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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殉道后徒弟黑化了 第5節(jié)

    是了,他又想起來,前些日子村長說過,如今已大旱三年,早些日子還能靠山泉水度日,如今連泉眼也干了,已經(jīng)到了鬻兒賣女都過不下去的時(shí)候了。

    林瑞的父親死了沒兩年,留下的田地就落入族叔手里,只剩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眼下母親也不知去了哪。

    對,對,他們也說過,要幫他把母親找回來,還問他想不想母親,問他母親到底去了哪,但他不肯說。

    他不肯說,因此捱了打,村里的老爺們怕他燒壞了腦子再問不出來什么,這幾日還寬宏地分了他幾口水喝。

    他有時(shí)覺得熱,有時(shí)又冷得過分,他想起地獄,偶爾會來個干瘦嬤嬤同他說話。

    “娃娃不要犟,這是大功德的好事,”嬤嬤說,“耽誤這么多命,當(dāng)心要下阿鼻地獄。”

    如果地獄是這個樣子,他又冷起來了,打著擺子往日頭里栽,他不害怕。

    他恍惚是知道他們想做什么的,但腦子渾渾噩噩想不清楚,周圍人焦急生氣時(shí)他便想笑,周圍人帶了笑意他就害怕。他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只能期待奇跡發(fā)生,他要他們氣急敗壞大失所望,但他們的神色越發(fā)輕松,并一日一日更輕松。

    于是他幾乎要被恐懼吞噬。

    這一日終于來了。

    他聽見門外看守的人大笑,有人點(diǎn)燃了紅燈籠,正掛在他家門口。

    喧嘩的人聲近了。

    他囫圇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向外沖。

    不,不!不??!讓我下地獄吧!讓我下地獄吧!

    門開了,人群簇?fù)碇w細(xì)身影邁進(jìn)來。

    他的恐慌在這一刻達(dá)到極限。

    “不!別回來!別進(jìn)來!”他嘶吼著撲過去,“別回來!娘!”

    那個身影被他抱住時(shí)似乎愣了一愣,接著一只手溫柔地?fù)嵩谒樕稀?/br>
    “可憐見的,”她說,“我進(jìn)去就是,你們別鬧他。”

    人潮褪去了。

    他喉口翻涌著腥熱的恨與絕望,但這個懷抱這樣溫暖柔軟,疼痛與寒冷都離他遠(yuǎn)去了,于是他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他聽見女人嘆了口氣,仿佛覺得好笑,又隱隱生怒,因此不知是好,只能縱著他哭了半晌。

    哭完又緩了緩,他這才覺出一些不好意思,撇開頭不想被看見腫眼眶,又忍不住孺慕仰頭看去。

    說起來,娘以前有這么漂亮嗎?

    他愣愣看她。

    “哭完了?”女人拿著巾子在他臉上比劃,試探了幾次也不知從哪落手,“小孩子家家,怎么這么點(diǎn)背,你臉上是原先就有的,還是他們后來打的?”

    “是……是原先有的,我沒挨打,娘?!?/br>
    “還是個傻的,”女人嘖了一聲,食指點(diǎn)住他眉心,“醒來!”

    昏聵神識隨著這聲低喝驟然清醒。

    漂亮孩子就算哭鼻子也是好看的,哭得眼眶通紅也咬了牙不出聲,像只小兔子縮在她懷里發(fā)抖,林孟氏,或者說,鐘妙,饒有趣味地看著小兔子先是一愣,接著一僵,臉上的血色光速褪去,又不知想到些什么,突然通紅通紅燒到了脖子。

    不得不說,她很好的得到了娛樂。

    “我……這里是……我不是,我……”

    “噓,”鐘妙笑嘻嘻止住他,“娘回來了,你高不高興啊,寶兒?!?/br>
    顧昭被臊得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墻上,可惜壞心眼的大人正牢牢摟著他演一出母子情深,見他支支吾吾又想說些什么,干脆往他嘴里塞了顆丸子。

    丸子入口即化,他這幾日痛得麻木,此時(shí)全身松快起來才知道傷得不輕。顧昭心知這又是仙家手段,正想道謝,又被鐘妙塞了一顆。

    “趕集買的糖丸,好吃吧?”鐘妙揮揮手打斷他道謝的話,四下望了望,“你呆在這死境里幾日了?”

    死境?

