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聽清，不過看樣子差不多是‘這胡子拉碴的臟兮兮男人不是爹爹’。

    可真是親生的。

    顧兆雖是玩笑，其實(shí)心里也有些酸，他一跑一個(gè)多月，全家才安頓下來，福寶還是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全靠周周和爹顧全家里了。

    “相公?！崩柚苤鼙е氂松锨?，聲音也有幾分溫潤思念。

    福寶待在阿爹懷里，扭頭看爹爹。顧兆笑說：“福福不認(rèn)識爹爹了？”

    “爹就是臟了些，沒刮胡子?！?/br>
    福寶安安靜靜的看著前頭爹爹，是爹爹的聲，便露出笑，從阿爹懷里飛撲過去要爹爹抱。顧兆是接了個(gè)滿懷，一手摸摸福寶的頭發(fā)，說：“爹爹回來了，可想你阿爹——”

    不想福寶嗎？福寶瞪圓了眼。

    顧兆高興，逗說：“也想福寶?！?/br>
    福寶露出高興的笑，也不嫌面前的爹爹臟，胳膊環(huán)著爹爹脖子，拿臉蹭爹爹，然后被扎到了，小手捂著好奇看他爹下巴。

    顧兆是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拉了下周周的手，解了思念之情。

    “就是臟了些，其實(shí)身體都好，沒什么事?！鳖櫿装仓苤艿男摹?/br>
    黎周周這才放心許多，讓先進(jìn)廳里，讓送熱水，安排新飯菜。顧兆進(jìn)了堂屋也沒放福寶下來，先跟爹說：“勞爹這些日子擔(dān)憂了，我在外一切都好?！?/br>
    “好就成，我沒啥，周周是cao心你?！崩璐笠姼缧鰷喩淼膲m土，就知道外頭日子也不好過，不是去享福去了，趕緊說：“去洗洗，出來吃口飯。福福，來爺爺抱，讓爹爹去洗一洗?！?/br>
    福寶舍不得爹爹。

    黎周周便說：“爹先吃吧，我?guī)е毾冗^去?！?/br>
    “成?！崩璐笠矝]攔著，知道兩口子長久不見想著了。

    一家三口進(jìn)了住處，顧兆看花草樹木打理的生機(jī)勃勃，庭院干凈，還有一些臉生的，便都知道是周周cao勞的，他將福寶放了下來，去拉周周的手，又想說什么，不過看到周周滿眼的思念與笑容，那些謝話便不說了。

    不生分。

    黎周周親自取了干凈衣衫，又給相公脫了外袍，里頭白色的里衣都是汗?jié)衽K兮兮的，可見外頭日子不舒坦。

    “我趕路回來的，都是小事?！鳖櫿孜樟讼轮苤苁帧?/br>
    黎周周不脫了，福寶還在這兒看著。等熱水功夫，一家三口是閑聊話，顧兆不說外頭的事，就喜歡聽周周說家里，聽福寶說玩伴。

    “有了小伙伴啊？還學(xué)會昭州話了，那爹爹考一下福福?！?/br>
    顧兆在外頭這些日子，打交道多了也會兩句土話，于是父子倆就進(jìn)行了簡單的‘你好啊’、‘福福吃了沒’、‘吃的啥’，福寶聽爹爹說的比他多，可崇拜了。

    顧兆露出個(gè)‘臭屁得意’的臉看老婆。

    黎周周無奈失笑，說：“好，咱們這次昭州話比試，福福爹爹勝了，福福同不同意？”

    福寶是rou臉痛惜同意。

    “爹爹，我下次會學(xué)的多多的。”福寶粘著爹爹說。

    顧兆贊賞，“好啊，到時(shí)候咱倆再比比?！?/br>
    等熱水送進(jìn)來了，黎周周就帶了福寶出去，倆人是舍不得，便在門口留著。顧兆是脫了衣裳進(jìn)浴桶，就聽外頭聲，不由笑了說：“誰在偷看我洗澡?。俊?/br>
    福寶大聲：“是阿爹再看爹爹，不是福福?！?/br>
    顧兆：哈哈哈哈哈哈。

    回家真好。

    門外黎周周捏了捏福寶臉蛋，福寶捂著臉頰，又笑的開心扒著去親親阿爹，小聲說：“阿爹想爹爹啦，福福也想爹爹，不要羞羞。”

    “福福就不羞羞?！?/br>
    黎周周哄著答應(yīng)，“好，阿爹不羞羞臉，像福福學(xué)?！?/br>
    顧兆是好好洗了一通，連著頭發(fā)也洗了，等換好了短打出來，清清爽爽的，開了門先抱了下周周親了口，一扭頭就看到福寶圓圓的眼睛看他倆。

