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川先帶她去藥房，臉上潮紅還未褪去，白嫩的臉倒是比此刻冷酷無情的程寶珠更像小姑娘。

    藥房在收購部附近，磚瓦房修建的兩層小樓，正中央的木牌上寫著“國營第一藥店”幾個(gè)大字。

    程寶珠莫名其妙地升起些許興奮，轉(zhuǎn)頭問：“你要不要先去辦你的事兒？”

    徐川觀察著藥房：“我先陪你。”

    “好吧?！背虒氈橹苯舆~大步走了進(jìn)去，那架勢就跟回自個(gè)兒家一樣。

    徐川：……她好像并不需要人陪。

    藥房里此刻沒什么人，柜臺后貼著“為人民服務(wù)”的紙張。柜臺是玻璃柜臺，玻璃下方有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后頭木架子上亦是如此，唯有角落中擺放著裝中藥的抽屜。

    里頭的工作人員呢，幾個(gè)年輕的在分藥材，年老的那位則戴著眼鏡，拿著報(bào)紙?jiān)谀莾旱皖^閱讀。

    瞧見他們夫妻進(jìn)來，有個(gè)小哥兒匆匆抬頭順嘴說：“收購藥材不在我們藥房，在對面收購部?？床∽詭幏?，不確定的可去隔街醫(yī)院，因?yàn)椴糠植±衅弊C補(bǔ)貼?！?/br>
    說完，又低頭忙著自己的事兒。

    程寶珠伸頭瞧，似乎是在切鹿茸。

    她從兜里掏出紙，放在柜臺上大大方方說：“我不是賣藥來了，我買中藥?！?/br>
    嗯？

    買中藥？

    柜臺那位老大爺掀開眼皮，起身問：“買什么中藥？”

    所有人愣住，來他們這兒買藥的多見，什么阿司匹林啊，什么哮喘噴霧劑啊，但買中藥的倒是少見。

    為啥？

    因?yàn)樽罱鼛啄瓯绕鹬兴幋蠹宜坪醺鼧芬獬晕魉?，中醫(yī)發(fā)展也因?yàn)槟承┰蚴艿较拗啤?/br>
    今日藥店坐館的大爺姓劉，叫劉海洋。他倒不是純粹中醫(yī)，也不是純粹的西醫(yī)，兩種都會(huì)，給人開藥也愛兩類藥混著來。

    也正是因?yàn)樗倪@種習(xí)慣，導(dǎo)致他們藥房中還留著草藥柜，也讓采購員得定期去采購一批中藥來。

    劉海洋來了興致，放下報(bào)紙說：“買什么藥，我給你抓?！?/br>
    程寶珠把藥方推給他：“您按上面的來抓，麻煩按劑量分成四包。”

    劉海洋接過紙張，抬抬眼鏡認(rèn)真看，緊接著又揚(yáng)眉看了看程寶珠。

    察覺到他的目光，程寶珠清咳兩聲，挺直腰板，臉上帶著絲絲若有若無的得意。

    徐川在一旁瞧著那位老大爺?shù)臇|西，心想莫非程寶珠這半吊子還真有點(diǎn)兒水平？

    哪知下一秒——

    “這是驅(qū)蟲方？”

    “嗯吶。”

    “麻煩，沒那必要。”說著，劉海洋從柜臺下隨手拿出一包藥扔在程寶珠面前，“六一寶塔糖，按照上面年齡表吃，吃兩天蟲就能出來?！?/br>
    程寶珠：……

    徐川：……

    “噗嗤！”徐川沒忍住笑出了聲。

    程寶恍恍惚惚。

    劉海洋看他們表情就道：“你們哪個(gè)街道哪個(gè)公社的，我們藥店店員去年才下的鄉(xiāng)，按理來說適齡小孩都吃了?！?/br>
    說著他皺起眉：“你們大人就別吃，沒多大用處，三歲以下的小孩更不能吃，可別心大。”

    程寶珠使勁扣出腦袋中的記憶，忽然就想起一件事兒。

    寶塔糖這玩意兒原主記憶中確實(shí)有，縣里會(huì)給七歲以下的小孩免費(fèi)發(fā)放寶塔糖，只是當(dāng)年糖剛分到手，就被原主二哥搶去吃了。

    等縣里第二次發(fā)放時(shí)，原主已超了七歲，所以她就沒吃過這玩意兒！

    徐川笑得不能自已：“我尋思著你說的打蟲藥是指打虱子跳蚤藥，原來是打蛔蟲。這你得說清楚是驅(qū)蟲方啊，媽那里有寶塔糖，給虎頭備著的，早知曉你也沒必要白白走這一趟?！?/br>
    程寶珠暗暗踢了他一腳，臉頰紅通通，又從兜里掏出一張紙暗裝淡定說：“那就抓10克神曲，15克茵陳，5克竹葉?！?/br>
    說完，覷徐川一眼，微抬下巴認(rèn)真說：“這是消食的，也有用?！?/br>
    劉海洋默了默，又彎下腰：“山楂健脾丸，吃了效果還更好。”

    他拿出來個(gè)花花綠綠的圓筒盒，上頭成分表特別清楚，寫著白扁豆、芡實(shí)、云茯苓、神曲山楂等等，全是中藥。

    程寶珠：！

    “我還有一張通便的！”

    “麻仁丸要嗎？”

    ……

    太陽高照，繃著小臉的程寶珠拽著徐川，把他從藥店里生拉硬拽給拽了出來。

    “你一直笑話我！”她惱羞成怒。

    徐川強(qiáng)忍笑意，搭著她的肩膀：“誰說的，我沒有?！?/br>
    “你就有，你現(xiàn)在還在笑！”

