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三仰賴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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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圖一定要保下巴爾,明州的官員商議之后,還是礙于兩國之交暫時把巴爾收押了起來,等魏懷恩帶著朝圖回京之后再等大理寺發(fā)落。 此事的走向并不意外,魏懷恩知道無論是巴爾還是南林軍都不是導(dǎo)致蕭齊重傷的罪魁禍?zhǔn)祝嬉闫饋?,該怪的是她太自信,太輕敵,以為端王成不了大氣候,隨隨便便就能借刀殺人讓明州入囊中。 越到了這種時候,她就越不能因?yàn)橐患褐饺侨瞬毮浚篮偷鄣娜f壽節(jié)就在叁月底,無論如何,巴爾都動不得。 這是她覺得抱歉的地方。她總是有這么多的不得已,但蕭齊這條命卻隨時都能為她舍去。 “你還不醒嗎?”大夫說大概今日蕭齊就能醒過來,魏懷恩守在他床邊,邊看著水鏡搜羅的情報,邊關(guān)注著他的動靜。 許是那日他一身血倒在她馬下的樣子太刺眼,魏懷恩總覺得自己時?;秀保措[約聽見蕭齊喚她“主子”,要么就做蕭齊死去的噩夢,一邊太期待他醒過來,一邊又怕噩夢成真。 早春的時節(jié)比冬日里和暖不少,魏懷恩算計(jì)著日子,再耽擱幾天也不會錯過永和帝的萬壽節(jié),她想讓蕭齊好好養(yǎng)養(yǎng)再上路。 午后春困,這兩天她都陪著他睡在床邊的小榻上,今天也不例外。她把折子信紙堆在一邊,小心探了小半個身子過去貼在蕭齊肩上,沉沉睡了過去。 緊繃幾日的精神終于在萬事塵埃落定之后松懈了下來,無人打擾,這一睡極為安穩(wěn),直接到了晚上。 蕭齊從身上隨著呼吸起伏的悶痛中漸漸恢復(fù)了意識,屋中沒點(diǎn)燈,他睜眼時什么都看不見。 躺了幾日的身體有些遲鈍,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回憶著昏迷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順便從手指尖開始活動,才試著抬手,就牽扯到了傷處的肌rou,疼得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中箭了,他想起來了。那天,護(hù)送質(zhì)子的車隊(duì)被一群訓(xùn)練有素的漢子圍攻,看身法和組織絕不是普通山匪。他被數(shù)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招招都是為了取他的命而來。 他傷了不知幾處,只能勉勵抵抗著往江鴻的方向靠去,但敵眾我寡,他感應(yīng)到今日或許就要折在這里的時候,他聽見她的聲音了。 那真像是做夢一般,她一襲紅裙身騎白馬于刀劍中來,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忘記身上的所有傷痛。他這時才后知后覺地害怕起來,怕剛才沒有支撐住,就再也見不到她。 南林軍在此處,便說明從前他掌控的消息都是故意提供給他的,所以這場襲擊只針對他的原因也不言而喻,因?yàn)樗麄冊跒閲?yán)維光向他索命。 嚴(yán)維光當(dāng)年用明州匪患引他上套,想必若不是那日被厲空背刺,嚴(yán)維光一定能在魏懷恩和他的殺局中全身而退,甚至還會反咬一口讓魏懷恩身敗名裂,多狠毒的算計(jì)。 然后他想找那位所謂的老管家時,看見了巴爾燃燒的眼睛,和瞄準(zhǔn)他的箭頭。 他只知道魏懷恩就站在他身后,想也不想就拔尖躍起,把魏懷恩的后背完全擋住,只來得及用手中長劍擋一擋那當(dāng)胸一箭。 所以他還沒死。 他的胸膛因重生的狂喜劇烈起伏著,他不怕拉扯傷口的疼痛,他更需要這些來證明這不是什么回光返照,而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在鬼門關(guān)前撿回了一條爛命。 他猜想自己應(yīng)該是被放在這里養(yǎng)傷,可能這時候是深夜,所以沒人給他留燈。正思考著要不要叫人的時候,魏懷恩動了動腦袋,從他身邊支起了身子。 蕭齊心跳都要停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身邊這習(xí)以為常的暖意竟然是魏懷恩一直貼在他身邊,他看不見她,卻聽見她剛睡醒還有些沙啞的嗓音:“啊,怎么睡到了這個時候,水鏡居然沒來叫我?!?/br> 溫?zé)岬氖譁?zhǔn)確無誤地覆在了他的額上,他不知怎么就閉上了眼睛,好像還不敢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醒來。 他雖然身上沒有什么臟污的感覺,可還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副邋遢樣子。 “你還要睡多久呢,蕭齊?”