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周三郎，扮個(gè)女嬌娥。

    見沈若筠看著自己，周季唔了兩聲，像是要說什么，忽的一抽，整個(gè)人醉倒在桌上了。

    好在樊樓桌子大，周季也就倒在了自己的碗碟上，才沒毀了一桌菜。

    趙玉屏嘴角抽了抽，拍腦袋道：“這莫不就是中看不中用？”

    沈若筠笑出聲來，順手去扶他脈，輕按了兩下道，“應(yīng)只是喝醉了?！?/br>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雅閣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雅間的二門被人推開了。

    “阿季?！?/br>
    周沉叫周季，見他醉倒，面色不愉。又見沈若筠正握著周季的手腕，皺眉對安南道，“將二公子帶回去。”

    沈若筠上次見周沉?xí)r，兩個(gè)人泡在行宮的湖水里，很是做了些出格之事。這一次再見，見他這般神氣，心下十分后悔，當(dāng)時(shí)怎么沒狠打他一頓，因救他上岸，胳膊酸了好幾日呢。

    他看她的時(shí)間有些長，沈若筠心里就像是有只雀兒在撞籠，也不知他是不是認(rèn)出來了。

    第二十二章 危墻

    “我以為，上次已與你說清了。”

    他說這句話時(shí)，沈若筠還在逮著心口處要逃脫的野雀，想他若是要與自己清算行宮的事，該怎樣說?，F(xiàn)在看來，是自己想多了，他是來算賬的，只是算的不是同一筆。

    沈若筠忽有些想不明白，周沉為什么總覺得她軟弱可欺？

    想來是她的生活是憋屈與順心的兩端，被叫去宮里時(shí)，就當(dāng)一只乖巧無害的鵪鶉；在沈府時(shí)，就是滿府人與鵝都縱容的二小姐。她脾氣不好，自己清楚，可不關(guān)乎家人時(shí)，又格外能忍。周沉為何以為她會(huì)一直忍著？

    周沉還在看她，因?yàn)樗M(jìn)來時(shí)動(dòng)靜極大，沈若筠帶來的人與周沉的人已成劍拔弩張之勢，沈若筠擺手叫停了，與周沉道，“你將他帶走吧?！?/br>
    安南、安北上來架人，沈若筠指著周季拿來的琉璃燈，“別落了東西。”

    周沉緩步走過來，將燈撿起，細(xì)細(xì)打量一番。他靠得近了些，冒出個(gè)前言不搭后語的問題，“你用什么香？”

    沈若筠本要懟他“這是你該問的么？干你何事？”，忽想起臥雪齋下個(gè)月也會(huì)上少量的香珠，于是好聲好氣地詳答：“是臥雪齋正月新送來的香珠，聽說下月店里便會(huì)有?！?/br>
    “臥雪齋的東西么？”

    “是?！?/br>
    周沉點(diǎn)頭，又與她舊話重提：“我家三郎人不大懂事?！?/br>
    沈若筠點(diǎn)頭，心道不懂事你管他便是，跟我說有甚意思。

    周沉提著那盞精巧的琉璃燈，面色淡淡：“我會(huì)讓家里早些給他定親?！?/br>
    沈若筠抬眸看他：“你覺得和我這樣說話，合適嗎？”

    “杜漸防萌，慎之在始。”周沉道，“我以為佘太君精通兵事，會(huì)教過你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的道理。”

    “那依你的意思，你弟弟是堵危墻？你這是好心，在勸我知而慎行？”

    “也可以這樣理解?！?/br>
    “行了，把你家危墻帶走吧?！壁w玉屏聽不下去了，攆周沉道，“真叫人開眼了，今日明明是你弟弟纏著阿筠的，怎么到你這，講得像是我們癡纏他?！?/br>
    “哦？”周沉斜睨她，“那是他將你們綁到此處的嗎？”

    趙玉屏氣結(jié)，又不好說是自己貪嘴，沈若筠對她搖頭，“玉屏，無事。”

