回來，在耳畔悄聲說：“你mama有病，會打人，所以坐在哥哥身邊就好，不要離得太近。”

    半夏果然瑟縮了一下，她被秦秀打怕了，最怕人打。

    可看著mama那么蒼白，憔悴，弱弱的，她又忍不住想親近，想了想，折衷，她坐到了哥哥的大腿上。

    顧法典抱著meimei，往mama身邊挪了挪，就見她下意識的瑟縮。

    “媽？”顧法典問：“你是從哪回來的呀，是我舅讓你回來的嗎？”

    “不是?！彼路鹪趬粢鳎瑖艺Z。

    顧法典又問：“mama，你是不是病了呀?！备杏X她說話有一句沒一句的。

    林珺嗓音機(jī)械，但堅定的說：“我好了，我很好?！?/br>
    顧法典信以為真，盲目樂觀：“哇，mama的病已經(jīng)好了，真好?！?/br>
    他抱著meimei湊到了mama身邊，由衷說：“我就知道出國會治好你的病。”

    當(dāng)年林珺走的時候，除了愛罵人，打顧謹(jǐn)，脾氣壞，整體是正常的，但現(xiàn)在又瘦，目光又直勾勾的，而且身上穿的，看著像是精神病院的病號服。

    顧靈心里特別毛，倒好了水，先給顧謹(jǐn)打了個傳呼，讓他趕緊回家，就得試著問問林珺是怎么回事：“林姐，你下午才聽到的消息吧，咋回來的這樣快？”

    怕她一開口就要跟自己吵架，顧靈可怕了，甚至林珺來接水，她都提心吊膽。

    咕嘟咕嘟，林珺灌掉了一大杯水，聲音異常平和：“趙霞。”

    顧靈還在犯傻，法典恍然大悟，半夏也笑了：怪不得mama回來的那么及時。

    三天前，正是案件出真相的時候，雖然還沒宣判，可趙霞知道消息了，她又一直跟林珺有聯(lián)絡(luò)，所以一查明她的身世，立刻就打電話通知mama了。

    mama穿的那么隨便，是因為她一聽到消息，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趕回來的吧。

    雖然mama還沒有摸過半夏一把，跟她說過一句話，可孩子開心極了。

    在孩子抱錯這件事上，顧靈責(zé)任最大。

    當(dāng)時她前夫貪污，公款買車買房，還拿公款嫖過c，有個女人找上顧謹(jǐn)，顧謹(jǐn)就把他給舉報了，并讓學(xué)校把他給開除了，然后那個廢物玩藝兒，那天突然打來電話，對著顧靈一通罵。

    顧靈有仨哥哥，家庭環(huán)境又好，小時候可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前夫呢，鄉(xiāng)下出來的鳳凰男，上面有六個jiejie。

    她深愛前夫，為了他而主動下的崗，學(xué)做飯，伺候他吃喝，還要忍受六個姑姐的挑剔。

    可那個狗男人，居然說自己出軌，是因為她生過孩子，松的不行了，自己找不到感覺了。

    一生氣，顧靈就吃了安眠藥了。

    現(xiàn)在想想她是夠蠢的，為了一個臭男人鬧自殺，害家里孩子被人偷，簡直腦子有病。

    再看林珺落魄成現(xiàn)在的樣子，她心里也難過，就說：“嫂子，那時候我犯傻，犯糊涂，為了個負(fù)心漢鬧自殺，害的咱們半夏受了那么多的苦……”

    林珺目光落在半夏身上，聲音還是異常的平和：“她原來，過得好嗎？”

    顧靈拍手：“那不怕人發(fā)現(xiàn)嘛，他們把咱閨女從小養(yǎng)在農(nóng)村，幼兒園……”

    林珺聽的特別仔細(xì)，但這時半夏跳起來打斷了小姑的話，她伸手去摸mama的肚皮：“小姑，mama餓啦，她要吃飯，快給她做飯吃?！?/br>
    喝了點(diǎn)水，林珺的肚子咕咕咕的，一直在叫。

    “好好好，我馬上做飯?！鳖欖`說著，又喊半夏：“半夏來剝蒜?！?/br>
    女孩跳起來，蹦蹦跳跳的往廚房去了，腳上的鈴鐺響了滿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