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傅晴和大爺在一邊大眼瞪小眼地安靜干坐著，他心里就踏實些。

    因為云集應(yīng)該是又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叢烈看見兩個人起來了，禁不住緊繃繃地貼在門上。

    從他那個角度并看不見病床上的云集，他想把門推開又不敢。

    直到里面的兩個人重新坐下，他被鉤起來的心也才能重新放下。

    如此往復(fù)，天很快黑了。

    住院部的走廊是二十四小時不熄燈的。

    到了晚上叢烈太焦灼，坐立難安，干脆就一直在外面的墻上靠著。

    他戴著口罩低著頭，偶爾有路人看他兩眼，又被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氣息嚇的快步離開。

    半夜傅晴從病房出來的時候看見叢烈還在，有點詫異，一邊向前走一邊扭頭問：“你怎么還沒走?。磕悴辉缇统鰜砹藛?？”

    叢烈沒回答，反而一路跟著她，“怎么了？云集沒事兒吧？”

    “他有點兒難受，剛按鈴沒人答應(yīng)，估計都巡房呢。我去護(hù)士站問問?！备登缫宦沸∨苤?，帶了個護(hù)士回來。

    叢烈跟著她們回了病房，悄無聲息地站在墻邊。

    病房里面只開著很暗的燈，云集平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眉間微微皺著，一看就是在忍疼。

    護(hù)士看了一下云集的各項體征，起身跟傅晴說：“沒太大問題，還是術(shù)后恢復(fù)正常的階段反應(yīng)?！?/br>
    傅晴有些不放心，“那他這么疼怎么休息呢？能不能用點什么止疼藥??？”

    護(hù)士繼續(xù)跟她解釋：“止疼今晚會加，但不能持續(xù)高濃度地上。而且其實有很多血氣胸患者的術(shù)后疼痛都是有心理因素的，這個可能需要家屬進(jìn)行一些安撫和鼓勵，過了拔管這兩天，很快就會恢復(fù)的?！?/br>
    叢烈強迫自己在旁邊一字不落地聽著。

    護(hù)士又輕輕翻了一下云集的床頭記錄，“本來明天才跟你們說的，不過今天也先順便說一下吧?！?/br>
    傅晴一下就繃起來了，“怎么了？”

    “別緊張別緊張，”護(hù)士稍微笑了笑，輕聲說：“患者醒了就可以指導(dǎo)他深呼吸和咳痰，但是因為他同時有肋骨損傷，所以拍背的時候一定要輕，避免墜積性肺炎。還有久臥可能會導(dǎo)致肌rou酸痛，如果患者狀態(tài)允許，還是盡可能地做一些輕度的功能恢復(fù)。另外就是明天患者就可以進(jìn)食半流食了，因為長時間沒進(jìn)食，家屬盡量進(jìn)行腹部按摩幫助消化。”

    “這么麻煩……”護(hù)工大爺開始撓頭了，“我沒照顧過這么復(fù)雜的，又得拍背咳痰又得復(fù)檢，還得揉肚子……”

    “您跟我出來一下?！备登缈粗鴧擦抑苯影汛鬆斃霾》苛?，腦子“嗡”的一聲。

    她剛對叢烈沒那么抵觸了，但他留給她的心理陰影根深蒂固。

    傅晴真怕他為了那么一兩句話在醫(yī)院跟一個老大爺動手。

    就算叢烈作為歌手跟瀚海解綁了，人們還是很自然地把他們放在一起討論。

    結(jié)果她還沒來得及出去看，大爺已經(jīng)搖著頭回來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閑錢多……”

    等傅晴出去，走廊已經(jīng)空了。

    她問大爺，大爺又什么都不肯多說。

    --

    叢烈回家洗了個澡睡了一覺，第二天是快中午了才帶著飯出門的。

    他到醫(yī)院的時候傅晴已經(jīng)走了，病房里只有大爺坐在病床旁邊聽單田芳。

    看見叢烈進(jìn)來，大爺把耳機(jī)扯下來，指指床上的云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剛睡下?！?/br>
    叢烈點點頭，戴上口罩和護(hù)工帽，順便跟大爺換了外套，“您在外面等我吧，需要的時候喊您?！?/br>
    大爺一邊穿外套一邊搖頭，“你們這些小孩兒啊，真能折騰……”

