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會有生成的姬君在夜里低聲鳴泣，無比凄苦的夢停駐在朱雀大道。乘著牛車的女子化作般若在瘴氣中駛向內(nèi)京，想將龍膽與和歌送去給辜負了自己的戀人。

    你那時便問他，是否有一天他也會變心。

    他于是同你許下承諾，和你約定會永遠相愛。

    他對你說：「我會永遠愛你?！?/br>
    然而現(xiàn)今，他卻在臨終前舍棄了那份與你相戀的情誼，好似對你、對這世間都再無任何留戀。

    他就這樣切斷了你們之間最后的關(guān)聯(lián)，這句話像是詛咒一樣替代了他曾許下的“會永遠愛你”的誓言。

    他怎么可以這樣對你……

    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切，你的面容在此刻幾乎扭曲如惡鬼。

    ……

    ……

    因為離家時的年紀太過稚幼，再加上已經(jīng)過去那么漫長的年月，你對故土的記憶，其實早就已經(jīng)模糊不清。

    在你出生的那個時代，那已經(jīng)是距離現(xiàn)在過去一千多年的時候了。當(dāng)時有一名方士向始皇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以此求得童男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仙。

    ——那就是宗師，徐福。

    宗師所率的船隊在海中找到了神山，那是一片與世隔絕的島嶼。最外面的是“瀛洲”，中間部分被稱作“方丈”，而中心被迷霧籠罩的島則是“蓬萊”。外面的人會被瀛洲繁雜的樹木和森林阻擋，船隊中沒有天賦的人也被留在了方丈，真正進入蓬萊的人只有少數(shù)。

    你心無旁騖地跟隨宗師在蓬萊島上修道上千年，直到某一天，有一個秘密意外暴露在你面前。

    宗師的妻子卞夫人，竟在用島上的活人煉丹。

    那些人有的是當(dāng)年與你們一起出海的童男童女，有的則是他們的后代。因為不是所有人的體質(zhì)都適合修道，也不是所有適合修道的人都如你一般天賦超群，所以宗師當(dāng)初帶來的那些童男女，在這一千年間剩余的越來越少。

    宗師曾在講經(jīng)時教導(dǎo)你們，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修道本是順應(yīng)天命而為，生與死其實都是“道”的形式之一。

    你那時對宗師的話無比信服，所以對身邊其他人的老去、死亡無所動容，你的眼里沒有外物，只有天地間無盡的“道”。因此，宗師也曾對你說，你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孩子。

    也就是說，他認為在蓬萊的所有修道之人里，唯有你最有可能成為真正的仙人。

    因為宗師對你寄予了莫大的期望，所以你自己也無比篤信，但自從他在一百多年前決定閉關(guān)研究之后，你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偶然發(fā)現(xiàn)了卞夫人的秘密，你于是想將這件事告訴宗師。在你看來，宗師是無比篤信仙道真理的人，肯定不會容忍卞夫人做出這種事情。

    道家認為人的身體中存在著“三尸”，即三種惡欲，斬除“三尸”便可恬淡無欲，得道成仙。除了修道之外，還能以服“丹”的方式實現(xiàn)這一目的。

    然而尋常的“丹”，并不會用到活人作為材料的來源。

    試圖以這種殘害他人的方式來煉取不死藥，用以逆轉(zhuǎn)人的生死……這是有違仙道的做法。

    然而在你偷偷潛入了宗師的閉關(guān)之所后，你卻發(fā)現(xiàn)了更加可怕的現(xiàn)實。殿中的宗師已經(jīng)變成了“樹”。

    修道的人在臨死時會回歸生命本初的形態(tài)，也就是樹木的姿態(tài)，那之后身體里的“氣”也會隨之消散，歸融于天地之間。

    宗師已經(jīng)死了。

    他的尸體依舊保存完整，是因為卞夫人用了特殊的方法，將其轉(zhuǎn)化為金屬的狀態(tài)維持尸首的完整。而以你的判斷而言，宗師死去起碼已有百年。也就是說，其實宗師從一開始就沒有閉關(guān)研究，他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你頓時明白，現(xiàn)在的蓬萊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卞夫人。為了不讓自己也淪為煉丹的材料，你偷走了宗師留下的秘卷，在夜里跳進那條通往外面的河逃了出來。

    ……

    ……

    河水冰冷刺骨，幾乎帶走了你全部的體溫，等到你再次摸到陸地的時刻，你幾乎要因此落下淚來。

    自從開始修道之后，你第一次落入如此狼狽的境地。你曾是宗師眼中最有天賦的弟子，也是蓬萊最有可能成仙的修道者。

    宗師甚至認為你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神靜性明”，所以無比接近仙道的至理。

    然而直到現(xiàn)在你才明白，那只是因為與外界割離的蓬萊太過安寧，所以“癡”“貪”“嗔”都似乎已經(jīng)與你徹底分離。

    外面的世界和蓬萊完全不一樣。

    你對那個見到了你最狼狽的面貌，卻依舊神情溫柔的男人一見鐘情。

    所以你與他結(jié)為了夫妻。即使最開始時你甚至聽不懂他們這個地方的語言。

    現(xiàn)在是距離你出生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一千多年的平安時代，這里則是與你的故土相隔萬里的另一個國家。

    在你對這里的一切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的出現(xiàn)于你而言簡直是救命稻草。

    他教會了你這里的語言，聽你與他談起你的過去，在過去的一千年間，你從未遇到過像他一樣的人。

    當(dāng)他在那一天握住你的手，對你傾訴著他的感情時，你也深深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對他許下了會一直愛他的誓言。

    你說：“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

    你愿意為了他去做任何事，包括在他死后，想盡一切辦法去復(fù)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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