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文彬一邊擦臉，一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沒事，只是腳步下意識離苗紅英遠了一步。偏偏眾人眼皮子底下，不敢做得太明顯。

    那驚弓之鳥的樣子，生怕靠近了苗紅英打噴嚏，看的姜小滿哈哈大笑。

    聽到這笑聲，齊文彬目露震驚，這還是那個被罵不敢大聲說話的姜小滿嗎？一個不能生養(yǎng)的女人，他愿意娶她不感激就算了，竟然有膽子嘲笑他？

    齊家人熱臉貼了冷屁股，齊文彬齊桂花齊文強三個人不爽，倒是戴金翠是個沉得住氣的，臉上的笑容燦爛，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姜小滿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這裝模作樣的本事，以她對戴金翠的了解，指不定在心里在想什么法子對付她呢。

    正在這時，大隊長姜有根來了，他身后還跟著一些閑著沒事，喜歡湊熱鬧的一眾大嬸子小媳婦。

    這些個大嬸子小媳婦眼尖得很，遠遠瞧著大隊長往姜家走，再聯(lián)想到近日的傳言，那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老遠就聽到小滿的笑聲了，這說什么呢，這么高興。”看起來不像是要退婚的樣子？

    說話的是村里的顧大嬸，她是青苗生產(chǎn)大隊的包打聽，外號“顧喇叭”，家里十個壯勞力，是社員中的大戶，還是其他公社生產(chǎn)大隊隊長的女兒，為人潑辣，好打抱不平。

    苗紅英招呼大家坐下，這些嬸子大姐也不挑，沒有椅子就找個石頭坐下，要么就蹲在屋檐下，總之不管怎樣，都不能影響他們湊熱鬧的心。

    姜小滿想說什么，被苗紅英打斷，“小滿，去倒茶。”嗯了一聲，從齊文彬面前路過，視線還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臉。

    齊文彬胸口窩了一團火，為了說服姜小滿不退婚，只能忍著?，F(xiàn)在姜小滿可不是當(dāng)初那個任勞任怨的姜小滿了，氣性大的很，按他媽的話，要上天了。

    姜小滿泡完茶出來，正看到戴金翠對大隊長說：“……都說勸和不勸分，這兩個孩子當(dāng)初有多好，你們都是看在眼里。這牙齒還有咬到舌頭的時候，這兩口子過日子，關(guān)系再好也有鬧矛盾的時候，這不能一有矛盾就退婚離婚的。”

    有人贊同，“戴大姐說的也對，這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兩口子過日子哪能沒矛盾，你們雖然沒成婚，但也差不多，哪能因為點矛盾，就退婚?！?/br>
    有人接話道：“齊家那小子聽說考上副食品廠的招工了，這可不得了。這油鹽醬醋、煙酒糖茶等等的哪樣離得開副食品廠，像小滿這樣的人，能嫁到這樣的人家那是燒香拜佛都找不到的好親事了?！?/br>
    “再說這是姜老大在世的時候說好的親事，不能退，不能退?！?/br>
    顧大嬸是新社會的婦女，當(dāng)下插話道：“你們這是一腦殼封建，婦女能頂半邊天。小滿這孩子勤快又能干，就算不能生養(yǎng)，那也是個好孩子?，F(xiàn)在婚姻自由，包辦婚姻就是封建殘余，要不得。要不要退婚，還是得看小滿的?！?/br>
    眾說紛紜，兩個當(dāng)事人一家都沒怎么表態(tài)。

    大隊長吧嗒了一口煙袋子，眉頭皺著，沒說什么。苗紅英則老神在在的，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反而是身為姥姥的趙菊花若有所思。

    戴金翠眼看有戲，演起來更是賣力，沒少拿兩人的感情說事，到最后還一臉傷心地數(shù)落起自己來，“這事都是老婆子我的錯啊，我也是想著小滿不能生養(yǎng)，才會說氣話。誰知道小滿這孩子氣性這么大，竟然當(dāng)真了。”