    他聲音稍微一高，云集就有點皺眉。

    叢烈立刻握著他的手，很輕地給他順了順胸口。

    等云集重新放松下來，叢烈才抬頭示意請大爺先出去。

    叢烈知道云集不想見自己。

    他也可以不讓云集見到自己。

    但是云集從小生病就沒人陪。

    上輩子他病了，自己還跟他說那種混蛋話。

    現(xiàn)在他傷著，叢烈不可能只讓護(hù)工在醫(yī)院陪床。

    只要云集現(xiàn)在能舒服一點，叢烈寧可讓他以后埋怨自己。

    云集說什么狠話他都可以聽著。

    但就是殺了他，叢烈也絕不把云集一個人留下了。

    至于他自己，看著也是心疼。

    但看不著，他更疼。

    估計還是胸口難受，云集睡得不是很踏實。

    叢烈一直在床邊守著，看見他稍微有點醒轉(zhuǎn)就輕輕捋他的胳膊安撫。

    中間他仔細(xì)看了一下云集側(cè)臉的傷。

    早先貼著的紗布今天已經(jīng)揭了，傷口裸露在外面。

    那傷口并不深，但有些長，一直從耳根延伸到下頜，像是一道嵌在下頜線上的暗紅色細(xì)紋，其實并不明顯。

    叢烈盯著那傷口看了一會兒，從床頭拿了一管防止留疤的凝膠。

    他按照醫(yī)囑，蘸了一點藥涂在云集的傷口上，用棉簽一點一點地輕輕揉開，直到覆蓋整個細(xì)長的疤痕。

    護(hù)士的建議很有效。

    好像只要感覺到身邊有人陪著，云集就能稍微安穩(wěn)一些。

    甚至連叢烈給他揉藥的時候，他也絲毫沒有醒轉(zhuǎn)的痕跡。

    護(hù)士中間還過來教叢烈拍背，病人睡著的時候一般不要驚動，但中間每隔三個小時要拍一次背，喂飯要等到自然醒。

    第一次給云集拍背的時候，護(hù)士在一邊看著。

    叢烈動作很輕了，但姿勢稍微一變，云集就開始皺眉。

    護(hù)士示意他繼續(xù)，“五指并攏，掌心空出來，輕一些，拍十下就行了?！?/br>
    叢烈根本不舍得用力拍，一下一下給云集順背，低聲安撫，“不疼不疼，馬上不難受了?！?/br>
    “這樣不行，”護(hù)士搖頭，“這樣他氣管里容易卡住的，都會有點疼的，你不舍得拍背，要是卡住了更受罪。”

    她嘆了口氣，“要不然我?guī)退摹！?/br>
    “我來就行?！眳擦也蛔屌?，一邊拍一邊安撫。

    拍了幾下之后云集咳嗽了一聲，好在到底沒醒。

    護(hù)士給他遞了紙巾，“這樣就行了，白天拍四到五次?！?/br>
    叢烈眼睛一直很酸，但他也一直忍著。

    但忍到云集吃飯的時候他實在是忍不住。

    醫(yī)囑說現(xiàn)在只能吃低脂高蛋白。

    他一大早起來把蛋黃和魚骨挑干凈，把魚rou用破壁機(jī)細(xì)細(xì)地打碎了，蒸了個蛋清魚糜羹。

    最后叢烈還稍微在蛋羹里點了一兩滴香醋。

    一來擔(dān)心云集嫌蒸蛋腥氣，二來怕云集認(rèn)出來他做飯的味道。

    他怕他不肯吃。

    云集是下午兩點多醒的，眼睛也還暫時看不大清楚，把他當(dāng)成護(hù)工來打招呼，“您好?！?/br>
    他的聲音太輕了，不仔細(xì)聽幾乎聽不到。

    叢烈跟他點點頭，打開保溫盒拿出蛋羹。

    保溫盒的效果很好，蛋羹幾乎還是燙的。

    叢烈把云集的床稍微搖起來一些，方便他吃東西。

    他坐在床邊，舀起來一勺蛋羹，稍微涼一涼，送到云集嘴邊。

    能看出來云集是很努力地想吃，但是只是吃了一小口，卻半天咽不下去。

    叢烈避開他的創(chuàng)口，慢慢給他順氣，等著他。

    云集太虛弱，吃一小口就要歇一會兒。

    像是怕他嫌麻煩，云集還跟他說：“要不然不麻煩你了，等會兒我可以自己吃。”

    他說話很慢，而且一點氣力都沒有，幾乎像是在嘆息。

    他看不見叢烈的口罩里面，自然也不會知道叢烈的眼淚已經(jīng)把整個口罩里面全浸透了。

    叢烈只是搖頭，把每一勺都分得更小一些，幾乎是一滴一滴慢慢喂進(jìn)去的。

    那一碗魚糜蛋羹只吃掉了薄薄一層，云集就累得又睡著了。

    云集醒著的時候叢烈不敢跟他靠太近，等他睡著的時候才護(hù)著他的上腹輕輕揉。

    云集剛能開口吃點東西，他真怕他哪怕有一丁點不舒服。

    他怕他壞了胃口，以后又不肯吃飯。

    他的口罩里全淹了，幾乎讓他有些不能呼吸。

    但叢烈仍然不敢摘。

    只有等云集完全睡熟了，他才把門口的護(hù)工大爺換進(jìn)來。

    第一次清醒之后就正式進(jìn)入恢復(fù)期了，護(hù)理比持續(xù)昏迷的時候還要復(fù)雜。

    云集每隔幾個小時就可能會醒一次。

    每次他醒了，護(hù)工大爺都會問他餓不餓。

    他幾乎總是不餓，但護(hù)工大爺會用長輩那種大咧勸他：“能吃還是盡量吃點兒，早點兒恢復(fù)了不是少受點罪嗎？我跟你說啊，人在生病的時候地球都合該圍著你轉(zhuǎn)，生著病就多提要求多吃好的萬事不cao心。而且我看了，今天那個送飯的給你帶的病號飯可好了，聞著都饞！吃點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