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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鳳歸墟在線閱讀 - 鳳歸墟 第4節(jié)

鳳歸墟 第4節(jié)

    口中溢出一聲悶哼,尚未緩過氣來,頭皮隨即一痛,那瘋子竟蹲在身側(cè),慢條斯理地將他半濕未干的頭發(fā)纏在手上,愈纏愈緊,終于迫他掀起臉來。

    他咬緊牙根,虛白的脖頸上暴起忍痛的青筋。

    “還不張嘴?嗯?若等我將你的頭發(fā)都拔光了,你可就要出家當(dāng)和尚了。哈哈,當(dāng)了和尚,要守的清規(guī)戒律可就更多了,那活著還有什么趣味?”

    三分笑意里浸著森冷。

    沈墟沒有說話,他不喜歡說話,尤其是沒必要的時候。

    可即使他不開口,那瘋子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張嘴,他只需要動用兩根手指。

    兩根手指,咔嚓一聲,他的下頜骨就被輕飄飄地卸了。

    那雙手一如既往地冷。教人懷疑此人非人,而是雪做的,冰筑的。

    沈墟的牙似在打顫,但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

    下個瞬間,熱辣嗆人的酒液傾瀉而進(jìn),灌滿了整個口腔,一路燎著赤焰滾進(jìn)喉嚨,如滿是荊棘與芒刺的毒鞭在喉間翻攪。他原本空無一物的眼睛里泛起一層潮濕的霧,無法自抑地嗆咳起來。耳邊卻回蕩著狂狷的大笑。

    “一醉解千愁,醉死勝封侯。今日我教你嘗了這酒的滋味,好讓你明白,世上銷魂事,堪比漫天星辰,數(shù)不勝數(shù)!人生匆匆數(shù)十載,快意逍遙還來不及,守哪門子的戒,遵哪門子的規(guī)?”

    沈墟活到這么大,滴酒不沾,如此牛飲強灌,不多時就已面頰酡紅,神志昏昏。

    那瘋子不知何時解了他的xue道,又復(fù)位了他的下巴,剎那間體內(nèi)的窒礙頓消,只覺渾身的骨頭都像是泡在了溫?zé)岬乃铩?/br>
    天地間又恢復(fù)了靜寂,淙淙泉水聲仍帶著幽韻。

    風(fēng),時動時歇。

    天光云影,草木扶疏。

    許是趴得累了,沈墟翻過身來,薄唇染上血色,微微張開,酒與汗混在一處,如閃爍的金箔貼在額面。

    正酒意熏然不知身在何處,忽覺有人在輕扯他的發(fā)絲,他蹙起眉,拍開作亂的爪子,含糊嗔道:“別鬧?!?/br>
    那爪子果然凝住不動,耳畔突然傳來一聲慵懶的哼笑。

    那聲音真好聽。

    低沉,撩人,風(fēng)流邪性,無雙放肆。

    沈墟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笑音。

    他想睜眼看看聲音的主人是誰。

    但他忽然想起來他現(xiàn)在瞎了。

    既無緣得見,他便不再理會,撐不住,漸被沉沉睡意所俘。

    將睡未睡之際,唇上傳來異樣的觸感,似有輕紗摩挲,他揮手去趕,那輕紗非但不去,倏地化作不可抵抗的熱燙,蠻橫地傾軋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看那條攻,他好像個神經(jīng)病哦?。嘈Γ?/br>
    第4章

    滿月如盤,灑落一地清冷銀輝。

    沈墟花了比平時多上兩倍的時間,摸索著回到他的屋子。

    劍閣弟子隨心而居,愛熱鬧的自可三兩聚居,喜靜的也可獨占偏院,想登高抒懷就去屋頂閣樓,欲鍛煉心志干脆抱個鋪蓋卷兒幕天席地而眠。追根溯源,這點完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們掌教風(fēng)不及就自己在后山上劈竹抱茅蓋了個草廬,除了講課授藝時能看到他的身影,其余大多數(shù)時候他均靜坐于草廬內(nèi)參悟武學(xué)。