    “我和你阿爹親親怎么了？”

    福寶搖搖腦袋，又高興說：“福福也要?！?/br>
    顧兆親了口福寶臉頰，黎周周也親了下。福寶這才高興了，趴在爹爹懷里。一家三口去了正廳，飯菜重新上了一桌，黎周周和福寶吃了一半，顧兆就回來了，現(xiàn)在是陪著繼續(xù)吃。

    黎大吃過了，不過坐在一旁聊天。

    顧兆是先吃了一通半飽，這才速度放慢了，福寶看他爹吃的‘兇狠’，跟著學(xué)似得，也是啊嗚啊嗚大口吃飯菜，黎大在旁看了高興說：“就該這么吃，吃飯好了能長大個(gè)子，像你爹這樣?！?/br>
    福寶是吃什么都香，不挑食。

    “家里前頭小廝招了兩個(gè)，粗使打掃的兩個(gè)，后頭院子先兩個(gè)，一個(gè)婦人一個(gè)夫郎?！崩柚苤芨喙f。

    他家情況，黎周周不愛用丫鬟。

    顧兆聽了點(diǎn)頭，對家里后頭的事，周周一概做主，這會問：“是不是有送帖子的？”

    “有，昭州城里出了名的商賈鄉(xiāng)紳三家最出頭，陳、林、黃，李家是吉汀府縣盤踞的勢力，在昭州城里不顯露多少，以前是三家均衡，后來陳家跟陳大人搭上了關(guān)系，躍出了一頭?！崩柚苤芨喙f。

    顧兆沒想到周周會這般清楚。

    “周周你怎么知道的？”

    “招工閑逛看看鋪?zhàn)淤u的東西，各有各的法子都能聽到，這三家在昭州城也是盤旋快百年的大族了，也沒藏著掖著，很好知道。”

    做生意買賣的哪里敢藏掖，巴不得是名氣都打出去，才方便做生意。

    “相公是想拿了誰家開刀？”黎周周見相公臉上露出幾分笑便知道了。

    顧兆挑了下眉，“周周心里也想來了，這簡單?！?/br>
    別說黎周周，就是黎大都知道，到了新地方，要么就是打服了刺頭，要么就是拉攏底下看不順眼刺頭的，連著手打第一個(gè)出頭的。

    “可人家扎根這么多年，咱們打不過吧？”黎大cao心，他家算上那六個(gè)膀大腰圓的鏢師也打不過人家三家，別到時(shí)候三家聯(lián)起手來對付兆兒。

    顧兆笑瞇瞇說：“爹放心，做生意嘛和氣生財(cái)，我沒想著動手打誰，再者三家都是出了慈善名聲的鄉(xiāng)紳老爺，從不欺壓百姓欺行霸市做混賬事，個(gè)頂個(gè)的慷慨之家，當(dāng)然是要官商一家親了?！?/br>
    黎大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反正肯定不是他家有麻煩。

    黎周周笑，相公這是看上了三家的錢包了。

    “我吃了飯，先去一趟陳府，福寶去不去？跟著陳哥哥們玩一玩。”顧兆扒了兩口飯，跟爹和周周說：“去走動走動串串門?！?/br>
    黎大說他不去了。兆兒這是找陳大人有話說，他過去也摻和不上還是不去了，萬一說錯了什么話。

    天色不早了，顧兆是吃飽了喝足了，換了身舊袍子，背著小書包，抱著福寶跟著周周步行去了陳府串門——十分之接地氣。

    陳府門一開，門房見門口是顧大人一家還愣住了，很快行禮，招呼顧大人一家從正門進(jìn)。

    “你家老爺在府里哪里？我去找他說說話?！?/br>
    陳家下人下意識指路。

    陳大人在后院，那得通傳了。沒一會，陳家后頭都起了動靜，陳夫人是招待來客，家里的小孩子也都叫出來了。

    顧兆和陳大人說話，周周帶著福寶去了花廳聊天。

    在后院正廳碰的頭——陳府也是沒什么規(guī)矩。按照京里名門望族的規(guī)矩，外男外客是禁止踏入主人家后宅的，可陳大人聽了是小顧來了，讓下人帶到正院正廳來說話。

    “下官拜見陳大人。”顧兆先是作揖行禮，動作還沒進(jìn)行到一半，就被陳大人拉著胳膊說：“這么多禮干什么，來坐，上茶。”

    顧兆屁股還沒焐熱椅子，就聽陳大人說：“聽說你跑到播林府縣去忙活了？又是炸山又是挖石頭，要修路？”

    “是?！?/br>
    陳大人咕噥了句，“路不是好好地嘛，修它作甚？”又看小顧年輕，便語重心長的說：“你這是新上任總是想干點(diǎn)啥，我也是你這么過來的，可小顧，我跟你說沒用。”