    顧昭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看見的紅燈籠,又想起伙計(jì)說的話,再聯(lián)想到自己這幾日被反復(fù)盤問“娘”的去向,他一向是個聰明孩子,幾乎霎時(shí)間就得出了答案,背后驀地竄出一身冷汗。

    “不好!他們是要拿你祭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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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祭天?”

    鐘妙在嘴里咂摸著這兩個字,笑了起來,“有意思,好膽量?!?/br>
    她像是來了興致,拖過張凳子拉著顧昭好好了解了一番來龍去脈。

    “我這幾日昏昏沉沉,一直以為自己真的是林家小子,”顧昭羞愧道,“怪我著了道,又勞累您來救我?!?/br>
    鐘妙搖頭:“不干你的事,此處本是一地死境,尋常修士進(jìn)來也有被困的,何況你還是個孩子。”

    顧昭頭一回聽說“死境”,望去的眼里就帶了迷茫。

    鐘妙撓了撓下巴:“死境就是……你知道河道吧?原本河道平緩,水流溫和,但有一日,河道某處意外出現(xiàn)了凹陷,此處就會形成旋渦?!?/br>
    顧昭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

    “歷史就是這條河道,雖說時(shí)有石塊混入,最終都會自我修復(fù)至平緩狀態(tài),但偶有意外,在種種巧合中生出極兇極惡的執(zhí)念,便如同旋渦裹挾一切途經(jīng)的事物沉淪不前,甚至擁有影響改造現(xiàn)世的力量,”鐘妙指了指地面,“此處便是死境。”

    “君來鎮(zhèn)早在百年前就變?yōu)榛牡?,如我所料不錯,你一開始見到的伙計(jì)便是死境派生出攬客的游靈,”鐘妙開了個玩笑,“這才真叫賓至如歸,死在里頭可不就是歸了?!?/br>
    顧昭反復(fù)回想進(jìn)入君來鎮(zhèn)以來的一切,他不是沒見過游靈,逃命時(shí)風(fēng)餐露宿也碰上過幾回,但沒有一次是這樣鮮活正常的,簡直是……毫無破綻。

    不,還是有破綻的,他突然想起伙計(jì)最后說的話——“您年紀(jì)小,不信這些也好”——仙術(shù)所在,他在世人眼中分明是個壯年男子。

    顧昭這才醒過神來,像是猛然間掉進(jìn)冰窟,狠狠打了個寒戰(zhàn)。

    “那我們——”他慌忙轉(zhuǎn)頭看向鐘妙,“仙人,我們不能再呆了!他們要抓林瑞的娘祭天!林孟氏就是多喜娘娘!”

    鐘妙正折了根樹枝撥弄顧昭這幾日吃過的飯菜,盡是些爛菜幫子,也不知怎么吃的下去,聞言挑了挑眉:“沒大沒小,什么林孟氏,叫娘?!?/br>
    顧昭此時(shí)全然顧不上羞惱,疾走幾步抓住鐘妙衣袖懇求道:“仙人,咱們走吧,真的不能再呆了!”

    鐘妙被這孩子拽得沒法,她算是知道小時(shí)候?yàn)槭裁纯傄姷綆煾竾@氣——她現(xiàn)在也想嘆氣了。

    “不急,”她安撫,“死境并非毫無破解之法,只要順著劇情走下去,尋至境眼處破開即可。”

    當(dāng)然也有其他法子,但鐘妙陣法實(shí)在學(xué)得稀爛——這就不必講了。

    顧昭被她摁住狠狠揉了幾下腦袋,情緒才漸漸穩(wěn)定下來。作為“林瑞”的這幾日著實(shí)影響到了他,以至于光是想到“祭天”二字就心悸不止。

    他唾棄自己幼稚,又不愿意離鐘妙太遠(yuǎn),勉強(qiáng)放開了袖子,亦步亦趨地跟在鐘妙后頭。

    鐘妙本想出去探查一番,見他這幅做派,倒像只離了主人就要立時(shí)死去的幼犬。想著小孩才出狼窩又入虎xue,這幾日又是生病又是吃些烏糟糟的東西,心里一軟,也說不出拋下他的話了。

    且放那狗東西多活幾日,她打定主意,臉上笑意更深了些,手一晃便掏出包油紙裹好的烤魚。

    顧昭被她這一手驚得后退一步,再一晃眼,油亮亮香噴噴的烤魚就塞到鼻子下頭。

    “快吃呀,”鐘妙示意他,“這次一定要好好學(xué)會挑刺哦~”

    仙人應(yīng)當(dāng)是體恤他這幾日沒好好吃東西?顧昭在鐘妙笑瞇瞇的注視里忐忑想著,怎么會覺得背后一涼呢,應(yīng)當(dāng),應(yīng)當(dāng)是錯覺吧?

