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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奪鳳印 第117節(jié)

    便見瑩妃面上的緊張淡去,強(qiáng)自摒著笑,轉(zhuǎn)而看向皇后。

    皇后面色緊繃,沉了沉,冷聲道:“倩妃不必這樣客氣。都是本宮的孩子,本宮也不愿再見到這樣的事情?!?/br>
    “是。”徐思婉垂眸,接著終于慢悠悠地也離了席,福身道,“但臣妾還有個(gè)不情之請,求娘娘準(zhǔn)允?!?/br>
    皇后生硬道:“你說?!?/br>
    徐思婉輕輕一嘆:“臣妾昨日聽聞,宋庶人在冷宮暴病而亡了。這若依著規(guī)矩,廢為庶人的妃嬪沒有名分,多是草席一裹拉出去埋了便是。但臣妾念她到底是四皇子的生母,想跟皇后娘娘求個(gè)恩典,追封她個(gè)采女的位份,讓她下葬得體面些。”

    “什么……”不待她說完,皇后已禁不住地驚問出來。等她話畢,皇后忍無可忍地拍案,“倩妃!你……竟這樣趕盡殺絕!”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徐思婉訝然抬頭,“宋庶人謀害臣妾的孩子在先,陛下秉公處事才令她入了冷宮,臣妾才是受害的那一方。至于她入冷宮后暴病而亡,想來是……冷宮里缺衣少食,近來又正逢天氣漸冷,且宋庶人突然被廢不免積郁成疾,就此撒手人寰也是情理中事。臣妾如今是顧念著四皇子為她求一份死后的哀榮,皇后娘娘怎么倒責(zé)怪起臣妾來了?”

    她的話狀似溫婉,語氣卻并不客氣。滿座嬪妃里,除卻前些日子與她一同去向皇后問安的瑩妃,都不曾聽過哪個(gè)妃嬪敢如此與皇后說話,一時(shí)都驚了呼吸凝滯。

    “倩妃。”皇后口吻驟沉,目光凝于徐思婉面上,無可克制地切齒,“幾載不見,你是愈發(fā)不將本宮放在眼里了?!?/br>
    “幾載不見,臣妾實(shí)在不知緣何與皇后娘娘生了這樣的嫌隙?!毙焖纪襁呎f邊自顧起了身,猶低著頭,慢條斯理道,“但娘娘貴為中宮皇后,臣妾只是妃妾。不論宮中還是民間,臣妾惹得娘娘這樣生氣都不應(yīng)當(dāng)。既是如此,臣妾愿自請跪在鳳凰殿外思過,直至娘娘消氣?!?/br>
    每個(gè)人都聽得出,她說這話時(shí)是含著笑的,言辭狀似誠懇,卻帶著一股近乎囂張的幸災(zāi)樂禍。

    她自然囂張。

    她這話于皇后而言,何止是不敬,簡直可稱一聲“玩.弄”?;屎笕羧斡伤ス颍实圩匀徊豢?;可話趕話的已說到這個(gè)地步,皇后若反倒出言攔她,就在六宮妃嬪面前失了威儀。

    幾息之間,殿中大有劍拔弩張之勢?;屎笈c倩妃冷然對視,一邊是寒光令人生畏,另一邊不急不惱的笑意更莫名讓人膽寒。

    短暫的死寂之后,聽琴先上前了一步,強(qiáng)笑著打圓場:“倩妃娘娘,您消消氣,皇后娘娘并無……”

    “倩妃既有此意,那便去吧,給六宮做個(gè)表率?!被屎蟠驍嗦犌俚脑挘恳粋€(gè)字里都透著嶙峋的恨意。

    “諾?!毙焖纪裼鸾薜透?,笑意更深了一重。

    她就知道皇后會(huì)這么選,皇后也必須這么選。

    因?yàn)榛屎蟮降资巧碜硬缓昧?,后宮里人這么多,對后位有野心的斷不會(huì)只有她一個(gè)。眼見國母身子不濟(jì),許多人都會(huì)躍躍欲試。

    這樣的時(shí)候,皇后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六宮嬪妃面前失了威儀。哪怕知道她真去跪了就會(huì)天威震怒,皇后不得不讓她去。