    “干嘛給自己找一大筐的麻煩事，昭州城是天高路遠(yuǎn)，你就算做出點(diǎn)啥，把路修了，也傳不到京里去，遞了折子也沒人看，再說修路也不是啥大功績?！?/br>
    顧兆沒說不是為了功績，而是說：“我年輕氣盛嘛，不干點(diǎn)什么這日子長太無聊了?！?/br>
    “這倒是?！标惔笕耸怯X得正理，“可修路勞民傷財(cái)?shù)摹！?/br>
    顧兆便又說：“大人有所不知——”他看陳大人不愛繁文縟節(jié)，把文縐縐的話也換了直言，說道：“我以前是宛南州寧平府縣底下的一個(gè)村里讀書人，當(dāng)初讀書考功名的時(shí)候，家里實(shí)在是窮，后來啊我憑著一個(gè)法子，縣令賞了我家一百兩?！?/br>
    “哦？”陳大人略好奇但沒問。

    “去了京里上了殿試，其實(shí)原本以我的學(xué)問是不該第三得了探花的，是圣上問答，話趕話就說到了這法子上?！?/br>
    陳大人這才喝茶的手頓了，看了眼小顧，問：“什么法子？”

    “肥田的法子。我是五十六年的進(jìn)士，當(dāng)年圣上就派康親王在京里實(shí)驗(yàn)，次年中開始傳開了——”顧兆笑說仔細(xì)，“這肥田法子好用，我家以前一畝水田，兩三石的產(chǎn)量，后來直接就翻了翻。”

    “啥！”

    陳大人手里茶杯一激動晃了下，茶水濺到了手背上也不礙事，扒拉了下，直勾勾看顧兆，“真有這事？”

    “有啊，我哪里敢編排圣上，當(dāng)初我來昭州城，為啥沒管水田肥田，還以為咱們昭州百姓都知道了?！?/br>
    陳大人是說了句土話，顧兆聽了差不多意思就是鳥都不拉屎的地兒知道啥知道，顧兆對著陳大人是略有幾分親近意思，說：“這次修路了，我才知道還沒傳過來，可能再等等?！?/br>
    等什么等，定是京里忘了還有個(gè)昭州了。

    陳大人本來是氣，這么一想又成了喪氣，三十一年了，足足三十一年了，他都半截黃土埋身的人了，還想著回去啊，哪里回的去。

    沒人記得昭州，更是沒人記得他。陳大人頓時(shí)心灰意冷，神色惰怠說：“你記得就成，你搞吧，反正就那回事，你愛修路就修路吧，以后政務(wù)上的事不用問我了。”

    不過幾瞬之間，陳大人又成了一推二五六什么都不想管懶得管的糊涂官了。

    顧兆不知道陳大人過去的三十一年里受過多少次的失望，如今空口的話，也不好多說，只要陳大人不阻攔他干事就成。

    “小顧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想干個(gè)什么驚天動地的，好讓京里召回去，可我跟你說一句，昭州這地方，餓不死，不出災(zāi)就已經(jīng)是功勞了，穩(wěn)著就好，別費(fèi)了功夫了。”

    陳大人看了眼小顧，這還是探花郎，進(jìn)了翰林的路子，肯定是得罪了人被貶到了昭州，才這么急吼吼的想干政績，都是白費(fèi)功夫。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窮兇極惡，窮到了底兒那就什么都不怕能干出來咯……”

    陳大人這話，說是提醒也好，威脅也罷。顧兆笑笑，說：“不窮富裕起來了就好了?！?/br>
    “以后啊，吃飯喝酒來找我，旁的政事我還是那句話，都不管了不管了，沒了精神老了不中用了，小顧你cao心上點(diǎn)心?！?/br>
    顧兆行禮作揖應(yīng)是，說完了正事，陪著陳大人喝了一盞茶，玩了一盤棋——因?yàn)橄碌某?，陳大人是很喜歡和小顧下棋。

    “我說我這棋夠臭了，沒想到還能遇到個(gè)更臭的?！标惔笕耸菢泛呛堑囊賮硪槐P。

    顧兆便又陪著下了一盤。陳大人過足了棋癮，主要是贏了兩盤，十分痛快，顧兆說天不早了，明日還要在府里會客先走一步。

    “會客??？”陳大人笑意還沒收盡問。

    顧兆說：“上任都有一個(gè)多月了，府里來拜訪的帖子堆著，都回來了，干脆都一起接待處理了，以后還要在昭州生活許多年，見見人認(rèn)認(rèn)臉?！?/br>
    陳大人看了眼小顧，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手一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