    程寶珠憋著氣，覺得自己剛剛丟大臉了。原來鐵飯碗這么不好端，自己統(tǒng)共就只記得這幾個(gè)藥方，結(jié)果人家都有現(xiàn)成的、療效更好的藥。

    她好難過，她好像真的是個(gè)什么也不會(huì)的廢物。

    程寶珠身體周遭空氣似乎都低沉了，徐川還想樂呵樂呵，看她這樣，也閉嘴不再說話。

    從主街道拐到一個(gè)小巷子中，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偶爾有騎著自行車的人匆匆從他們身邊騎行而過，徐川不時(shí)露出羨慕的眼光。

    巷子中榕樹葉子被風(fēng)吹得簌簌響，棕黑色的長須垂落在空中，正搖擺飛舞。

    眼瞅著程寶珠還悶悶不樂，徐川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開解她。

    “別難過了，寶珠，你比我厲害?！彼鋈徽f，“你可以背出幾張藥方，但你讓我讀出來，我都得磕磕絆絆的?！?/br>
    程寶珠本不想理人，想想還是悶聲道：“你不是說學(xué)完認(rèn)字了嗎？”

    徐川眨眨眼：“我腦子笨，今天學(xué)了明天就忘，一個(gè)字總是要學(xué)三五次才記得住。”

    程寶珠輕哼，抓著他的手：“你總說自己聰明來著?！?/br>
    “那是我怕你嫌棄我，所以我騙你的?！毙齑ǚ词譅恐?，“你自個(gè)兒身上有錢，離了我你能蓋間好房子自己住，許是還能買輛自行車，可我不行。”

    不知為何，程寶珠心中熱乎的直冒泡，體內(nèi)的血像是慢慢沸騰起來。

    好一會(huì)兒，她微揚(yáng)著唇，抬頭認(rèn)真說：“那還是算了吧。我都不會(huì)做飯，不會(huì)洗衣服，不會(huì)砍柴火，離了你誰給我做這些?！?/br>
    徐川：……

    “你說的也對?！?/br>
    他帶著程寶珠左拐右拐，來到一座小院子前。這不是他上回來的院子，這是老班的家。

    “叩叩叩——”

    “老班在家嗎？”

    沒一會(huì)兒，院門里頭傳來動(dòng)靜，緊接著院門被打開。

    老班探頭：“徐川啊，你有啥事兒？”說完，打量旁邊的程寶珠，笑呵呵說，“你媳婦兒？”

    徐川點(diǎn)頭，向老班介紹：“我媳婦兒程寶珠，今天她也有事所以順路來一趟?！苯又鴮Τ虒氈榈?，“這是我朋友，班明，你喊他老班就成?！?/br>
    程寶珠微笑，還是喊了班大哥。

    班明瞬間就舒服了，帶兩人進(jìn)門，給兩人倒茶。

    徐川在他還想掏錢讓兒子出門去國營飯店買些菜時(shí)，連忙拒絕：“就不吃午飯了，我還著急趕回去呢。今天找你是想買些蕓豆，我記得你上回收了兩袋子。”

    班明也不勉強(qiáng)，到房間里翻了一會(huì)兒，拎出個(gè)袋子來：“沒多少了，這些夠不？”

    徐川上手提提：“夠，非常夠?！闭f著，他開始掏錢。

    蕓豆是紅蕓豆，是老班從運(yùn)輸隊(duì)司機(jī)的手上收來的，品相不錯(cuò)，可沒人愛買這玩意兒，所以放他手上積了很久。

    這次賣個(gè)徐川，也就是回收成本價(jià)，壓根沒多賺他錢。

    為啥呢？

    一是兩人之間有交情，二是想給徐川賣個(gè)好，眼瞅著他馬上要給他送東西寄賣來了。

    上回他聽陳兵說，徐川也想做吃食賣。老班真心覺得徐川這人要是想上進(jìn)，還真能掙大錢。

    徐川不愿在這兒多逗留，帶著程寶珠又悄悄離開。

    程寶珠進(jìn)門后全程沒說一句話，回家的路上，她好奇問：“你這是打算做什么？”

    徐川神秘道：“甑糕，曉得嗎？”

    程寶珠：“我知道，這東西好像還要紅棗吧？”

    徐川納悶了，怎么甑糕她也知道，這玩意兒他們本地又沒有。

    程寶珠又說：“似乎還有糯米，但這些東西可貴，你做出來干啥，賣這個(gè)嗎？”

    徐川點(diǎn)點(diǎn)頭：“糯米有，你哥今天提來的就是。紅棗也有，咱家有棗樹，娘去年就曬了許多，還收著沒吃完。”

    他能猜到甑糕如果做好了應(yīng)該會(huì)好賣，這兩年年景好，大伙手上有余錢，從老班那私下交易院中的營業(yè)額就能看得出來。

    別看縣城里大家過得都差不多，其實(shí)有錢人是真的多。

    特別是在這年底檔口，大家手上有余錢，逢年過節(jié)的還想買個(gè)好吃的熱鬧熱鬧，甑糕在這是獨(dú)此一家的生意，沒道理賣不出去。

    徐川邊走邊在心里琢磨定價(jià)，時(shí)不時(shí)讓程寶珠幫她記住個(gè)數(shù)字，等算到最后，雙腿像是要飛了似的，迫不及待地想跑回家把甑糕先做一塊出來！

    程寶珠氣得跺腳：“徐川你別走那么快，我跟不上！”

    嘖！

    徐川返回頭蹲下身，又把人背了起來。

    完了，他這一輩子被程寶珠吃得死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