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想來，與他是舊相識(shí)了?！壁w懿懿聲音溫潤，柔柔地說了一句，臉上帶了幾分笑意。

    過陜縣后，改乘船一路逆流而上，水路比陸路便捷多了，且夜間可直接宿在那船只上，不必往驛站或客棧去。

    到長安城那日，亦是晚間城門將要關(guān)閉之時(shí)。

    上陽宮早已落鑰，若是夜間往上陽宮，難免是一番大震動(dòng)，驚出無數(shù)人來。燕王思索良久，將這一晚的宿地改在了萬年縣衙。

    與別處有明顯區(qū)別的是，長安下轄兩縣，且兩縣都在長安城郭內(nèi)，西為長安縣、東為萬年縣，趙懿懿幼時(shí)，便是在萬年縣長大。

    萬年縣衙，她幼年時(shí)，還曾隨著祖父來過。

    萬年縣令早知有顯貴至此，又知曉還帶了女眷后，心頭先是震驚一瞬，稍有些許計(jì)較，便命人妥善安排了下去。

    萬年縣衙廣闊，不單是辦公的地方，包括縣令、家眷、屬官等在長安無住所的，也是宿在縣衙中。

    趙懿懿暫時(shí)居住的屋舍，便是在那縣衙后宅的一處院子里。

    回了闊別許久的地方，趙懿懿躺在榻上，直至半夜都睡不著覺。

    在榻上輾轉(zhuǎn)至月上中天，她終是起了身，披了件秋香色褙子，在府衙中轉(zhuǎn)悠起來。

    那縣令也不知她的具體身份，便只吩咐了旁人不許靠近她的院子，且派了人看管，卻并未限制她出行。

    因此，趙懿懿很輕易地便出了自個(gè)居住的那個(gè)小院落，領(lǐng)了幾個(gè)宮侍，沿著鋪滿桃花的小徑而行。

    忽聞一陣笛聲，她同蔓草笑：“這夜間，竟是有人吹玉笛呢?！?/br>
    幾人都生了些好奇的心思，一路循過去，便見得假山一處涼亭中立了個(gè)人，身姿挺拔如勁松，背對(duì)著她們，手中握著一管玉笛。

    瞧出是個(gè)男子，幾人微微怔神，便要離去。

    然那人已然有所察覺，笛聲一頓，猛地轉(zhuǎn)身看了過來。

    “陸表哥？”趙懿懿立在一片竹葉清影中，訝異地喚了一聲。

    雖有許久未見，然自幼時(shí)一起長大的人，她還是很快的認(rèn)了出來。

    那人顯然也有些愣了，銀色月華之下，面龐上一陣恍惚之色。片刻后，疾步下了那涼亭，立在不遠(yuǎn)處朝她行了個(gè)禮。

    他未出聲喚她，然趙懿懿知曉，光是這一個(gè)禮，便已然表明他知曉了她的身份。

    “今日只知府衙有貴人來，卻不知是娘娘。”隔著一道拱橋，陸羨山笑了兩聲，溫聲說了一句。

    凝著他那清瘦的身影，趙懿懿猛然想了起來，陸羨山被萬年縣令辟為掾曹，如今正任萬年縣主簿。

    萬年為京縣，便是一尋常主簿，也比別處的縣令要重要。

    正值深夜，趙懿懿匆匆與他說過幾句，便又轉(zhuǎn)身離去。

    第二日晨起用膳，聽蔓草說她親自做了道筍蕨餛飩時(shí)，她吩咐道：“昨夜不及多說，陸表哥還問我陸家在洛陽近況來著，上回他給家中送的那些禮物，也還未來得及道謝。你去問問他，今日可有空閑。”

    “皇嫂是有位表兄在此？”燕王進(jìn)來時(shí)，恰巧聽到這話，不禁問了句。

    趙懿懿微微頷首：“是我叔母娘家的表哥，是在萬年縣任主簿，正巧你來了，可否去幫我瞧上一眼？”

