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澤沉默片刻，點頭。

    他回應得這么痛快，反而讓陳黛薇有些意外。

    她眨眨眼睛，問：“……呃，那陳先生想吃什么？”

    她想讓陳雪澤多說點話。

    陳雪澤沒說話。

    陳黛薇追問：“嗯？想吃什么？”

    陳雪澤低聲：“都可以。”

    然后就要回房間。

    陳黛薇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在他回到他那間昏昏暗臥室的前一秒，忽然再一次叫住他:“陳先生！”

    陳雪澤沒應聲，但身影停住了。

    無聲等著她說事情。

    陳黛薇試探著問:“陳先生，我一個人有點忙不過來，你來幫我好嗎？”

    陳雪澤以前就不擅長料理廚房的事，現(xiàn)在這種情況，她也不指望他真能幫她什么忙。她只是不希望他總是一個人悶在房間。

    陳雪澤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沉默著折了回來。

    這天之后，陳雪澤每天都會跟陳黛薇一起吃飯。每次陳黛薇做飯，不用陳黛薇找，他會一言不發(fā)地過來幫忙。

    陳黛薇去敲他的門，他也不會無視。陳黛薇叫他做什么，他基本上都會配合。

    但也僅限于此。

    他還是不怎么說話，不怎么出房間，過著昏天暗地的生活。整天拉著窗簾，也不曬太陽。

    飯桌上，陳黛薇說十句話，他也就回個嗯，回個哦。或無聲地點頭搖頭。

    陳黛薇不滿足，陳黛薇想要更多。她想讓陳雪澤多出門走走。

    她每天想盡辦法約陳雪澤出門散步。

    一開始，陳黛薇很直接。

    陳黛薇：“陳先生，我們出去走走？今天天氣很好呢，不冷不熱?！?/br>
    當時是傍晚，兩人剛吃過晚飯，陳雪澤正要回房間。

    聽見陳黛薇的話，他停下了，停了不到半秒，搖頭，進房間了。

    陳黛薇也不挫敗，第二天沒事人一樣又一次邀請陳雪澤：“陳先生，你老是在屋子里悶著怎么行啊，我們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好嗎？”

    這次陳雪澤半秒都沒有停，拒絕得非?？焖俜浅＠洌骸安??！?/br>
    第三天，陳黛薇還邀請陳雪澤。這次她換了個說法：“陳先生，我們一起去買菜好嗎？去逛超市？”

    陳雪澤：“冰箱滿的?！迸尽P門了。

    第四天。陳黛薇：“陳先生，我想出去散散步，你陪我一下行嗎？呃……樓下來了條流浪狗，挺大的狗，我有點怕?！?/br>
    陳雪澤話都懶得說，啪——又關門了。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陳黛薇絞盡腦汁想出了各種說辭，陳雪澤不為所動，無論如何不肯出門。

    第八天，到了陳黛薇下班的時間，陳黛薇沒回家。

    陳黛薇下班沒回家，是和同事們聚餐去了。部門每個人都到場，她不去不好。

    因為是臨時定下的局，所以她沒能提前告訴陳雪澤。她好幾個已婚同事都給家里打電話了，通知家人晚回。她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看，看了又看，最后收回去了。

    她沒有陳雪澤的聯(lián)系方式。

    而且……陳雪澤好像不用手機？

    這么多天了，陳黛薇沒見過陳雪澤拿手機。他跟誰也不聯(lián)系，大概也不想聯(lián)系。

    這可怎么辦，她遲遲不回家，陳雪澤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會擔心吧？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陳黛薇打消了。她自己想想都好笑，陳雪澤怎么會擔心她？他現(xiàn)在連他自己都不在乎了，還會在乎她？說不定今天沒有她煩著他出門散步，他反而更加舒心。

    只是這幾天相處得還算好而已，她居然有了這種不切實際的猜測。陳雪澤恐怕都沒時間觀念，根本不知道她每天幾點回家。

    等她半夜回去，說不定他以為她才下班呢。

    陳黛薇這樣想著，坦然走進包廂。

    與此同時，另一邊。

    陳雪澤難得出臥室了，站在沒開燈的客廳。

    他穿著黑衛(wèi)衣，黑長褲，戴著深灰的棒球帽，站在黑暗中沒怎么動過。微微低著頭，像是在思索什么。

    思索片刻，像是有了結論，他轉身要折回臥室。

    與此同時，他隱約聽見幾聲狗叫。

    他怔了怔，毫不遲疑轉身出門。

    ……

    陳雪澤很久沒出門了，而且是一個人出門。

    他不方便出門，也沒什么出門的欲.望。眼睛看不見之后，這個世界成了全然陌生的，而現(xiàn)在的他并沒有探索陌生領域的興趣。

    他慢慢地下了樓梯，看似隨意，其實下頜線繃得很緊。

    走到一半，他遇上了人，應該是一對母女。他下樓，她們上樓。

    當mama那個邊走邊絮絮叨叨：“不是不讓你和同學玩，但也要看時間呀。這都幾點了，回來的時候遇上壞人怎么辦？我今天早上聽人說有個小女孩差點被欺負，就在我們這邊……”