    也不知為什么，沈若筠心下明明有很多可以拿來懟他的話，此時(shí)卻一句也不想說。

    周沉說“也可以這樣理解”，明明白白不需揣測，她是哪怕上元節(jié)也不許弟弟和她一處吃酒的人，是要知而慎行危墻，是嚴(yán)防死守的出格。

    她們沈家人是如何十惡不赦，要被人這樣看待呢？

    樓外寒風(fēng)侵肌，雅閣內(nèi)卻暖意釅釅。

    周季被人架到背上尤不知，還舒服地打了一聲鼾。

    沈若筠心里想他真是個(gè)好命的憨憨，又見周沉仍站那里，懶得開口攆他了，轉(zhuǎn)身去了露臺(tái)透氣。

    胸前掛著的麒麟鎖的流蘇被一陣寒風(fēng)吹得叮當(dāng)作響，她徑直走到欄桿前，仍不嫌冷。

    趙玉屏與沈若筠一個(gè)屋檐下相處多年，極少見她如此?；厥椎闪艘谎壑艹?，急忙拿了沈若筠的斗篷來露臺(tái)尋她。

    “阿筠，今日實(shí)是對不起?！?/br>
    趙玉屏給她披斗篷。

    “不必放心上?！鄙蛉趔拚驹诼杜_(tái)之上，順手將趙玉屏也攏到自己的披風(fēng)下面。

    “你是不是有些不開心？”

    “倒也不是，只是覺得有些不值罷了?！?/br>
    沈若筠看著汴京的人間仙境，見趙玉屏因自己的事神情寥落，反去安慰她：“你看，樓下有這樣多的人?！?/br>
    她指著樓下御街魚貫的賞燈人群給趙玉屏看，“所以這樣多的人，總會(huì)遇見幾個(gè)腦子不好使的，這很正常，不要和他們生氣，不值當(dāng)。”

    “反正我就覺得阿筠好。”趙玉屏心里堵得慌，“我若是個(gè)男兒，定要娶你。”

    “這話可不能當(dāng)著你母妃面說?！鄙蛉趔薇凰盒α?，“我怕濮王妃聽了……便不讓你見我了?！?/br>
    “不會(huì)的?！壁w玉屏說話的聲音小了些。

    “冷就進(jìn)去吧?！?/br>
    “不要?！?/br>
    兩個(gè)人傻兮兮地裹著一件斗篷，沈若筠吹了一會(huì)兒冷風(fēng)，吹到有些發(fā)燙的臉上，澀澀的疼。

    冀北冬日時(shí)常下雪，今年下得更多，聽說稍站片刻，便能成一個(gè)活雪人。

    想來今年也是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hù)鐵衣冷猶著。

    今日上元佳節(jié)，也不知道祖母與長姊過得如何，可有浮元子吃。

    沈若筠很少有這樣純粹思念的情緒。往日想她們時(shí)，就給自己找些事做，比如可以想一想令她與陸蘊(yùn)都cao心的硼砂，研制臥雪齋的新品?，F(xiàn)下思念之情從四面八方襲來，難免有些神傷。

    她緩了緩，就拉著被寒風(fēng)吹得打哆嗦，卻仍陪著自己的趙玉屏回來室內(nèi)，周沉已經(jīng)帶著周季走了。

    姜梅子敲門進(jìn)來雅閣，濮王府的婆子在一旁催趙玉屏道，已近亥時(shí)，須得回去了。

    趙玉屏哪舍得走。

    “回去吧。路上小心些，莫教王爺王妃擔(dān)心。”

    趙玉屏握著她舍不得松手：“下次不拘什么宴，你也要來呀?！?/br>
    沈若筠送她到外間，她一走，雅閣便只剩沈府的人。沈若筠見林君他們已經(jīng)不在屋里吃酒了，聚在一處垂頭喪氣的，早園來問她是不是要回去。

    “你們怎么了？”

    林君與樂康低頭不語，沈若筠想來是剛剛周沉闖入時(shí)，林君他們沒有攔住，現(xiàn)在有些郁郁。

    “無事的，他家人就是這般不講理……只今日之事也別告訴陸蘊(yùn)了?！?/br>
    沈若筠又四下看了看，菜倒算了，只樊樓位置難得，加之橫豎也要自己結(jié)帳，便對林君道，“咱們今日就在此多待會(huì)，煩勞你們?nèi)㈥懱N(yùn)也叫來吧?！?/br>
    林君領(lǐng)了差事：“那請二小姐略等會(huì)，此處離保康門不遠(yuǎn)，一會(huì)便回?！?/br>
    “外面冷，喝杯酒再去。”沈若筠道，“不急的，若他有別的什么事，不來也成。”