    一句氣話把自己責(zé)任推得一干二凈，還給她扣了個脾氣大的帽子。這算盤，姜小滿站在后面廚房都聽到響聲了。

    “小滿要是愿意，我給她道歉，只要不影響他們兩人的感情，哪怕把老婆子我趕出去，我也愿意?！闭f著說著竟然哽咽起來，一副拳拳之心為后輩著想的樣子。

    齊桂花連忙安慰她：“媽你怎么能這么說。我爸去的早，你一個人把我么三拉扯大容易嗎？”她抬頭看著周圍的人，委屈極了，“我媽也不是故意的，她是長輩，身為長輩難道連說句小輩的不是都不行嗎？就是說到公社也沒這個理。”

    其他人也不太同意，他們都是已經(jīng)做人婆婆，或者將來會做人婆婆的，自然聽不得媳婦把婆婆趕出去的話，感情的天平不自覺朝齊家歪了。

    姜小滿翻了個白眼，朝后院正在和兩個堂兄玩耍的姜云堂招了招手，在他身邊耳語了幾句，摸了摸他毛茸茸手感賊好的腦袋。

    “快去快回?！?/br>
    “知道了，保證完成任務(wù)?！苯铺酶Z天猴一般，往外跑走了。

    望著院子里仍然忘情表演的戴金翠母女，姜小滿笑了，我就靜靜地看你們表演，等人來了，看你們怎么演下去。

    第6章

    院子里一個能演，一方愛看，說得熱火朝天，恨不得當(dāng)場就幫姜小滿做決定。

    剛開始戴金翠還比較克制，可看著其他人都被她帶歪了，就越來越懶得掩飾自己真正的目的。

    她倒要看看，一個不能生養(yǎng)，名聲壞透的女人還怎么敢退婚，倒時候還不是任她捏圓搓扁。

    趙菊花雖然兇悍，但也是個講道理的，不會因為小滿是自家孫女就偏幫一方，加上小滿對在齊家的事情說得不多，她也想聽聽具體是怎么一回事。

    這越聽就覺得不對，戴金翠表面上在向大家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實際上明里暗里貶低小滿。再讓他們說下去，小滿就要變成不懂事不孝順脾氣不好的人了，那可不行。

    人都有逆鱗，趙菊花也不例外，家人就是她的逆鱗。如果一開始還有點可惜這婚事，現(xiàn)在她是舉雙手贊成，這婚必須退，還要退的干干凈凈。

    戴金翠這般詆毀小滿，齊文彬都不開腔，可見是個拎不清的。這樣的人怎么會是良人？

    小滿要是真做錯了，你只要說的有道理，做家長也不會多說什么?？赡阋呛鷶囆U纏，故意敗壞小滿的名聲，這可就由不得你了。

    那頭姜小滿正打算說些什么，趙菊花把她護在身后，自己往前走。小滿是后輩，和長輩理論容易落人口實，還是她來。

    “戴大嫂，姜隊長，”說到這里，趙菊花特地看了一眼墻頭。

    那里冒出兩顆腦袋，正是和戴金翠有仇的劉金花和她meimei，也就是住在姜家隔壁的劉銀花。

    “小滿這孩子個性像姜老大，就是個悶葫蘆，脾氣還犟，被人欺負了也不吭聲?？晌亿w菊花不一樣，誰要是敢欺負我們家小滿，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撕掉她一塊rou。”

    戴金翠心里咯噔一下，訕訕地笑了笑，“怎……怎么會有人欺負小滿？”

    多年沒看到趙菊花發(fā)火，她差點忘記年輕時候的趙菊花有多不好惹。那是敢拿著菜刀就和鬼子對著干的人，身手力氣那都是一等一的強悍。也就是解放后，日子好過了，脾氣才沒那么暴了。

    趙菊花豪爽地笑了笑，“那最好。戴金翠，人在做天在看，你也別給我整那些虛的。你明里暗里說我們小滿不是，和你閨女在這唱雙簧忽悠大家，大家同情你入了你的圈套，可你也不能拿大家伙當(dāng)槍使？”

    “這些叔叔嬸嬸都是看著小滿長大，小滿是什么樣的人，大家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不是你隨便栽贓幾句，裝裝可憐就可以糊弄的?！?/br>
    眾人這才察覺沒對，他們大都心思純良，沒那么多彎彎繞繞，只想著做婆婆多不容易，忘了戴金翠是個什么樣的人，這一回過神來，心里哪能舒服。