    鐘妙來了之后,顧昭的日子好過許多。

    許是村民覺得大局已定,決定在最后的時(shí)間里扮演個好人,甚而還有幾個婦人進(jìn)來陪他們聊天解悶,被鐘妙趕走時(shí)那叫一個淚眼婆娑。

    “倒不必急著號喪,”鐘妙端詳著自己染了豆蔻的漂亮指甲,“萬一老天可憐咱們姐妹情深,說不定有幸再續(xù)前緣?!?/br>
    從此便不再有人敢來。

    大伙兒都說這母子倆終于瘋了心了,死了男人,年景又這樣不好,怎么能不瘋了呢。話一傳開,連送飯的人也膽戰(zhàn)心驚起來,生怕過了瘋病,只拿樹枝將飯菜捅進(jìn)來就跑。

    鐘妙照樣老神在在過著,上午曬太陽,夜里曬月光,一應(yīng)吃用都從儲物戒指里拿。顧昭本就是個孩子,見大人穩(wěn)得住,自己也漸漸寬了心,臉上還長了些rou。

    死境里不能修煉,鐘妙閑得無法,干脆一日一日地睡,又怕小孩閑不住打擾她,胡亂從儲物玉佩里抓出把書,讓顧昭自己挑出話本看。

    如此溫水煮青蛙似的過了幾日,終于到了水沸的日子。

    修士一貫耳聰目明,鐘妙一大早被吵得睡不下去,一把掀了被褥跳下床,在院子里來回走了幾趟,眉眼間戾氣升騰。

    顧昭倒是老實(shí),也不知他挑了哪本話本,這幾日起早貪黑看得入迷。鐘妙自詡也是從孩子過來的,因此并不加干擾,連帶著看這死境越發(fā)生厭。

    多好一孩子,她心想,又遭了打,又遭了餓,眼下看書都看不自在,本君今日便替天行道揚(yáng)了這老東西的骨灰。

    她深吸氣,告誡自己演戲要演全套,不然萬一提早結(jié)束,靠她是決計(jì)找不到境眼的,多半還得從頭來過。

    鐘妙單獨(dú)行走時(shí),暴力破開的死境不知幾許,然而如今帶了孩子,就不能用這種辦法,顧昭只是凡人,一旦傷了神識,怕是要癡傻一生。

    終于,當(dāng)太陽到達(dá)頂點(diǎn)而少山君的怒氣也到達(dá)頂點(diǎn)時(shí),門開了。

    鐘妙閉目忍耐著姑婆們?yōu)樗龘Q上紅衣,在粉刷向她臉上懟時(shí)直接一手拍開。

    “差不多得了,仔細(xì)誤了吉時(shí)?!?/br>
    人群簇?fù)硗茢D著她上了轎,一路搖晃抬向榕樹下。

    轎簾掀開,榕樹下正燒著兩膛火。

    鐘妙皺眉看去,那個被捆在一旁臉色蒼白的孩子正是顧昭。

    她本就所剩無幾的耐心直接告罄,幾步?jīng)_上祭壇將顧昭拉向身后。

    “你們先前不是這樣同我說的,”林孟氏死死護(hù)住她的孩子,“老爺們答應(yīng)過我,只要我自愿回來祭天,就放瑞兒去城里做工?!?/br>
    “嫂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有人說,“仙家說了,咱們平頭百姓就算祭天愿力也不夠,得加把火才行?!?/br>
    已經(jīng)有人提了屠刀上來將她扯開。

    “你做個神仙娘娘,你兒子做個座下金童,圓圓滿滿,咱這也是為你好,”有人勸,“眼下這個世道,活著還不如去做神仙。”

    誰要這樣的圓圓滿滿?誰要做這樣的神仙?

    嗡鳴震蕩。

    刀光驟起,顧昭沒來得及閉眼就被撈至懷中。他尚被林瑞洶涌刻骨的仇恨沖得晃神,鐘妙已護(hù)著他一劍劈向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