    ——當(dāng)然這只是弟子們一廂情愿的想法。

    就沈墟所知,風(fēng)不及躲在茅草屋里不是看畫兒書,就是烹茶逗貓其樂無窮。

    沈墟的屋子很簡單,一張床,一張幾案,就再沒有別的——沒有椅,沒有凳,四壁蕭然,簡直比苦行僧的禪房還要簡陋。

    唯一稱得上亮點的,就是西面墻上有一扇很大的窗,晚間能看到院子里的花和月光。

    不過現(xiàn)在這窗也形同虛設(shè)了。

    因為不管怎么看,從哪里看,他眼前都是一片黑。

    今夜花香殺人。

    他慢慢地扶著床沿坐下。

    剛坐穩(wěn),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女子跑動時裙裾摩擦發(fā)出的沙沙聲。

    “小師弟,你回來啦!再不回我可真要去搜山了!”殷霓清脆如銀鈴的嗓音跟著她的人一起,一陣風(fēng)似地刮了進(jìn)來。

    沈墟舒展眉心:“霓師姐?!?/br>
    “你,你跑去哪兒啦?”

    殷霓穩(wěn)了穩(wěn)氣息,在他跟前站定,站了好一會兒,才謹(jǐn)慎地詢問。

    下午她給沈墟做了蓮子羹,拿來時卻發(fā)現(xiàn)房里一片狼藉,院子里的花兒也被砍得七零八落,驚詫之余,她跑去質(zhì)問常洵。

    常洵卻說食盒是沈墟劈壞的,花兒也是沈墟自己糟踐的,還說沈墟近來雙眼失明肯定心情不好,壓抑得太久,今日才算徹底爆發(fā)了。

    殷霓對這個說法當(dāng)然是將信將疑,從小到大她可從未見過沈墟發(fā)脾氣。常洵甚至反過來勸她放寬心,說什么佛祖尚做獅子吼,沈墟雖少年老成,但離成佛還遠(yuǎn)著呢,偶爾任性也沒什么稀奇的。

    旁人皆可任性,沈墟卻不能。

    不是不能,是不會。

    將心中情感經(jīng)由語言與肢體精準(zhǔn)地表達(dá)出來實在是一種后天習(xí)來的技能,沈墟從未習(xí)得過,如何奢求他能會?

    在殷霓的認(rèn)知里,沈墟就是這么樣個大傻子。

    傻子是不會大發(fā)雷霆的。

    傻子只會默默地發(fā)怔。

    她自認(rèn)為是普天之下最了解沈墟的人,但眼下忽然又不那么確定了。

    “散心去了。”沈墟回答,嗓音略有些嘶啞。

    這分明是句謊話。

    這傻子何時竟然學(xué)會了說謊?

    但更令人驚訝的還在后頭,殷霓鼻翼翕動,空氣中隱約縈繞著一陣特殊的氣味,是自沈墟的呼吸間彌漫開的。

    人對氣味的記憶最為長久且深刻。

    殷霓一下子就想起來這是什么味道。去年下山歷練,他們投宿了一家客棧,上樓時有一個不長眼的醉漢撞到了她身上。

    那陣刺鼻的酒氣至今仍存留在她的印象里。

    “你喝了酒?”殷霓脫口而出。

    剛說出口,她就用手捂住嘴,四周看了看,模樣好像做賊,而后秀眉微蹙,惡狠狠擰了沈墟一把:“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敢喝酒!”

    沈墟不避不讓也不抵賴,十分誠實地頷首。

    酒后的那股勁兒還在,他的臉白得嚇人,眼眶卻是凄紅的,鬢發(fā)垂落幾根,目光渙散,一副落拓蕭索的模樣。

    殷霓心里不是滋味,鼻尖一酸,險些又滾下淚來,強顏歡笑:“唉,要不是劍閣禁酒,我也早想搞一壺來嘗嘗啦。好師弟,跟霓jiejie說說,這酒,是什么味道???”