    可皇后必然會(huì)后悔的。

    她幾日來按兵不動(dòng),皇后大抵不知她已摸清了皇長子與何人走動(dòng)過?,F(xiàn)如今,朝中已鬧了幾日,皇帝煩不勝煩,那些個(gè)不為人知的細(xì)由便也可以飄進(jìn)皇帝耳朵里去了。

    所以今日這一出若出在往常,皇帝惱火一通便也了了,多半還要保全皇后的體面,不讓六宮知道他的心思。

    可現(xiàn)下,這就叫火上澆油。

    徐思婉于是心如止水地走出殿門,在檐下正中央的位置,風(fēng)輕云淡地跪了下去。

    幾是膝頭剛觸及地面的瞬間,殿里就匆匆地出來一名女官,她抬眸一瞧是弈棋。

    弈棋面色發(fā)僵,強(qiáng)撐起的笑意十分難看,雙手捧著個(gè)極為厚實(shí)的蒲團(tuán),小心道:“娘娘墊著些,別累著……”

    作者有話說:

    皇后跟前的宮人們:我們當(dāng)時(shí)怕極了……

    第102章 貴妃

    徐思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抬了抬身子,任由她將蒲團(tuán)放好, 還和和氣氣地謝了她的好意。

    又過不多時(shí), 里頭的問安便也散了。嬪妃們陸續(xù)退出來,經(jīng)過她的身側(cè)時(shí)都不敢看她,低眉順眼地福身施禮。

    徐思嫣自沒有這樣怕她, 出了殿門就在她身邊蹲了身,睇了眼里面,壓音道:“近來確是冷了,jiejie便是要與皇后叫板也別傷了自己的身子?!?/br>
    徐思婉仍含著笑, 引著她的目光睇了眼膝下那厚實(shí)的蒲團(tuán), 輕道:“無事?!?/br>
    前后腳的工夫,瑩妃也出來了, 她銜著笑在徐思婉跟前蹲下, 興致勃勃道:“我一會(huì)兒要去見陛下,有新鮮事我得跟他說說?!?/br>
    徐思婉自然心領(lǐng)神會(huì), 凝神只說:“我與皇后間的不睦他心里有數(shù),jiejie可要想好說什么?!?/br>
    “放心吧?!爆撳p嘖一聲便站起來,招了招手,大大咧咧地吩咐候在幾步外的宮人們, “去, 給本宮備步輦?cè)?。好些日子沒見著陛下了, 今天非去不可。”

    正殿之中,皇后在眾人告退后仍在殿里坐了許久。

    她就坐在那把高而寬大的鳳座上,這鳳座她已坐了多年, 也無數(shù)次見過嬪妃跪在外頭, 或是受罰、或是問安。

    可只有這次, 跪在外頭的人讓她這么害怕。

    不知是不是因?yàn)樯?,皇后心底生出一股濃重的無力感。聽琴察言觀色,壓著聲上前輕勸:“娘娘,倩妃跪也跪過了,便讓她回去吧?!?/br>
    這每一個(gè)字里,都透著一股分明的懼意。

    弈棋亦道:“是啊,娘娘,適才瑩妃可說……可說要去清涼殿?!?/br>
    兩個(gè)寵妃擰成一股繩,都沖著她這皇后來了。

    皇后搭在扶手上的手一分分攥緊,攥得骨節(jié)生疼。她緊咬著牙關(guān),強(qiáng)撐著一口氣:“不是本宮罰的她,是她自己要跪,那便讓她跪。便是跪廢了一雙腿,陛下也不會(huì)廢了本宮!”

