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頃碧波清澈，散落金光粼粼，海天高闊遼遠(yuǎn)。

    一縷海風(fēng)顫巍巍地從靈影山出發(fā)，輕盈掠過蔚藍(lán)無垠的海洋，到達(dá)海岸時，攜來了溫暖濕潤的溫柔氣息。

    庇護(hù)所中的人驀地驚醒，睜圓雙眼，激動得呼吸急促，難以言語，倉促與身旁的同伴目光相視，都從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一切不是幻境，也不是夢境，世間所有黑焰——這場延續(xù)百年的噩夢，在此刻終于得以消失。

    終是為人間爭回了生機(jī)！

    這便意味著，他們可以離開結(jié)界庇護(hù)，走在柔軟潔白的沙灘上，淌過清澈干凈的海水……

    不僅是他們，這世間與魔患頑強(qiáng)斗爭了百年的修士與百姓，還有此后出生的所有生靈……都不必東躲西藏，不必?fù)?dān)驚受怕，可以對生活充滿希望。

    未來的漫長歲月中，所有生靈都可以自由行走在陽光下，可以恣意去往每一個地方。

    或許山高澗深和遙遠(yuǎn)路途會阻止前進(jìn)的步伐，卻不會再因魔患而止步不前。

    *

    一道稀薄人影安靜地孤身佇立在遼闊天幕中，晚霞無法落在即將消散的魂魄上面，他卻不在意，只是遙遙望著靈影山。

    片刻后，他似有所感地抬眸，見兩道身影越過雨后彩虹，懸在離他不遠(yuǎn)的位置。

    清時雨沒有移開視線，緘默不言，卻聽清宴緩聲開口：“你輸了?！?/br>
    他心中一哂，本想嘲殊瑯說“你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卻驀地反應(yīng)過來，對方那語氣與話語極為熟悉——

    是以往每次練劍切磋，他輸給師兄后，師兄慣會說的話。

    此時此刻，眼前人是站在掌門師兄的立場。

    許是臨近徹底消散，他莫名感覺魂魄從未有過這般輕盈，渾身輕松，才遲遲允許清時雨的記憶冒了出來。

    被清宴道破身份之后，他總是下意識避開清時雨的身份來說話，許是怕站在這個身份里，便會生出不該有的情緒……但凡一點(diǎn)悔意都太致命了。

    就像他始終不肯承認(rèn)，神靈始終是孤獨(dú)的。

    可主宰萬物，萬物又短暫而疏遠(yuǎn)。

    否則在蒼澂的歲月才短短百年，如何便在心上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跡？

    其實(shí)五年前，當(dāng)他知曉萬妖王還活著，而殊瑯便是清宴師兄——靈影山故人與一同長大的師兄合二為一，他是極為開心的。

    他隨之又意識到，滅族之仇壓在靈影山僅剩的兩人身上，而對方做了與他相反的選擇……兩人終會變?yōu)閿硨?，又陷入難過。

    不過很快，他想到了萬全的辦法——把清宴和對方最愛的人都做成不死不滅的魔物，就像百年前將夜明珠送給殊瑯一樣。

    把他們放在一起沉睡百年，等換了世間，大家又會開始新的生活，又會和從前一樣……

    但……從前又是怎般光景？

    他努力回想，竟忽然記不清了。

    滅族的過錯困住了他，他為了復(fù)仇，不惜毀壞一切。入魔雖有推波助瀾，卻只是剛好稱了他的心。

    他后悔過嗎，動搖過嗎，也不記得了。

    此時魂魄消散了大半，諸多回憶疾馳而過，卻逐漸模糊不清，混淆難辨。

    他倉促想在最終時刻抓住幾幅記憶深刻的畫卷，眼前卻時而是滿山嘰嘰喳喳的活潑靈獸，時而是靈影山覆滅時的漫天血雨，時而又是兩位師兄站在蒼澂山峰的晨光中，向他望過來……

    諸多記憶互相拉扯，讓他萬般混亂，越發(fā)想不起自己該是誰……

    會有誰記住他嗎？

    一道沉靜清晰的聲音穿過慵懶的黃昏，落入他的耳中，猶如一記驚雷，頃刻驅(qū)散了混沌迷茫。

    “時雨，回蒼澂領(lǐng)罰?！?/br>
    ——這是……年少時無數(shù)次躲懶，卻總是被冷肅師兄逮到，又無情地拎回去。

    在那些年少只道是尋常的日子里，他曾經(jīng)多次神色淡淡地領(lǐng)罰，背地里與清停云一起說師兄壞話。

    這一次，他卻無聲釋然地笑了。

    *

    當(dāng)燦金落日融入遠(yuǎn)方的海中，稀薄魂魄徹底消散在晝夜交替的混沌天色間，沉星海浸入了安靜澄明的夜色之中。

    月華太溫柔了，讓遙遠(yuǎn)海岸的驚天歡呼變得模糊朦朧，更顯兩人周身靜謐安穩(wěn)。

    夏歧察覺兩人體內(nèi)的黑焰已然盡數(shù)消失，雖然神魂受損，卻能在日后慢慢調(diào)息恢復(fù)，不由緩慢松了口氣。

    而身邊的清宴靜默無言，他便安靜陪著。

    清時雨消失，逸衡隕落，清宴失去了兩位重要之人，想必很難過，向來溫暖的手掌竟比夜間海風(fēng)還冰冷。

    他心疼又擔(dān)憂，緊緊握住自家道侶的雙手，想要捂熱。

    清宴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無聲笑起來，眸中低落暗色一點(diǎn)點(diǎn)退去，只剩專注溫柔。

    夏歧心臟一熱，慢慢彎眼。

    他無端想起五年前的一件事。

    在知曉清宴有著蒼澂首徒的身份后，對方帶著他去和兩位師弟小聚。

    清時雨在雨中的亭子里煎茶，素凈得像攏了一身群山間的煙雨，不似陵州雨的纏綿，是靜而空靈。

    清停云嘮嘮叨叨地囑咐他，合籍之后不能忘了課業(yè)，需得繼續(xù)勤勉。

    清時雨便把拘謹(jǐn)?shù)乃饩瘸鰜?，給他泡甜甜的果茶，一看便是哄小孩的東西，他卻很喜歡，直說好喝。

    那時四人約好，等來年開春，再用春露去泡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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