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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食,送走了呂惠卿,歐陽芾尋了個兩人獨(dú)處的機(jī)會,便開口向王安石詢問:“夫君認(rèn)為吉甫如何?” 王安石本鋪紙研墨,歐陽芾主動接了墨錠,便交給她?!叭鐨W陽公所言,才識明敏,博通古今,且尤善經(jīng)術(shù),實(shí)為當(dāng)世難得。” 僅初次見面便有如此高的評價(jià),對王安石而言的確少見?!斑m才和甫在鬧甚么脾氣?” “嗯?” “你不是去尋他了?!蓖醢彩?。 歐陽芾道:“你都知曉我去尋他了,難道猜不出他為何不樂?” 王安石抬了目,道:“那呂吉甫比他大不了多少,卻文辭經(jīng)術(shù)皆優(yōu)于他,他應(yīng)反省自身,而非見不慣對方?!?/br> 歐陽芾氣笑了:“你便是這么看待你弟弟的?” 王安石道:“那我應(yīng)如何看,客人尚在用食,他便起身離席,我不記得我如此教過他?!?/br> “他不喜對方,是因他覺得對方在諂媚于你。他在關(guān)心你。” 王安石停了筆,須臾過后,繼續(xù)落筆:“他關(guān)心錯了地方,他該關(guān)心的是如何應(yīng)對明年的禮部省試,而非擔(dān)心這種莫須有的事情?!?/br> 真不知兄弟倆平時(shí)是如何進(jìn)行溝通的,歐陽芾無奈了,道:“介卿?!?/br> “甚么?” “若是我呢?”她問。 “何事若你。”王安石一時(shí)未用腦子,待用了腦子之后,他抿唇不言了。 “若是我要你小心吉甫,讓你多留神觀察他的人品,你會斥責(zé)我嗎?”歐陽芾道。 “......你會么?!蓖醢彩瘑?。 “我會?!币蛩饝?yīng)了王安禮,所以她會。 王安石沉靜半晌,對她退步了:“......好。你既說了,我會留意。” 歐陽芾心滿意足地?cái)堖^他的脖子,在他唇畔輕啄小口:“介卿最好了?!?/br> 待親完放開手,欲往門外跑走時(shí),又聽王安石在身后道:“上回和甫作的文章我已俱做了批注,你叫他來我這兒取,這兩日所讀不懂之處一并匯了問題帶來?!?/br> “好咧?!睔W陽芾輕笑應(yīng)道。 第46章 是年冬,裴如觀的兄長裴如晦出知吳江,歐陽修作主置宴送別,席上送別者有文士七人,歐陽修、王安石、蘇洵、姚子張、焦伯強(qiáng)、裴如觀等,女眷于隔間另置一席。 是時(shí)蘇洵未經(jīng)科舉,而是經(jīng)由韓琦推薦,被任命為秘書省校書郎,這是個九品下的小官,故蘇洵年紀(jì)雖大,官身卻為幾人之中最低。 “古之送別,未有不太息掩涕者,以為‘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今日送如晦赴任吳江,不當(dāng)引為悲事,依老夫看,不如大家各自賦詩一首,就以‘黯然銷魂,惟別而已’八字分韻,如何?” 歐陽修提議,諸客自然紛紛贊同。于是按座分韻,裴如觀分得“銷”字,王安石分得“然”字,歐陽修分得“已”字,蘇洵分得“而”字,其余諸位各得一字。 眾人作詩,或快或慢,這廂歐陽修、王安石已將詩句寫就,裴如觀拿起來念道:“青發(fā)朱顏各少年,幅巾談笑兩歡然。柴桑別后余三徑,天祿歸來盡一廛。邂逅都門誰載酒,蕭條江縣去鳴弦。猶疑甫里英靈在,到日憑君為艤船?!彼α耍骸敖楦ο壬脑娍偸且馕队崎L,哀而不傷?!?/br> 又將歐陽修的詩念去:“雞鳴車馬馳,夜半聲未已?;驶首呗暲?,與日爭寸晷......人生足憂患,合散乃常理。惟應(yīng)當(dāng)歡時(shí),飲酒如飲水?!?/br> 姚子張道:“歐陽公超脫放達(dá),我輩之所不及?!?/br> 見蘇洵仍在斟酌文字,焦伯強(qiáng)感慨道:“‘而’字當(dāng)為八字中最難的一韻,即便如蘇先生這般文采,要作得恰切自然,不著痕跡,亦須考慮良久?!?/br> “不然,”蘇洵捻須否定,“老夫心中已有章句,只老夫平日習(xí)慣了字字斟酌,但有一字不合心意,總要刪改數(shù)遍,直至滿意,才肯落筆示于人?!?/br> 眾人于是頷首贊同:“蘇老先生不愧為文章大家,對待筆墨嚴(yán)謹(jǐn)若此。” 王安石將蘇洵視了一眼,未作聲。 蘇洵寫就,裴如觀看去:“談詩究乎而......亦為佳句。” 蘇洵道:“作詩求的是新意,但凡字句壓了俗韻,又以俗句套之,落得前人窠臼,不如不作?!?/br> 他話里暗戳戳擠兌王安石的“談笑兩歡然”一句,王安石豈能聽不出來,當(dāng)即冷冷一笑,端起筆另作一首。 歐陽芾與女眷這方表達(dá)完惜別之情,出了屋子,與蘇洵迎面撞上。 “蘇先生。”歐陽芾含笑作禮。哪知蘇洵看了看她,長袖一拂,憤然哼了聲走掉。 歐陽芾茫然不解,后面士子相繼步出屋,她插了空悄至歐陽修身邊,問他發(fā)生何事。 “還能何事,”歐陽修嘆息道,“還不是介甫將明允公氣著了?!币娝耘f不解,便道:“你自個兒問他去?!?/br> 歐陽芾想了想,沒有直接問王安石本人,而是又悄去問裴如觀。裴如觀正于桌上收拾幾人筆墨,聽她詢問,便把幾人適才作的詩句示她: “蘇先生壓的‘而’韻,介甫先生本來壓‘然’韻,結(jié)果作完后又接連作了兩首,皆壓‘而’字,一句為‘采鯨抗波濤,風(fēng)作鱗之而’,一句為‘傲兀何賓客,兩忘我與而’,后一句原已蓋過蘇先生的句子,大家心知而不言,不巧席間有人不開眼,夸了句‘介甫此句最為工’,便教蘇先生的臉給氣青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