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假的，用來騙你的?！彼樗槟?，“畢竟你都結(jié)婚了。如果只有我停在原地，好像很丟臉?！?/br>
    “那我可不知道現(xiàn)在的你是怎么想的，你得去問他。如果你們能碰得上面?！彼钗丝跉?，“好了，就聊到這里，我真的該走了。”

    翁煜卻很固執(zhí)：“我送你到街口吧?！?/br>
    “……行?！?/br>
    他見她同意，笑了起來，一只手去抓她的手，很輕地握住。

    她的手一僵，正欲抽開，他低聲央求：“有始有終吧，可以嗎?！?/br>
    牽著你從派對上逃跑的，現(xiàn)在就牽著手送你回去。

    秦曉霜的手便停在他手心里，沒有再抽動。

    兩個人的手汗黏糊地纏在一起，像黎明馬上到來的太陽，被他們握在了手心里，guntang的。于是夜還沒辦法亮起來，陷在一片曖昧的昏色中。

    直到走到分叉路口，他們再也握不住太陽了。

    天邊亮起來一抹余光，兩人面向彼此，同時松開了對方。

    “那我去那邊買飯團了?！?/br>
    “我……”他笑得很茫然，“我不知道去哪里?！?/br>
    “不用著急的，也許等我轉(zhuǎn)過身，你就往前直走，穿過這條人行橫道，自然而然，就能跨越到九年前了。到時候你記得要找到我，不要讓我們走到這一步。”

    他眼眶紅了，沉默良久，點頭說好。

    “我能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嗎？”

    翁煜神情無比嚴(yán)肅，讓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那梅子餡的飯團沒有了的話，你要買什么？”

    “……這就是你要問的問題？”

    秦曉霜哭笑不得。

    她回答：“其實我已經(jīng)不愛飯團了。”

    他嗯了一聲：“那你還愛我嗎?！?/br>
    云淡風(fēng)輕地脫口而出，跟得讓人措不及防。

    秦曉霜的笑容卡在臉上，視線在他臉上逡巡，好半天，她回答——

    “我還愛你?！?/br>
    “我只是回不到過去那樣愛你了?！?/br>
    說完，她不再去看他的任何反應(yīng)，拐道大步往前。

    遠處海潮靜靜地?fù)浒?，又不被察覺地退回，只剩下灘邊一塊深色水漬，昭示著曾經(jīng)有什么東西來過。

    秦曉霜眨了下眼睛，逼退眼睛里的濕意，揚起嘴角想，翁煜啊翁煜，你的演技其實很差，而我的演技也不比你好。

    我發(fā)現(xiàn)了你編織穿越的謊言，你大概也發(fā)現(xiàn)了我早就發(fā)現(xiàn)你的謊言。

    但舊情人最大的默契，就是若無其事，一起編織一夜如夢幻泡影般的離別，用天馬行空的橋段掩蓋掉道德的枷鎖，共赴這場人生中，我和你最后的私會。

    結(jié)局的反轉(zhuǎn)是婁語當(dāng)初看到劇本之后，拍大腿直呼最喜歡的部分，所謂的靈魂穿越，根本是一場為了越過禁區(qū)的謊言。

    婁語步履緩慢地走至便利店門前，推開，來到貨架前，無名指戴著戒指的手伸出，取下冒著冷氣的一枚飯團。

    最后一鏡結(jié)束。

    原本在鏡頭里寂靜冷清的長街頓時熱鬧起來，現(xiàn)場導(dǎo)演大喊了一句“殺青啦——”，一呼百應(yīng)，大家喜氣洋洋地跟著鼓掌，氛圍一派和樂。

    唯獨婁語還站在貨架前，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似的，站了很久。

    最后這個告別的鏡頭，她一直在想自己該怎么去詮釋。在拍這條之前，已經(jīng)連續(xù)拍了好幾條。章閔已經(jīng)覺得可以了，但婁語卻覺得還不夠。

    于是剛才那一遍，她用了最難分割的代入法，想象她拍完這場戲，就去找聞雪時，跟他坦白我沒辦法割舍唾手可得的大好未來。而和你在一起，也許會有更好的未來，也許會有不好的風(fēng)險，我不知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么還要賭呢。