    叔母娘家的侄子，這算哪門子的表哥？

    燕王一邊暗忖著，一邊卻應(yīng)了下來，闊步往外走去。

    作者有話說：

    顧禎：呵，哪門子表哥？！

    懿懿：關(guān)你什么事？

    顧禎：我的意思是，這是哪一家的表哥？我也好見見新的大舅子@_@

    今日份更新！寶貝們520快樂?。?！依舊是30個(gè)小紅包~今天的我肥了一點(diǎn)呢！

    第55章 撞見

    曈曈日光下, 俊美清瘦的青年著一身青色襕袍，逆光而入。

    趙懿懿剛用完朝食，手中拿著一卷書，正在整理從洛陽帶來的東西。

    見著腳下那片影子時(shí), 稍稍偏頭, 便見著了那立在不遠(yuǎn)處的青年。

    她眼前恍惚了瞬。

    算下來, 上一次見，竟是她出閣前的事了，這會(huì)兒再見著那張臉, 她多多少少覺得，又些許陌生之感。然, 這卻是她到了長安后，見著的第一個(gè)舊相識(shí)。

    卻又有幾分天然的親近。

    “臣，恭請(qǐng)娘娘萬安?！标懥w山立在門內(nèi), 躬身行了個(gè)禮, 眉眼溫潤若璞玉，脊背雖微彎著, 卻半分不損他如松柏的挺拔之姿。

    趙懿懿道了免禮，又命人與他賜座：“表哥何必多禮，先坐罷，可用過朝食了？”

    陸羨山點(diǎn)了點(diǎn)頭，溫聲道：“已用過了?！彼谮w懿懿對(duì)面跪坐下，又道，“昨晚見著縣令與一青年郎君言談，只覺得那郎君眼熟, 肖似燕王, 卻不想, 果然是他本人?！?/br>
    跟前的女子掩唇笑了笑，溫聲說了幾句話。

    正值幾聲蟬鳴聒噪，陸羨山未聽清楚，卻驀然憶起了昨日晚間，在府衙內(nèi)宅月洞門處，見著的那一戴著帷帽的窈窕身影。

    那身影僅出現(xiàn)了短短片刻。

    只那一瞬，他還以為是自個(gè)看岔了。

    “陸表哥?！?/br>
    隨著這一聲輕喚，陸羨山驀的回過了神，微微抬眸，與她目光相觸，溫聲道：“不知娘娘驟然趕赴長安，所為何事？”

    趙懿懿笑了笑，眸色溫軟，唇角梨渦陷下去一個(gè)淺淺的弧度：“我有些想長安了，就想回來看看?！?/br>
    陸羨山眸中閃過一抹訝然，旋即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長安依舊如常，娘娘若是心中掛懷，可在長安城中四下轉(zhuǎn)轉(zhuǎn)，尋得些許慰藉。”

    看著窗外正娓娓飄落的桃花，趙懿懿眉眼彎彎，兩道精心描繪的月棱眉，彎成兩把勾人的刀：“我也是如此想的，打算今日先去給祖父母、還有我母親上柱香，等過幾日得空了，想回祖宅看看?！?/br>
    說到這，她忽的頓了片刻，眸中閃過幾許怔然：“只是離長安多年，雖都在萬年縣，我一時(shí)竟想不起來，歸家的路在哪個(gè)方向?！?/br>
    倆人說了一會(huì)兒話，天色漸漸地明亮起來，溫潤晨曦照入這間小小的屋舍中，照在上首美人如玉的面龐上。

    說著說著，倆人不禁憶起了幼時(shí)的事兒。

    因趙懿懿叔母為陸氏女的緣故，陸羨山幼時(shí)，時(shí)常來往趙家，同趙家姐弟幾人關(guān)系十分熟稔。也因此分隔兩地后，在其姑父姑母外放豫章的情況下，仍是會(huì)給淮安侯府送節(jié)禮。

    忽的，房門被人在外扣響。

    倆人并未說什么私密的話，也因此，房門并未合攏，趙懿懿便抬目朝外看去，只見得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卻不見人影。

    “皇嫂，車架已然備好、祭祀之物也備好了，皇嫂看著，可是現(xiàn)在往長陵去？”

