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春鶯能走得毫無牽掛，是因為她孑然一身，親人都已亡故。奴婢不似她?？膳咀孕‰x家伺候娘娘，與她們關(guān)系疏遠(yuǎn)。再者，奴婢父母俱亡，為叔嬸養(yǎng)大。叔嬸雖未虐待，卻也將奴婢賣出，拿奴婢換了一筆銀錢給堂兄娶親。

    “后來奴婢得大造化遇上娘娘，這些年娘娘的打賞，奴婢也勻了一部分寄給他們。那幾年的撫養(yǎng)照顧之恩，奴婢已算是還清了。娘娘，奴婢雖有親人，卻和沒有親人無甚分別。奴婢與春鶯一樣，沒有牽掛。”

    佟佳氏看著她，頓時心內(nèi)百轉(zhuǎn)千回，極不是滋味。

    她這一生，做對了很多事，也做錯了很多事。她沒能擁有康熙的專情，沒能得到后宮諸妃的愛戴，卻有幸得了兩個愿意為她不懼生死的丫頭。

    春鶯春枝會如此，蓋因她對她們都曾有恩。春鶯自不必說，她仔細(xì)回想，自己遇上春枝時，春枝已不是第一次被賣。她遇上的第一個主家并不好，對她拳打腳踢，還總是色瞇瞇陰森森看她，就等著她長大后下手。

    可惜主家好賭，輸光了家產(chǎn)，便想把她轉(zhuǎn)賣給賭坊抵債。主家不是好人，賭坊又豈是什么好去處？春枝跪在大街上，祈求沿街過路之人能買了她去，給她一條活路。無人敢惹賭坊，紛紛讓道，可佟家不怕。

    佟佳氏就是在這時候站了出來。

    佟佳氏恍惚想起，她從前著實是個好姑娘啊。她會給乞丐贈食，會去城門施粥，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春鶯春枝當(dāng)她是恩人，是天上下凡救她們脫離苦海的神。

    如今呢？她還是嗎？

    入宮后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她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境地的！

    “春枝！”

    佟佳氏伸出手，春枝握住，眼中帶淚，嘴角卻含笑：“娘娘，你若一定要走，請放心地走吧。”

    佟佳氏再沒忍住，淚水橫流。她本就病重虛弱，哭一會兒竟暈了過去。承乾宮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康熙去而復(fù)返，眼見佟佳氏情形比想象中更為嚴(yán)重，心里擔(dān)憂更甚。想到佟佳氏同他說得那些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氐角鍖m，他望著窗外的明月問：“你說皇貴妃這次能挺過去嗎？”

    身邊唯有梁九功在側(cè)，這話問的自然便是他。

    梁九功能怎么說？只能道：“皇貴妃娘娘吉人天相，定能逢兇化吉?！?/br>
    康熙蹙眉，面色沉重：“幾年前，皇貴妃也病重過一回，朕下旨恢復(fù)她的貴妃之位，借此沖喜，她隨后便一點點好轉(zhuǎn)起來。你說這回，朕若是也這么做，會不會有用？”

    梁九功渾身一震，沒有回答，而是問：“皇上可要召禮部尚書大人入宮？”

    康熙他望向承乾宮的方向，神色幾度變幻。佟佳氏是他的表妹，他們之間也是有過許多溫情的。加之佟家終歸是他的母族?，F(xiàn)今佟佳氏人之將死，若能得封后位，非但寬慰了佟佳氏，也能再度太高佟家的地位。

    只是……

    康熙腦海中莫名閃過胤礽的身影。冊封孝昭皇后之時，他未曾多想，可這會兒，他卻猶疑了起來。

    若佟佳氏為皇貴妃，即便位同副后，仍有天壤之別。若正式封后，她便是宮中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

    便是胤礽，也要喚一聲皇額娘。再有……

    康熙沉默良久，最終一嘆：“朕再想想。剛剛說的話，你便當(dāng)沒聽過?！?/br>
    梁九功斂下神色：“是。”

    承乾宮。

    佟佳氏的病情一日日加重，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到得最后，就連太醫(yī)都不再開方了，已然是無可醫(yī)治，準(zhǔn)備后事的意思。便是如此，立后的旨意仍是遲遲未下。

    佟佳氏閉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譏笑，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好在她看清了，未曾將希望全然寄托于此。她還留了后手。若不能謀求生前冊封，總要謀求死后追封。她不是不知道即便都是獲封，生前與死后也是有差距的。但她沒有時間了，她已經(jīng)求不來前者。

    “春枝！我之前同你交待的事，你還記得嗎？”

    春枝點頭：“奴婢記得。”

    “我死后，你便按我說的做吧。”

    春枝答應(yīng)下來，佟佳氏無力地緩合上雙眼。她太累了，這些日子勉強(qiáng)撐著，就是為了等一個結(jié)果?？上Э滴蹙菇^情至此，回想二人過往情濃，如今她要死了，他連個安慰都不愿給。眼睜睜看著她死都死的不安心，不痛快嗎？多么諷刺。

    佟佳氏輕輕嗤笑，罷了。她撐不住了，想要休息了。

    皇上，但愿來生，永無再見。

    第65章

    康熙二十四年八月十九，皇貴妃佟佳氏歿！

    康熙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趕往承乾宮。彼時，承乾宮下人跪了一地，佟妃早已經(jīng)來了，匍匐床前，淚流不止。

    春枝陪在身邊，眼眶濕潤：“娘娘不必如此悲傷。我家娘娘去的時候很安詳。她病了好些時日，其間痛楚唯有自己能知。

    “她留下話，說她這一去也算是解脫了。于她而言，未嘗不是好事。她說，她這一輩子，能與皇上廝守半生，能有您這樣的知心meimei，足矣。所以，她請大家不要因她難過。尤其是您跟皇上。

    “我家娘娘最不舍的便是您二人，若見您們?yōu)樗绱?，定會不安的。娘娘，我家娘娘還留了些東西給您，您可要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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