    要趕緊讓一切回到原本既定開下去的軌道，就像劇中的秦曉霜，即便還愛你，我的日子已經(jīng)穩(wěn)固成型，不能再被打破。和你在若干年后重逢，還能留下一段美妙的回憶，已經(jīng)是我們最體面的結(jié)局。

    她這么想著，章閔因此拍到了絕無僅有的一條反應(yīng)。

    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沒有訴說痛苦，但握住飯團的一瞬間，哀慟像冰柜里散發(fā)出的稀薄冷氣，向她撲去。

    婁語想，原來命運已經(jīng)幫她做了選擇了，讓她體會一把徹底沒有聞雪時的人生是怎么樣的。無論是戲劇，還是從前五年的真實，兩種體驗都告訴她，那太寂寞了。

    秦曉霜能徹底狠下心離開翁煜，是她知道他們徹底回不到過去，也不再有未來。雖然還有愛，但愛的濃度被稀釋到所剩無幾。

    而她和聞雪時之間，也許也已經(jīng)回不到過去那樣的濃度了。可就像聞雪時說的，那年的聞雪時愛著那樣的婁語，如今的他們，愛的卻是現(xiàn)在。

    所以回不到過去也無所謂，他們已經(jīng)再一次認(rèn)清彼此，然后相愛。

    她所有不堪的一面都已經(jīng)完全展示給了聞雪時，這樣的自己，居然依然能被愛。

    愛能讓人生暖和一點。而什么都貪圖，不容自己有一點利益損失的自私鬼是不配得到愛的。即便聞雪時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她不接受。

    婁語從便利店出來，看見聞雪時還站在街口的位置，就這么沒有表情地站著，甚至沒有看見她。

    她在黎明前的街頭，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愛的人。路燈尚未熄，晨光和燈光打亮他。

    他也依然陷入在戲中，表情沉郁。直到察覺某種注視，才抬眼，看到是她，面龐一松，那雙漂亮的眼睛在晨光里微微彎起。

    婁語翻滾的情緒突然就平靜下來。

    不再搖擺，不再不安，也不再害怕。

    她掂了掂手里的道具——那顆應(yīng)該帶給老公的飯團，此刻被她加熱了，暖呼呼地暖著手心，驅(qū)散了寒氣。

    她大踏步走過去，朝著聞雪時的方向，走得特別輕快。

    接著，她把飯團遞給他，輕松地玩笑道：“給，‘老公’，我到家了?！?/br>
    聞雪時遲鈍地看著飯團，雖然知道她是在順著劇本玩梗，但仍舊被那個稱呼嚇一跳。

    “接呀?！彼娝粍?，嘟囔，“很燙的?！?/br>
    他聞言失笑，壓低聲音說：“我們小樓心真狠啊，讓我也要被燙一下？”

    “就要兩個人都被燙。”

    燙到燃燒才好，就像他們的愛情，也得在這個朝陽四射的黎明，金光燦燦地燃燒。

    不知道會何時再次燃盡，也許又是一次徒勞的浪費。

    但她已徹底下定決心——那就彼此浪費吧，浪費到我們不再殘留任何一點眷戀之前，也絕不要再有遺憾。

    第65章

    殺青后婁語回到酒店倒頭就睡，醒來后看見手機里塞滿了周向明的未接來電。

    這些電話，她居然一個都沒聽到。從前即便熬了大夜也不一定能睡得這么實，但這一覺她什么夢都沒做，意識仿佛被驅(qū)逐到了幾光年的宇宙中，四周黑沉沉的，她卻并不孤獨，側(cè)過頭，就能看到有一顆衛(wèi)星正在安穩(wěn)地環(huán)繞著自己。

