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又如何呢？”

    塞勒斯呆呆地看著她，像是聽不懂她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而站在露西婭身后的阿波羅指尖顫了顫，那向來安靜的眼中露出了任何人都難以想象的狂熱眸光。

    是的，他在心里想。那已經(jīng)墜落的神明死而復(fù)生，即便失去了記憶，也仍舊是那位生而不同的尊貴天神。

    ——在神明的眼中，世界上所有的生靈，都是螻蟻。

    就算一只螻蟻再怎么強(qiáng)壯特殊，他終歸也只是螻蟻，神明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將它輕而易舉地碾死上百遍。

    所以就算塞勒斯是半龍，那又如何呢？他終將獲得屬于他的審判。

    空氣詭異地寂靜了一瞬，塞勒斯的額角繃出了青筋。在露西婭安靜的那段時間里，他真的認(rèn)為她在猶豫不決，心中狠狠地松了口氣。

    就算這領(lǐng)主的實(shí)力強(qiáng)大到不可思議，那又怎么樣？守護(hù)領(lǐng)地又不是一個人的游戲。

    但現(xiàn)在……

    露西婭看向那些面色不安的人們，溫和道：“他犯下過什么罪行？”

    人群沉寂幾秒，像是所有人都在等待別人開口。在這個時候說話，必定會得罪塞勒斯和他的那幫戰(zhàn)士們，而身為一個在失去秩序的大陸里生存的普通人，他們最不愿做的就是得罪更強(qiáng)大的人。

    諾拉用力咽了咽口水，身體仍在發(fā)顫，她努力平靜下來，望向那位領(lǐng)主的臉龐。

    她從未見過如此驚艷的生靈，即便是那傳說中被神明寵愛的精靈在那位大人的身后時都失去了顏色。諾拉看著那溫和而悲憫的眸光，一股莫名的勇氣猛地從心中升起。

    “我——”

    “我有話要說，大人?！?/br>
    她的聲音與另一道女聲同時響起，諾拉循聲望去，那是愛麗絲。

    諾拉認(rèn)識她，跟著塞勒斯出來的所有人都認(rèn)識她。

    他們都知道愛麗絲的丈夫被塞勒斯推向了魔物潮，知道她屢次在深夜中試圖殺死那渾身布滿堅(jiān)硬龍鱗的半人，也曾看見過她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被丟出帳篷，瘦小的臉上毫無生機(jī)。

    但諾拉比他們更早見過愛麗絲，她知道愛麗絲在庫斯卡城中經(jīng)營著一家小小的糧食店。她擁有兩個孩子，一家四口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笑，分明是在末世中，也總是那么快樂幸福。

    如今她站在那里，她的孩子、丈夫，都已經(jīng)離她而去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那雙總是死氣沉沉的眼中孤注一擲地燃起了最后的火光。

    愛麗絲一字一句地，緩慢而堅(jiān)定地開口，“我要控訴他的罪行?！?/br>
    露西婭看著她。

    那一項(xiàng)項(xiàng)罪惡被公之于眾，在愛麗絲之后，諾拉也站出來開口，緊接著是更多人。不僅僅是女人，也有漂亮的男孩兒，有失去孩子的父母。

    最后露西婭嘆息道：“這真是無可饒恕的罪惡，看來你永生都要為此付出代價(jià)了?！?/br>
    塞勒斯的臉色徹底難看了起來，露西婭轉(zhuǎn)過頭，看向阿波羅，問他：“地牢的鑰匙還在嗎？”

    阿波羅點(diǎn)頭。

    那使用元素晶石打造的地牢堅(jiān)不可摧，它能夠囚禁擁有神力的精靈，也自然能夠囚禁一個半龍。于是露西婭說：“將他押到地牢里?！?/br>
    ——地牢？

    塞勒斯愣了一下，緊接著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只要不是立刻送他去死，什么都好說，他總能找到逃脫的機(jī)會。

    這個領(lǐng)主實(shí)在是太過囂張了，他可是一個半龍，什么地牢能關(guān)得住他？就算這個平平無奇的城堡中真的有那么可怕的地牢，這片破破爛爛的領(lǐng)地又能存在多久？等他們?nèi)妓拦猓涂梢宰屪约旱氖窒路抛约撼鋈チ恕?/br>
    有其他幾個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那最先站出來的愛麗絲臉色一白，驚愕地看向露西婭，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嘴巴徒勞地張了張，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而被捆在那里的塞勒斯心思急轉(zhuǎn)，還裝模作樣地收了收臉上的笑意，在阿波羅走過來的時候與自己的同伙打了個眼色?？上乱幻胨致犚娔莻€領(lǐng)主開口，這回她在看著諾埃爾和諾拉。

    “你們是吸血鬼，對嗎？”

    屬于吸血鬼的獠牙在說話的時候太顯眼了，諾埃爾和諾拉對視一眼，站了出來。

    “是的，大人?！?/br>
    露西婭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聽說吸血鬼是個很特殊的種族。只要他們吸食的血液足夠優(yōu)秀，他們就會變得更加強(qiáng)大。是這樣嗎？”