    她說著,提裙挨著沈墟坐下,扭頭凝視沈墟,眼里溫柔的光芒就像夜里的星子。

    更多時候,她親近沈墟,就像長姐對弟弟那般。這種親近,是極自然的,不忌任何男女大防。

    沈墟怔怔地坐著不動,似在回味。

    “快說啊?!币竽弈酶觳仓忤屏艘幌?,有意逗他,“好喝嗎?”

    沈墟搖頭:“辣?!?/br>
    殷霓眨眼:“只是辣?”

    沈墟想了想,補充:“喝多了,有點甜?!?/br>
    “咦?甜的?”

    “嗯?!?/br>
    “讓人喝了還想喝?”

    沈墟的眼睫輕顫了一下,好像不愿承認(rèn)但又不得不承認(rèn)似的,遲疑地點了點頭。

    “哈哈,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世上有那么多英雄好漢嗜酒如命。”殷霓也有些憧憬起來,捧著臉低聲道,“待我哪日下山,定要買來親口嘗嘗。”

    沈墟:“好。”

    殷霓望著他,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沈墟微微側(cè)過臉,空洞的眼里浮現(xiàn)困惑,似是不解殷霓在笑什么。

    “我笑你一日不見竟真就變了性子!”殷霓一針見血地指出,“往日我若跟你說我要去偷偷買酒喝,你定要沉著臉說教,師姐,劍閣三戒,不可飲酒,莫要逾矩?!?/br>
    她叉起腰,模仿沈墟平直淡漠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沈墟也不禁莞爾。

    他這一笑,宛如石破天驚,殷霓一時看得癡了,沒言語,待她反應(yīng)過來,蹦起來差點崴到腳:“你笑了?你竟笑了!真是活得時間長了什么稀罕事兒也能被本女俠撞見。”

    “你也不過年前才滿十八。”沈墟無奈地提醒。

    “十八年也很長了?!币竽抻脑沟貒@氣,“若是放在尋常人家,十八歲的女兒家早就出閣了,這會兒估計孩子都抱倆了?!?/br>
    沈墟:“江湖兒女自是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們是習(xí)武之人,又不是尼姑和尚牛鼻子老道,劍閣也不是什么寺廟道觀,卻自古以來禁談風(fēng)月。你說說,這是什么理?放眼望去,江湖上那么多門派,隔三差五的就有喜訊傳出,什么海沙幫的幫主娶了青衣樓二樓主,什么崆峒派首座大弟子與師妹喜結(jié)連理,只咱們劍閣,遺世獨立,千年萬年就只有出份子錢的命!”殷霓撅起嘴,忿忿不平,“要我說,這臭規(guī)矩就得改改,習(xí)武之人最是率直爽快,喜歡便是喜歡,想喝酒就要喝酒,若是喜歡得要命、想喝酒想喝得要命,卻還要藏在心里憋著忍著,算什么英雄好漢?”

    “只因劍閣心法至純至簡,非抱元守一心無旁騖者不能有大成?!鄙蛐姘岢瞿翘罪L(fēng)不及總在念叨的說辭,“且規(guī)定并沒說不讓你成家,只不過是要你成了親,就攜家眷下山,自行謀生罷了?!?/br>
    屁話。那又與被逐出師門有什么差別?

    殷霓對牛彈琴,在心里把這個木頭棒槌罵了至少有一萬遍,罵完自覺無趣,無意間瞥見沈墟唇角一片殷紅,便伸手去摸:“你這兒怎的破了皮?”

    沈墟偏頭躲避。

    殷霓不想他如此抵觸,指尖蜷起,悻悻地縮回手,心想師弟果然長大了,不愿與她親近了。

    許是空氣靜得太突兀,許是連沈墟自己都覺得自己反應(yīng)有些過度,他破天荒地解釋了一嘴:“是踏雪。”

    踏雪是只貓。

    一只脾氣很不好的貓。

    仰仗著掌教愛寵的雄厚背景,門下弟子無有不被它撓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