她自言自語著,只這一句就讓他喉頭艱澀,想要馬上回答她。 但是她靠過來,吻了吻他的唇瓣,很溫柔很溫柔,讓他以為是花朵落在了他的唇間。 是不是他昏迷的時候她都是這樣親吻他呢?不需要他使盡渾身解數(shù)去試探,不需要他在外面拼死拼活賺得功勞才能在她面前搖尾乞憐,只要他假裝沒有醒來,她就會對他這般好是不是? 他承認(rèn)自己有點(diǎn)小人,可是那個吻太軟太綿綿,在黑暗中讓他覺得那只是一個屬于魏懷恩的吻,他受傷了,她會心疼他,就是這么簡單。 這點(diǎn)心疼像蜜糖,他想偷偷品嘗。 可惜魏懷恩喊了人進(jìn)來點(diǎn)燈,他似乎錯過了睜眼的最好時機(jī),就只能接著裝睡,等其他人退出去。 魏懷恩把帳幔給他落了下來,他也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只知道雜亂的腳步聲離開之后,屬于魏懷恩的腳步一直沒有過來。 他等待著,想著一會魏懷恩再過來的時候要說什么。 來了來了,他終于聽見她的腳步聲走了過來,趕緊放松表情好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 魏懷恩想著今晚蕭齊大概就能清醒了,就沒急著喂藥,而是端了一盆水過來打算再幫他擦擦身子,省得這個人醒了覺得不舒服。 這幾日照顧蕭齊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直接撩開帳幔掀起被子,扯了他松松垮垮的衣袋直奔主題。 蕭齊嚇得一雙細(xì)長的鳳眸都瞪成了圓眼,躺在被子里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聊勝于無的棉袍,要不是他動作快就什么都擋不住了。 “主子!蕭齊醒了!嘶……” 左胸的傷口深,他一動胳膊就讓包扎好的布條暈了血跡。魏懷恩趕緊按住他:“別亂動!自己都傷成什么樣了,不要命了!” 蕭齊不說話,就看著魏懷恩著急的樣子傻笑。 “你傻了嗎?怎么不說話?”魏懷恩俯下身來摸摸他的臉頰,他小心地抬起右手握住她:“懷恩,我會沒事的,別哭了?!?/br> “誰哭了?”被他一提醒,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又起了一層水霧,“你真的醒了嗎?我這幾天總是能聽見你叫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了?!?/br> “真的,我真的醒了?!笔掿R用了些力攥了攥她的手腕。 “那就好,那就好……”魏懷恩終于露出了個笑,靠過來蹭了蹭他的鼻尖,“大夫說你還要在床上躺幾天,就別亂動了,我?guī)湍悴敛辽砩?,就叫人傳膳?!?/br> 魏懷恩又要撩開他的衣袍,蕭齊連忙按住衣襟說:“不,奴才自己來便好,主子……”他感受到自己衣衫之下便再無遮蔽,又怎么可能把最丑陋的一處給她看? 受傷之后醫(yī)者怎么對待他的身體他可以無所謂,但是他必須掩飾那恥辱的傷疤,因?yàn)槟菚K了她的眼。 “你怕什么,蕭齊?”她打斷了他制止的話。 “你以為這幾日是誰在照顧你?”她側(cè)身躺到他身邊,直直看著他驚慌羞窘又自卑的眼睛。 她的手覆蓋在他緊攥成拳的手背上,帶著春風(fēng)化雨的力量讓他無從抵抗。她只看著他,慢慢將手貼在他的肌膚上。 “主子……你不該這樣對奴才,奴才……”他用這足夠刺痛此刻氛圍的詞語描述自己,讓不顧一切想要向她展示所有卑微無助的心感受到尖銳的疼痛而清醒過來。 他哪里賭得起呢?那最丑陋,最下賤,最惡心的傷疤,是他不人不鬼,不孝不義的烙印,她生來就在明光之中,玉階之上,這樣的身體,連呈現(xiàn)給她都是褻瀆。 她會因?yàn)樗菬o足輕重的救命之恩在今日憐憫他,可憐他,但明天呢,后天呢?骯臟如蛆蟲的傷疤總會消磨掉所有的柔軟情意,她看一次,便厭一次,厭一次便惡一次,他有多少祈求到的垂憐可堪這般消磨? 他隔著衣衫握住她的手,絕望地祈求著她不要在他清醒時揭開他的傷疤。 “求您……不要……” 但是她搖搖頭,眸光堅(jiān)定地讓他無所遁形,任何阻攔都在她面前軟弱無力,他終于自暴自棄,松開她的手腕任她來去,只是閉上了眼睛,不想看見她的厭惡和嫌棄。 那條扭曲凸起的rou疤在天長日久的破損又愈合,化膿又流血之后增生成了一把生在他rou體之上,靈魂之中的蛆蟲,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是一個怎樣屈辱的存在。她會討厭他的,哪怕不是今天,也會在很近的未來。 他甚至有些怨恨,怨恨自己的身體,怨恨雷山中的殺局,他倒寧可死在那一日,也比如今等待好不容易賺來的情意倒數(shù)清零來得痛快得多。 他還怨恨魏懷恩,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讓他無法反抗,難道此刻的堅(jiān)定就能誓言今后嗎?她可知這一次他相信她不會看低他的身體,以后再被她厭棄的時候該有多痛? 她找到了那條躲藏的蟲子,輕輕用指尖劃過了它的背脊。他抿緊嘴唇,不愿意去想她的手是如何碰觸那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