    她口中的聽說自然是從書上看來的，而這其實(shí)也不是什么秘密。吸血鬼這個種族很特別，他們的能力來自于他們的血庫，種族的興旺向來是滾雪球式發(fā)展。

    在吸血鬼這個種族鼎盛的時候，他們擁有著強(qiáng)大的生靈作為血庫，而他們自己也因此變得愈發(fā)強(qiáng)盛。但他們一旦有了衰敗的跡象，血庫的質(zhì)量逐漸降低，種族的實(shí)力就會變得越來越弱小。

    天災(zāi)帶走了吸血鬼經(jīng)營多年的血庫，如今這兩只吸血鬼和普通人類沒有什么區(qū)別，甚至因?yàn)槿鄙賰?yōu)質(zhì)的血液而更加羸弱。

    諾埃爾不明所以地點(diǎn)點(diǎn)頭，露西婭便說：“從今以后，地牢便是你們的血庫?！?/br>
    這兩位吸血鬼對她立下過承諾，露西婭身邊缺少能用的人，已經(jīng)決定讓他們跟隨自己，為她做事。如果他們能因?yàn)榘臊埖难鹤兊酶訌?qiáng)大，對她自然是百益而無一害。

    吸血鬼兄妹震驚地瞪大眼。

    ——半龍的血液！

    大陸上沒有龍族，那個種族的力量太接近神了，早已被無法容忍他們的神明誅殺。半龍是半人這個種族里的最高等也最罕見的一條分支，即便是秩序崩塌之前，吸血鬼的血庫中也沒有多少半龍血。

    吸食半龍的血液，他們會變得多么強(qiáng)大？

    諾埃爾的眼中露出熾烈的向往，但那半龍此時正惡狠狠地瞪著他，讓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什么：“大人，塞勒斯的身上都是鱗片，我們的獠牙刺不進(jìn)去。他也不會允許我們吸食他的血液的?！?/br>
    或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此時的語氣就像是受了欺負(fù)的孩子找大人告狀一樣，不知不覺間對露西婭已經(jīng)充滿了信任。旁邊的諾拉更是連連點(diǎn)頭，忍不住期盼地看著露西婭。

    “那就讓他變得虛弱一些吧?！甭段鲖I溫和平靜地回答，“把他身上的龍鱗拔下，你們的獠牙應(yīng)該就能夠刺穿他了。”

    愛麗絲怔了怔，眼中的光又慢慢燃了起來。而塞勒斯剛才還暗含竊喜的神色倏然一僵，臉色猛地變得慘白。

    “不，”他喃喃，“你不能——”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阿波羅隨意地從旁邊的柜子上取下一塊抹布，塞進(jìn)了他的嘴巴里。

    “我明白了，大人。”他轉(zhuǎn)身面向露西婭，腰部微微彎下，那是個順服而恭敬的姿態(tài)。

    他在地牢中受過太多刑罰，他從前不曾在意，但如今那些記憶終于能夠派上用場，能為祂效勞——這讓他忍不住心生喜悅，即便他再怎么想克制自己的情緒，也無法將它壓下。

    這是只有他能夠做到的事，就算祂的眼中有那么多人，就算這片土地里上有那么多祂的子民……

    這是只有他能夠做到的事。

    阿波羅的眼角眉梢因這淺淺的喜悅微微彎起，精靈向來清冷漠然的眉眼在那一剎變得溫柔如水。只是他此時彎著腰，除了地上因恐懼而瞪大眼的塞勒斯，沒有人能看見他的神色。

    “您所想的都會實(shí)現(xiàn)。”他說，“我會讓他永遠(yuǎn)失去反抗的力氣?！?/br>
    第30章

    審判仍在繼續(xù)。

    跟隨著塞勒斯出來的公會成員中有很多與他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在看見塞勒斯臉色慘白地被拖走之后，越來越多人站了出來，將他們所犯過的錯一樁樁細(xì)數(shù)出來。

    有與塞勒斯一樣難以寬恕的, 就被押入地牢, 失去戰(zhàn)斗力，終身當(dāng)吸血鬼的備用血庫。其中一個半人聽著人們對他的控訴, 知道自己也逃不了了，猛地一咬牙，惡狠狠地指向了自己的一個同伴。

    “那個家伙給塞勒斯出過不少主意！塞勒斯的那些……那些惡行, 他樁樁都插過手！他也該下地牢！”

    他對那個假惺惺的家伙看不順眼很久了，虛偽又做作，自己不跟他們一起找樂子也就算了，偶爾還用一種看什么惡心東西的目光看著他們, 敗壞興致。要不是看在他力氣大, 老大早就把他趕出隊(duì)伍了。

    被半人指到的男人身子下意識地一縮，遲半拍地意識到自己被拖下水了。他想起剛才塞勒斯得到的酷刑——活生生扒光龍鱗, 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不，我沒有, 我什么都沒有做過！”