    燕王的聲音在外響起，不疾不徐，帶著三分溫和。

    對(duì)燕王此人，趙懿懿了解并不多。

    然先帝那么多皇子，當(dāng)年給顧禎做伴讀的，亦有無數(shù)宗室，他既能做顧禎的左膀右臂，必然不是什么尋常溫潤皇子。

    看了眼那影子，趙懿懿暗忖，他跟在顧禎身邊久了，倒是將他那表面謙和的模樣，學(xué)了個(gè)十足十的。

    嘖。

    看了眼天色，趙懿懿估摸著往長陵的路途，便應(yīng)道：“現(xiàn)在便去罷。”

    長陵，便是淮安文宣侯夫婦合葬之地。

    趙懿懿放下手中物什，與陸羨山致了聲歉，便打算入內(nèi)室裝扮。

    陸羨山適時(shí)起身告辭：“娘娘既要去看望趙阿翁，臣便先行告退了?！闭f著，他拱手起身，朝外行去。

    走到門檻處，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見著皇后由宮侍攙扶著起身，儀態(tài)萬方的轉(zhuǎn)身入內(nèi)室。

    僅是一瞬，他又收回目光，闊步邁出了門檻。

    “陸主簿?！毖嗤跣χ鴨玖怂宦?，“猶記得上一回來長安，還是數(shù)年前的事，那時(shí)，還曾見過陸主簿?！?/br>
    陸羨山輕輕頷首，聲音依舊清潤柔和：“大王風(fēng)姿出眾，兼之精通文韜武略，當(dāng)年長安城，誰人不知大王的名號(hào)，下官又怎會(huì)忘懷?！?/br>
    燕王眼眸微睞，倏地笑開：“陸主簿過譽(yù)了，我倒是記著陸主簿當(dāng)年宴席上，投壺幾番全壺、作詩屢屢奪魁的事，那才叫人難以忘懷?！?/br>
    陸羨山但笑不語，神情依舊溫和，更帶了幾分謙卑之意。

    叫人無從挑剔。

    “前年，陸主簿擬作張衡西京賦，一時(shí)轟動(dòng)天下，不過月余的事，文章便已傳至長安，人人競相摘抄。若陸主簿這般，當(dāng)真是年少英才??！”燕王又說了句。

    陸羨山這便知道，燕王這是將他查了個(gè)底朝天了。

    他緊了緊手，神色未有絲毫變動(dòng)。

    燕王道：“陸主簿的文章，我亦曾拜讀過，此番正好來了長安，倒是趕巧碰上。待改日，必來向陸主簿討教一番?！?/br>
    陸羨山拱了拱手，面上劃過一抹無奈之色：“不過是擬古人而作，下官得此謬贊，也不過是一時(shí)運(yùn)氣好罷了?！?/br>
    燕王視線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正開口欲言之時(shí)，趙懿懿換了身素色棉麻衣物，戴了幾根素銀簪，從里側(cè)走了出來。

    見著倆人都立在門口，她不由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卻不想，你們二人倒是在這兒聊開了?！?/br>
    燕王斜眼看了看陸羨山，頷首道：“臣弟與陸主簿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趙懿懿走在最前邊，陸羨山同燕王在后面不遠(yuǎn)不近跟著，及至到了一岔路口，陸羨山離去后，看著趙懿懿身影越來越遠(yuǎn)，燕王方問：“皇兄到哪兒了？”

    侍從回道：“前幾日傳來的消息，陛下剛剛巡完常平倉，想來現(xiàn)在正在華陰附近?！?/br>
    華陰？

    燕王估算了下皇帝可能的行程，心中暗想著，這大概也快了。

    緩步往前走著，他招了侍從近前，淡聲吩咐道：“與皇兄說一聲，我今早剛?cè)パ惨曔^，長安府兵一切如常，若是皇兄那邊無變動(dòng)，我即刻調(diào)兵往西北?！?/br>
    調(diào)動(dòng)府兵，當(dāng)是緊急軍情，容不得絲毫閃失與耽擱，那侍從也不敢耽誤，急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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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顧禎刻意放緩了速度。

    說是要巡視各處，然他心中卻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想要見她，又不敢讓她見著自己。

    怕惹了她心煩。

    幾處矛盾相交雜著，叫他竟生了些仿若近鄉(xiāng)情怯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