    最后一句話她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似在恐嚇徐思婉,卻透出了一股子外強(qiáng)中干的意味。

    跪在外頭的徐思婉歪了歪頭,悠悠地打量著她。二人之間隔著幾丈距離,她又跪在那里,被殿檐的陰影遮著?;屎竺髅骺床磺逅纳裆?,卻莫名覺得,她好似在看獵物。

    清涼殿。

    與若莫爾和談已是大勢所趨,朝臣們近來日日都來清涼殿廷議。瑩妃到時(shí)殿里正忙著,她便只得等了一會(huì)兒。

    待得朝臣們盡數(shù)離開,她才步入殿中,皇帝議事議得疲累,正飲著茶歇神,見她進(jìn)來,隨意一笑:“有日子沒見你來了?!?/br>
    “倒怪臣妾不來了?”瑩妃翻了翻眼睛,語氣嬌嗔,“明明是陛下重新得見了倩meimei就顧不上旁人。這些日子,陛下除了倩meimei,誰也沒見吧?”

    皇帝不由睇了她一眼:“怎的,吃醋了?”

    瑩妃嬉笑了一聲:“臣妾也喜歡倩meimei,才不吃她的醋?!?/br>
    說罷,她悠哉地倚到了御案一側(cè)的邊沿處。這姿勢慵懶卻不講究儀態(tài),闔宮里只有她會(huì)這么干,皇帝倒也習(xí)慣了,仍自品著茶,并不說她。

    瑩妃道:“臣妾今日本想與倩meimei劃船去呢,現(xiàn)下卻劃不得了,這才來找陛下。”

    皇帝不由一奇:“怎么劃不得了?”

    瑩妃抿了抿唇,哀嘆一聲:“皇后娘娘忙于立威,現(xiàn)下正讓倩meimei在鳳凰殿前罰跪呢?!?/br>
    話音未落,皇帝騰地站起身。

    瑩妃料到他會(huì)心疼,卻不料他的反應(yīng)會(huì)如此激烈,不禁訝然?;实劭匆娝挠犐仓B(tài),嗓中下意識(shí)地一咳,斂住情緒:“怎么回事?”

    瑩妃緩緩道:“冷宮宋氏,前兩日歿了。倩meimei雖和她有過節(jié),卻念著她是四皇子的生母,今兒問安時(shí)就像順便與皇后娘娘求個(gè)恩典,給宋氏追封個(gè)位份,下葬也能體面一些。可皇后娘娘……”瑩妃啞笑一聲,透出無奈,“許是這些日子病糊涂了吧,竟說倩meimei趕盡殺絕,說得倩meimei一頭霧水?!?/br>
    皇帝眉宇輕蹙,道了聲:“荒唐?!?/br>
    瑩妃續(xù)言:“是啊。后來這一來二去,不免有了些爭執(zhí)的意味。六宮妃嬪都看著,倩meimei怕鬧得不好收場,只得搬出了自己該守妃妾之德的道理,說不該惹皇后娘娘生氣,愿自請去殿外罰跪?!?/br>
    說著又頓了頓,接下來的話放緩了些:“依臣妾看,這本是給皇后娘娘遞個(gè)臺(tái)階。她這邊示個(gè)好,皇后娘娘那邊也緩和幾分,相互客氣一番也就過去了,后妃之間總該維持和睦。誰知皇后娘娘竟真就讓她跪到了外頭,上上下下那么多姐妹瞧著,真是一點(diǎn)也沒顧及倩meimei的面子?!?/br>
    皇帝的面色隨著她的話一分分地發(fā)沉,等瑩妃說罷,他即道:“王敬忠,速去鳳凰殿,接阿婉過來?!?/br>
    “諾。”王敬忠躬身一揖,匆匆向外走去。

    瑩妃并不攔他,只露出憂色:“臣妾本是想讓陛下去勸勸皇后娘娘,陛下若如此直接,只怕皇后娘娘更要不高興了。”

    她這樣勸,反倒勸得皇帝眉心狠狠一跳:“她再不高興,也不能這樣隨意拿嬪妃出氣?!?/br>
    說罷不再多議此事,只又喚來兩名宦官,吩咐他們:“去披香殿,把公主接來。再吩咐御膳房,午膳按照倩妃與公主的口味備。”

    “諾。”兩名宦官應(yīng)了聲,亦奉旨前去辦差。

    瑩妃自感功成身退,是告退的好時(shí)候。心下仔細(xì)一想,卻覺得這些日子見不到皇帝無妨,得的賞卻少了,便又往皇帝跟前湊了湊:“陛下,臣妾這回算不算是幫了個(gè)忙呀?”