    林君剛走，沈若筠讓跟著的人去小隔間里吃菜去，有事再叫她們。

    她有些想一個(gè)人待會(huì)。

    可未等她自斟一杯，雅閣二門卻又被人推開了。只這一次，對方動(dòng)作很輕，未驚動(dòng)什么人。

    沈若筠還以為是林君又折了回來，卻見來人仍是周沉。他未帶那幾個(gè)侍從，正背對著她，關(guān)著二門。

    “你有完沒完了？”沈若筠放下杯盞怒喝他，“你家三郎又不見了么？”

    “我呆一會(huì)兒就走?！?/br>
    沈若筠在心里罵他有疾：“你覺得這合適么？”

    周沉不說話，自顧自在剛剛周季坐的位置坐下了。

    “這是我弟弟訂的地方，有什么不合適的?！?/br>
    沈若筠疑心他吃錯(cuò)了什么藥：“不是說君子不立于危墻，怎么，剛剛說過的話，周二郎自己不記得了？”

    周沉沒說話，只從上到下將她掃視一圈，意義不明而喻：她于他而言，還算不上危墻。

    沈若筠站起身，將自己的花燈與斗篷拿到一處，打算離開此地。只離開前，又看著周沉道：“既你在此，我也有一事想要與你說明白，你們周家瞧我十分可怖，其實(shí)我看你們，也是一樣的?！?/br>
    周沉神色不變，自己拿了干凈的酒杯倒了琬醑，略嘗了嘗，語調(diào)不徐不疾，“聽說，你們在收硼砂？”

    若不是看見沈若筠嘴角微動(dòng)了下，他還以為她一點(diǎn)也不在意。

    周沉肆意打量她，以前的片段便閃進(jìn)腦袋里。她在女學(xué)里摔得形容狼狽，卻能反將他一軍；上元夜里與趙玉屏在一處，被燈火一襯，是個(gè)玉雪可愛的小女孩，回去那晚，他便難以入眠，覺得自己在女學(xué)逼她太甚。

    六年未見，再見時(shí)已初初長成，容貌還在其次，周身意韻令人難以忽視。宮宴那日，她坐在太后身側(cè)，整個(gè)人像是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引得他都多看幾眼，更遑論一直心心念念記掛沈家二娘的弟弟。

    她的厲害周沉以前就領(lǐng)教過，今日離得近些，才能看出她眼下有淚痕，既在如此情境，說話卻還是這樣的直白，可見是個(gè)要強(qiáng)的人。

    周沉笑了笑，和這樣的人吵架，就遠(yuǎn)不如看她低頭來得有意思。

    沈若筠的唇色泛白，在心里搞不明白這人是不是靠不要臉考的探花。

    周家咬著硼砂咬了一臘月都不曾松口，她并不是很信有什么商量余地。

    “那你賣么？”

    沈若筠猶豫片刻，還是問他。

    琬醑色澤清冽，醇馥幽郁，飲后滿口生香，回味悠長，不愧是樊樓的招牌。

    周沉又倒了一杯，面帶古怪笑容對沈若筠道，“坐下聊?！?/br>
    沈若筠見他并無誠意，自開門離開。等推開門，卻又是一驚，二門外正站著一個(gè)妙姿麗人，梳著朝天髻，一雙略顯得狹長的丹鳳眼，唇間點(diǎn)著檀色口脂，不是趙月娘又是誰？

    “長帝姬？”

    趙月娘見她，也是詫異：“怎會(huì)是你？”

    沈若筠莫名其妙，趙月娘便無視她，進(jìn)了雅閣后又去露臺(tái)逛了一圈，還將沈若筠搭在那處的紅色斗篷扯過來看。

    因趙月娘身份特殊，沈若筠還是將門給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