    陳雪澤腳步一頓。

    小女孩一幅不當回事的樣子：“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媽?！?/br>
    小女孩敷衍mama的同時，目光不禁流連在陳雪澤的身上。

    陳雪澤戴著棒球帽，被帽檐遮住半張臉，頭略微低著，她其實只能看見他的下巴。但莫名的，她覺得他一定很帥，是個大帥哥，還是個酷哥，漫不經心那種。

    下一秒，小女孩發(fā)現(xiàn)酷哥不知道為什么，腳步忽然變得有些紊亂。

    陳雪澤下了樓。

    站在單元門口，他那張總是沒什么情緒的臉上流露出不明顯的茫然。

    這個時候挺晚了，外面人不算多。說話聲，腳步聲稀稀落落。

    陳雪澤分辨不出哪一道聲音是陳黛薇發(fā)出來的。

    更不知道走哪個方向能找到陳黛薇。

    他是來接陳黛薇的，可是，他根本找不到她。

    他沉默片刻，壓低帽檐，提步往前走。

    雖然他知道這沒有用，要是陳黛薇沒注意到他，就算他從陳黛薇身邊走過，也不會找到陳黛薇的。

    ——如果能看見就好了。

    走著路，陳雪澤驀然有了這個想法。

    失明以來，陳雪澤第一次產生這個想法。

    要是能看見，今天就能找到陳黛薇了。

    下一秒——

    不知是不是陳雪澤錯覺，他眼前浮現(xiàn)出不清晰的光影。

    他聽見車鳴聲，吵又亂。車鳴聲中夾雜著一個好聽的女聲：“陳雪澤？”

    是陳黛薇的聲音。

    陳黛薇語氣不太確定。

    陳雪澤下意識望過去，望見好幾個模模糊糊的身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他目光鎖定住其中一個——很瘦，長發(fā)，穿裙子。

    不知道為什么，他莫名覺得這個身影有些熟悉。

    他定了定神，想再仔細看看，沒等看清楚，眼前又什么都沒有了。

    第14章

    陳黛薇剛下車就看見陳雪澤。

    夜晚，風徐徐吹，街道上人稀稀落落。陳雪澤孤身一人插兜走著，黑衛(wèi)衣黑長褲，氣質蠻獨特。她一抬眼就注意到他了，然后懷疑自己看錯。

    剛才在包廂，陳黛薇和幾個同事喝了點酒。她不常喝酒，酒量不怎么樣，幾杯下去就有點暈乎乎的。雖然暈，但她沒覺得自己喝多。現(xiàn)在看到陳雪澤，她才意識到她可能是喝醉了。

    陳雪澤怎么可能出門？她煩他那么多天他都不肯。別說出門散步，他連房間都不太出的。

    他什么都看不見，根本不熟悉家以外的任何地方，按理說，就算出門也不會走這么遠。別說陳雪澤了，陳黛薇想，哪怕?lián)Q成她，什么都看不見的情況下也不可能一個人出門，一個人走出很遠。

    然而，陳黛薇從小就對陳雪澤的存在敏感，基本沒有認錯他的可能性。

    她半瞇著眼在原地看了看他，不確定地叫了聲：“陳雪澤？”

    恰好一輛車開過來，車燈把周遭照得很亮很亮。她在這頭，他在那頭，遠遠的，她發(fā)現(xiàn)他目光似乎落在了她身上。

    她沒認錯，真是陳雪澤。

    不知道為什么，他停下來了，表情空白，好像有點怔。

    車開走了，四周重新暗下來。

    陳黛薇深吸口氣，急匆匆朝他小跑過去。她今天穿了高跟鞋，細跟，八厘米，踩在地上聲音很響。也許是因為這聲音太惹人注意，陳雪澤一直“看著”她。

    “陳、陳先生?！蓖Ｔ陉愌傻拿媲?，陳黛薇慢慢平復呼吸。

    余光瞥到又有人走過來，她沒多想，扯著陳雪澤的手腕動了幾步，給人讓路。

    大概是因為吹了風，陳雪澤手腕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