    尤其是顧大嫂，性子直爽有點傻大姐，最恨人家利用，當(dāng)場就罵開了，“好你個戴金翠，老娘我也是同情你，沒想到你歪心思這么多，黑了心肝的，居然利用老娘?！?/br>
    有人跟著道：“小滿是個多好的孩子啊，你說她不孝順，不孝順會經(jīng)常過去給你幫忙。你這個做長輩的，不體諒小輩，還戳她心窩子，有你這么做人婆婆的嗎？”

    劉金花在墻頭看到戴金翠被罵，就差沒拍手叫好了，和劉銀花兩個在一旁拱火。

    “就是，就是。小滿勤快又能干，廚藝那是沒的說，做個野菜都能做出花來。那味道，光是想想就口水直流。你可倒好，見天的使喚小滿，家里招待客人，什么活都給小滿干，你們躲屋子里當(dāng)大爺。一家子壞種，爛了心肝要遭報應(yīng)的……”

    “劉桂花你個sao浪蹄子說什么逼話，天天爬墻頭，怎么不把你給摔死？我們家的事要你管，管東管西，怪不得生不出兒子……”戴金翠恨不得把劉桂花的嘴撕了。

    趙菊花和顧大嫂，一個脾氣爆一個有背景，她惹不起就算了，一個連兒子都生不出來的賠錢貨還敢跟她叫板，給她臉了。

    劉金花一下子就炸了，“你個老鱉娘們，滿嘴噴糞的、屁股朝天開的臭婆娘，凈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嘴長在我身上，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要是說得不對，你倒是別跳腳啊……”

    戴金翠也不落后，和劉金花對罵起來。

    大隊長姜有根看不下去，使勁拍了拍煙袋子，“都給我閉嘴，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樣子。再吵，明天給我挑糞去。”

    兩人頓時不說話了，他們可不想去挑糞。

    姜有根抬頭看向姜小滿，“小滿，你戴嬸子剛才的話你也聽見了，你是個什么想法？”

    所有人看向姜小滿，齊文彬更是期待地看著他，溫柔又深情地喊了一聲“小滿”。

    姜小滿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要是原身還真的容易心軟，可惜她不是。

    “我覺得桂花妹子，戴嬸子說的都對?！?/br>
    “結(jié)婚是一件大事，兩口子過日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應(yīng)該草率。不能說結(jié)婚就結(jié)婚，說退婚就退婚，要慎重?！?/br>
    齊家人松了口氣，齊文彬更是心中感動又愧疚，果然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小滿心里始終是有他的。以后她要是都這么聽話懂事，齊夫人這個位置還是她的。

    姜小滿望著眾人，眼里含著淚水，溫溫柔柔地道：“首先要謝謝戴嬸子，她作為長輩，能夠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且愿意為了彌補錯誤搬出去，這說明她是真心在悔改，這讓我很感動?！?/br>
    戴金翠臉上的笑容一僵，“姜小滿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姜小滿及時打斷她的話，深深地望著她，“戴嬸子不用解釋，我都懂的。你的誠意我收到了，真的。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說我不能生，罵我是不下蛋的母雞，只是一時氣話，并不是真的這么想。”

    “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明白你的苦心，其實我也不是不愿意干活，只是不想餓著肚子干活?！苯M哽咽著，聲音有些顫抖，似乎遭受著巨大的痛苦。

    “還有文彬，我不能生養(yǎng)，沒有好的家世，不能在事業(yè)上幫助你。你和我生氣，我都理解的。我知道我提出退婚讓你面子上過不去，但是請原諒我，我真的覺得這樣對你我都好?！?/br>
    原身的付出不應(yīng)該無人知曉，她要撕開齊家人虛偽的面具，讓大家伙都好好看看他們丑惡的嘴臉。

    果然眾人聽到這里都出離了憤怒，尤其是幾個剛才誤會了姜小滿的嬸子，更是氣憤不已。

    “小滿你不用怕，對這種人不用客氣?！?/br>
    “就是，哪有這么磋磨未來媳婦的，簡直太欺負人?！?/br>
    趙菊花心疼極了，把齊家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這婚必須退，這樣作踐人的婆家，我們小滿高攀不上，這么能耐的女婿我們也要不起。退婚，必須退婚?！?/br>
    “小滿多好的孩子啊，每天不僅要下地干活，還要經(jīng)常跑去幫你們家忙，你們連飯都不給吃一口，簡直沒有良心。”