    皇帝才剛安坐回去,神色也緩和了幾分,見她這副模樣,禁不住地笑了聲:“算。”

    “那……”瑩妃望著他,“臣妾聽聞宮里前幾日剛得了幾塊上好的和田籽料,是若莫爾專程送來一表和談的誠意的……”

    不待她說完,皇帝抬手拍在她額上:“若莫爾是為了求娶公主,朕打算給佳穎添在嫁妝里的?!?/br>
    “哦……”瑩妃悶悶地應(yīng)了。

    再怎么說,她也不能搶小輩的嫁妝,尤其還是要去和親遠(yuǎn)嫁的小輩。

    她于是又一聲哀嘆,沒精打采地福身:“那臣妾告退了?!?/br>
    說完她就蔫耷耷地往外退,退開幾步,就轉(zhuǎn)過身。

    皇帝終是一笑:“倒是還有些新得的翡翠,回頭讓人給你送去?!?/br>
    瑩妃頓時(shí)笑逐顏開,回過神,屈膝一福:“謝陛下!”

    禮罷,就腳步輕快地走了,與方才的沒精打采判若兩人。

    皇帝看得好笑,無奈搖頭。視線一轉(zhuǎn),不經(jīng)意地落在案頭的一本疏奏上,那笑意就又淡去了。

    是御史參阿婉的折子。

    這本不是什么大事,雖讓人心煩但也情有可原。畢竟在接倩妃出冷宮這件事上,按規(guī)矩說該是他理虧,無怪群臣心生不滿。

    可這兩日他卻聽聞,鬧出這樣大的風(fēng)波與皇長子大有干系。

    .

    鳳凰殿,皇后迫著自己定住神后終是回了寢殿,不再多看徐思婉。

    過了約莫一刻,外頭有了些響動(dòng),皇后鳳眸一抬,聽琴旋即會(huì)意,趕忙出去查看。

    她私心里原是擔(dān)心倩妃在外跪出了什么不適,然而行至正殿,看到的卻是王敬忠親自攙扶倩妃離開的背影。聽琴心弦驟緊,僵了一僵,忙折回寢殿稟奏,皇后的神情一厲:“就這樣走了?沒說什么?”

    “……什么也沒說?!甭犌倜碱^緊蹙,“奴婢出去的時(shí)候,他們已走出好幾步了。”

    皇后周身都一虛。

    適才回到寢殿,她就一直在胡思亂想。設(shè)想皇帝在清涼殿中會(huì)如何震怒,設(shè)想皇帝會(huì)過來與她發(fā)火,繼而便設(shè)想自己該如何與他爭辯。

    可她不料,皇帝竟會(huì)這樣差個(gè)人來,直截了當(dāng)?shù)貙①诲堊摺?/br>
    對一個(gè)皇后而言,比觸怒圣顏更可怕的,大概就只有被皇帝忽視了。

    這種忽視固然透著一股怨氣,卻更意味著他已全然不在意她、不在意她的顏面,是以凡事都不再與她打商量,她的存在已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這種感覺,令皇后遍體生寒。

    她深知自己的身子已經(jīng)很不好了,已沒有太多壽數(shù)。元玨立儲(chǔ)的事又還沒定音,她不敢想象若她就這樣撒手人寰,倩妃會(huì)如何把持后宮、如何一分分將她的兒子也擠兌得沒有容身之所。

    她突然覺得,那一步棋不得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