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沒有回應(yīng)他。

    她背對著楊林，在茫茫大霧之中駐足停留，然后隨著霧氣消散而消失。

    楊林從地上爬起來，不顧小腿的酸痛，小跑著追上去，伸手可及的卻只有一道觸之即碎的殘影。

    “胡桃？”楊林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濕潤，視線逐漸變得清晰。他舉目四望，分不清自己是否還在人間。

    白色的霧氣像被壓縮一樣，聚在地面，不斷翻涌著，繞過嶙峋怪石，襲過盤根錯節(jié)的參天大樹，止于兩側(cè)的峭壁峰巖。

    楊林順著霧氣流動的方向走，穿過樹與樹之間的空隙，來到視線更開闊的位置，原本以為是自然森林的地方，出現(xiàn)了人為改造的痕跡。

    楊林踏上年久失修的石階，一路走到浮空的祭壇，周圍是一些看不出原形、似物又似人的雕像，還有從中間折斷的方形石柱。青翠的雜草從斷口處冒出來，附和著不知道從哪流出來的日光，給這片死氣沉沉地方增加了不少生氣，也讓楊林的心穩(wěn)了一些。

    “這個地方？”楊林百分百確定自己沒來過這里，但不知怎的，總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帶著疑惑繼續(xù)往前走，耳旁忽然出現(xiàn)了嘀嘀咕咕的聲音，他猛地轉(zhuǎn)頭，見到兩個半透明的身影。

    那兩個“人”比他還害怕，嚇得躲到大石頭后面，不斷發(fā)出噓噓噓的聲音。

    大概是這里的動靜太大，周圍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一些阿飄。

    楊林咽了口口水，面帶局促地接受他們好奇的眼神。

    “怎么會有活人？”

    “他的衣服好奇怪哦?！?/br>
    “又是從異世界來的嗎？”

    他們的聲音帶著一股詭異的流沙感，像是卡殼的磁帶，不太流暢。如果不是這里陽光太好，景色太美，楊林肯定會覺得毛骨悚然。

    楊林咳了兩聲，“你們好，請問這是哪里？”

    他的聲音因為剛哭過，還帶著嘶啞，聽起來倒和阿飄們有些像。

    阿飄們卻只是盯著他，不回話。

    “你們有看到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孩嗎，這么高，頭發(fā)這么長?！睏盍置枋鲋枋鲋?，突然意識到，剛剛追逐的身影是胡桃沒錯，但是她身上的衣服卻不是冬天應(yīng)該穿的衣服，而是她剛來楊家鎮(zhèn)的那套，頭發(fā)也變成和剛來的時候一樣長。

    “她……她真的要回去了嗎？”楊林一想起這個可能，心情瞬間慌了起來，也不顧這些家伙是人是鬼是善是惡了，一邊跑一邊呼喚胡桃的名字。

    “胡桃？你帶我來這里，是想跟我說什么嗎？”

    “胡桃！你出來啊?！?/br>
    他背著包，邊跑邊搜尋著胡桃的身影，一路爬過了不知多少臺階，周圍的嘀嘀咕咕聲越來越弱，他的體力也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楊林？”就在他準備停下來歇會兒的時候，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了過來。

    楊林疑惑地回過頭，見到了一個高瘦的男人。

    “楊林！真的是你！？”他面色激動，聲音因為顫動發(fā)出噶啦噶啦的電流聲。

    “你……”楊林微微發(fā)愣，記憶中需要抬頭仰望的男人，如今卻和自己一般高。

    楊林今天遭遇的打擊太多，腦子已經(jīng)轉(zhuǎn)不過來了，只能呆呆地看著他，聽他不斷地說著難以理解的話：“我以為要等你好多年，沒想到現(xiàn)在就看到你了?！?/br>
    “能見到你我好開心，可是你為什么這么早來呢？”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雙手緊握，不斷地在楊林面前踱步，似乎很想抱一下楊林，但又顧忌了些什么。

    “……這是哪？”楊林張了張嘴，那句“爸爸”遲遲無法喊出口。

    但楊爸爸并不很在意，他正在驚嘆自己的發(fā)現(xiàn)。

    “唉你沒有死，你是活人！”他原先的驚懼都消失了，只剩下驚訝和喜悅。

    “那個，我們在哪？”楊林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

    “哦哦哦，這里是生死交界啊，不愿往生的鬼魂都會在這，等到遺憾結(jié)束那天就會消失?！睏畎职指忉屃艘幌?。

    “這不是，你畫的那個？”楊林終于想起來了，這不是最早在奶奶家看到的遺物嗎？父親的關(guān)于鬼魂之城的夢想。

    楊林腦海里閃過很多信息，關(guān)于那些圖紙，關(guān)于生死交界，關(guān)于胡桃。

    “真的是你創(chuàng)造了提瓦特嗎？”楊林知道這個時候其實不應(yīng)該討論這些的，但他已經(jīng)說出口了。

    “不是?！睏畎职趾畹匦α诵?，不知道是心情平靜了下來，還是話得久有點累了，聲音小了很多，原本半透明身影也比剛才更透明了一些。

    “我只是其中一個修復(fù)者?！睏畎职稚焓钟|破了一下楊林，果然什么都感覺不到，徑直從他的肩膀穿過去。

    “我一直在等你?！睏畎职置空f一句話，身體顏色就淺一分：“我以為要等很久很久，等到你老了，等到你忘記了那些傷害之后才能跟你說，對不起?！?/br>
    “阿秋jiejie的事，對不起?！?/br>
    “沒能照顧好你……對不起。”

    楊爸爸說完最后一個詞的時候，身影已經(jīng)微不可見了。

    楊林試圖握住他的手，卻什么也抓不到，“爸爸！你要去哪？”

    聽到了楊林的那聲“爸爸”，他心滿意足地笑了，用嘴型說著“謝謝?！?/br>
    楊林手還停在半空中，保留著原來挽留的姿勢，一動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