    露西婭看著他片刻, 又轉(zhuǎn)過頭, 去看那個半人。

    他們身上的色彩已經(jīng)將他們的心理活動全都告訴她了，露西婭輕輕嘆了口氣，說：“我不喜歡說謊的生靈?！?/br>
    “什、什么？”

    半人睜大眼, 想要繼續(xù)狡辯，沒想到下一秒阿波羅走了過來, 干凈利落地將他敲暈了。

    ——這些詭辯與充滿欺瞞的言語, 沒有必要臟了大人的耳。

    夜愈發(fā)深沉, 曾經(jīng)跟隨塞勒斯的公會成員們中，沒有被拖下地牢的只有寥寥十來位。

    他們都是公會中地位較低、無法接近核心層的那一批外圍成員。塞勒斯在庫斯卡城中時礙于兄長的存在，行事比較收斂，他們因而對那個半龍的真實(shí)性格一無所知。

    他們大多實(shí)力尚可，所以得以跟隨塞勒斯出城，在逃亡的這一路上分明目睹了塞勒斯的惡行，因?yàn)榉N種原因不曾加入，也未曾阻止過他。

    露西婭說：“你們需要為自己贖罪?！?/br>
    贖罪的方式自然是為默什堡當(dāng)苦力，她的領(lǐng)地建設(shè)速度太慢了，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手。那十來個人聽到是這個贖罪方式，紛紛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長桌另一旁的愛麗絲神情再一次變化。

    當(dāng)苦力，也就意味著他們可以留下來。

    不管這個領(lǐng)地看起來有多么落后破敗，它終歸是一個庇護(hù)所，還擁有著一位比半龍更加強(qiáng)大的領(lǐng)主。能夠留在這里，一定比離開要更為安全。

    愛麗絲其實(shí)對生存并沒有多大的渴望，她曾試圖過自我了斷，卻被塞勒斯發(fā)現(xiàn)，然后她的武器被收走，手腳被上了枷鎖。后來她就不想殺死自己了，她更想要?dú)⑺滥莻€令她恨得咬牙切齒的惡魔。

    如今惡魔終于得到了他應(yīng)有的報(bào)應(yīng)，愛麗絲就更不想死了。她怎么能不好好多活一段時間，暢快地看著他受折磨？

    “我也愿意做您的苦力。”

    愛麗絲連忙出聲，她知道自己身體瘦弱，沒有那些出自公會的戰(zhàn)士們強(qiáng)壯，因此她看向露西婭時心中十分忐忑，只期盼這位為他們主持了公道的領(lǐng)主能夠再次對他們心生憐惜：“我什么都愿意做，吃得也很少，大人，求您讓我留下?！?/br>
    她這話一出，其他人也紛紛反應(yīng)過來，個個都急忙開口，想要當(dāng)露西婭的苦力。只有諾埃爾和諾拉兩兄妹不曾出聲——那位領(lǐng)主承諾過給他們一個血庫，想必是同意他們留下了。

    而且他們是吸血鬼，吸食塞勒斯的血之后，就能變得十分強(qiáng)大，能幫得上許多忙。

    露西婭凝視著他們。

    她將那些顏色一個個看了過去，沒有看見丑陋的靈魂。于是露西婭開口說：“我不需要你們當(dāng)苦力?！?/br>
    在那一朵朵滿懷希望的花再度枯萎、在那重新燃起的靈魂之火熄滅之前，她繼續(xù)道：“你們可以成為我的子民?！?/br>
    她說著，忽然看見那些原本不同的色彩慢慢變幻。代表感恩的暖橙、意味著喜悅的金色、象征著忠誠的燦金……那些漂亮的顏色驅(qū)逐了不安而絕望的暗沉色彩，在她的眼前慢慢亮起。

    露西婭眨了眨眼，心情也忽然變得很愉快。

    好！

    現(xiàn)在的她，在地面上已經(jīng)擁有七十六位子民，與十二位苦力了！

    ……

    默什堡的子民數(shù)量大大增加，屋子的數(shù)量又不夠了。

    不過這些新來的子民都生怕自己給露西婭添麻煩，害怕會惹她不開心，導(dǎo)致自己最后被趕走。于是他們個個表示自己可以住在廢墟里的屋棚中，怎么樣都可以。

    石頭搭建的城堡其實(shí)是會有一些陰冷的，如今城堡中沒有多余的房間，留他們在這里的地板上睡覺還不如讓他們?nèi)フ夷切┩暾┑奈菖铩?/br>
    于是露西婭便同意了，只囑咐他們不要離城堡與農(nóng)田太遠(yuǎn)。在他們走之前，她讓阿波羅為他們治愈了身上的傷口——而她自己原先的子民們身上的傷在戰(zhàn)斗中就被她悄悄治愈了。

    至于那些苦力們，他們自然得待在城堡里，免得他們偷偷逃跑。

    諾埃爾和諾拉與其他人一樣，在離農(nóng)田不遠(yuǎn)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較為完整的屋棚。深夜是可怕的，他們這些逃亡者下意識地抱了團(tuán)，一間屋棚里擠滿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