    連劉金花都看不下去了，啐了一口，“戴金翠我以前只曉得你是個嘴巴毒的，沒想到你心更毒。小滿哪點不好，用得著你挑三揀四，也不看看你們齊文彬是個二婚，還有兩個拖油瓶，敢這么拿喬，誰還敢嫁進你們家?！?/br>
    “還有文彬，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來知書達理，沒想到背地里卻瞧不起窮人。貧下中農(nóng)才是根正苗紅，你們一家子思想覺悟都有問題，都應(yīng)該進學(xué)習(xí)班改造?！?/br>
    齊文彬被說的面紅耳赤，辯解道：“我只是嘴上說說，我要是真嫌棄小滿，我怎么會不愿意退婚。而且我媽喊她過來幫忙，也是把你當(dāng)自己人，一家人要計較這么多嗎？”

    ”誰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打算讓小滿給你們家一輩子當(dāng)免費保姆？”

    顧大嬸鋒利的眼神一掃，“你捫心自問，真的只是嘴上說說？誰要是說假話，生兒子沒□□?！彼m然不信封建迷信這一套，但齊家信就行。

    “這……”齊文彬被她看的心虛，有點招架不住。

    戴金翠見勢不妙，朝齊桂花使了個眼色，立馬捂著胸口直喘氣。

    齊桂花驚慌地喊道：“媽，你不要嚇我，大哥，二哥你們快過來看看，媽又犯病了?！?/br>
    齊文彬聞言松了一口氣，和齊文強一起跑過去。

    “媽，你沒事吧？”齊文彬心中焦急，口不擇言起來，“姜小滿，我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這么惡毒，難道非要把我媽氣死你才甘心？”

    戴金翠一直朝他使眼色，可惜齊文彬早就憋得不行，有一肚子的火要朝姜小滿發(fā)泄，根本沒注意到她的眼神，怒火中燒地吼道：“不就是要退婚嗎，退就退，當(dāng)誰想娶你?！?/br>
    她一聽齊文彬說出退婚兩個字，氣的差點沒背過去。完了，前面的努力都白瞎了。她要是想退婚，用得著這么努力演嗎？

    生怕齊文彬心急又說了什么要不得的話，戴金翠不敢再裝病，忙坐起來，裝作一副才緩過來的模樣，“我……我沒事了?！?/br>
    一眾大嬸子小媳婦不屑地撇撇嘴，以前吃大鍋飯的時候，誰沒裝過，論裝病，他們可一點也不輸，戴金翠這把戲也就能騙騙一些小年輕。

    戴金翠似乎也察覺到了大家的態(tài)度，心里不舒服，但為了不退婚也只能忍著。

    “這婚事不能退?！贝鹘鸫涮撊醯卣f。

    齊文彬已經(jīng)受夠了，他娘想繼續(xù)讓姜小滿當(dāng)牛做馬，給齊家當(dāng)免費保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涩F(xiàn)在都鬧成這樣了，還不退婚干什么？

    他現(xiàn)在可是工人了，長得也一表人才，找個城里的黃花大閨女做媳婦也不是不可能。

    姜小滿算什么，一個不能生養(yǎng)的女人，蹬鼻子上臉的，不要了。

    于是，齊文彬不顧戴金翠的反對，直接開口：“訂婚的是我和姜小滿，鬧成這樣，這婚也沒有繼續(xù)下去的必要了。退婚！”

    戴金翠還想說什么，齊文彬?qū)λ龘u搖頭，戴金翠只好作罷，心里祈禱他們做的事情不會被發(fā)現(xiàn)。

    齊文彬說完走到齊桂花身邊，從她手上接過包裹，走到姜小滿面前，冷笑道：“這是你爸當(dāng)初給的信物，還給你?！?/br>
    都退婚了，齊文彬也就不裝了，他一臉憐憫地看著姜小滿道：“以前娶你，不過是看你可憐，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還斤斤計較。說實話，要不是訂婚早了，等我考上招工，像你這樣不能生養(yǎng)的女人，送給我我都不要?！?/br>
    其他人憤怒了，紛紛指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