    看著這些來電，婁語并不著急回。她平靜地下床洗澡洗漱，擦干頭發(fā)，拉開酒店外的窗簾，午后的海面風(fēng)平浪靜，碧空如洗，被窗框筐著，像一幅靜謐油畫。

    她意識到，這是一個去看望阿公阿嬤的好天氣。

    婁語記著和聞雪時的約定，發(fā)了條消息，給他留言如果他醒了沒有別的事，可不可以陪她去山上掃墓。

    大約半個小時后，聞雪時也醒了，言簡意賅地回了個好。

    兩人照例駕輕就熟地一前一后在車上碰頭，他來得遲了一點，上車時手上拎著袋子過來，里頭是兩塊軟軟的蒸糕和兩瓶烏龍茶。

    “一定沒吃飯吧。”他篤定地把袋子里的食物拿出來遞給她，“剛讓小川去買來的，我們一起吃一點。”

    她接過來時即刻就注意到了他手指上貼了個創(chuàng)口貼。

    “怎么傷到了？”明明昨天拍的時候還沒有。

    她又去端詳他的臉，才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對勁……眼睛里有紅血絲，狀態(tài)看上去非常疲憊。

    “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失眠了？”

    他唔了一聲：“昨晚拍的戲情緒消耗得比較厲害，確實有點睡不太著。”他縮了下手，“手沒事，拿劇本的時候不小心被割到的?！?/br>
    她心疼地皺起眉：“那你跟我說呀，你別去了，回去補補覺?！?/br>
    “沒事，晚上還有殺青宴，這幾個小時也睡不好，我撐到晚上結(jié)束反而能睡個好覺?！甭勓r淡淡道，“再說，如果錯過這次掃墓，就算今天睡好了，接下來半輩子都會睡不安穩(wěn)?！?/br>
    婁語拿他沒轍，低聲說：“好吧，那你在車上瞇一會兒，反正我開車。”

    “好。你先把蒸糕吃了?！?/br>
    “……知道了?！?/br>
    切胃后總是不容易感到餓，但避免聞雪時擔(dān)心，她還是接過蒸糕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起來。

    聞雪時見狀也放心地開吃，結(jié)果擰烏龍茶時太大力，直接灑出來了。

    “看吧，不休息好就是容易犯糊涂！”婁語趁機數(shù)落他，一邊趕緊扭頭去翻紙巾。

    然而，趁著她翻紙巾的功夫，聞雪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袋子里翻出某樣?xùn)|西，塞進了昨天她拿上來裝著手套的袋子里。

    等婁語找到紙巾遞過去時，他無事發(fā)生地拿著烏龍茶在喝。

    兩人草草地解決完這頓中飯，車子開向鬧市，她親自下車在花店買了一大束從前阿公阿嬤養(yǎng)在家里的山茶。

    日頭依舊一路放晴，沒有一點云。她捧著花上車，車子遠離鬧市，開始往山上駛?cè)?，兩旁郁郁蔥蔥，降下車窗，時值夏日，能聞到炎熱的樹葉的氣息。蟬鳴在樹叢中搖擺，越靠近山林深處越是吵鬧。

    雖然九年未曾踏足，但記憶里的路線就像嵌在腦海里的地圖，沒有一絲茫然。

    越逼近墓地，她的腿不由自主地開始輕微抖動。

    她此時才明確地知道，自己有多恐懼來這里。

    她爸她媽都以為她已經(jīng)遺忘了葛島，在大世界里活得風(fēng)生水起，就連她自己也麻痹了，覺得好像是這樣。她可以沒心沒肺地活下去。

    但事實上，九年，無數(shù)個日夜，曾經(jīng)的愧疚如影隨形地壓著她，讓她自覺不配來這里。

    可是聞雪時讓她徹底知道了，愛不會因為沒有好好告別而消失。

    她終于決定不再責(zé)怪自己，決定放下那些比海更深的負(fù)重，決定，好好面對那年沒來得及完成的告別。

    車子停到目的地，接下來的路需要徒步上去，但已經(jīng)離墓地不遠了。她在車上反復(fù)深呼吸，聞雪時伸手過來，覆在她的手臂上，一言不發(fā)地輕輕拍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