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的腥息侵染了本該安靜平和的氛圍，讓整個源家都陷入了一種焦躁的局面。

    大驚失色的父親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們?nèi)フ垇磲t(yī)師，又讓侍女將我扶回房間。然而為我診脈之后的醫(yī)師，面上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哪怕已經(jīng)盡可能地掩飾了自己的表情，也足以讓我察覺到很多東西。

    “睦月小姐的病情……”醫(yī)師的聲音略有些遲疑，隨后卻看著父親說：“先開幾副藥服下，待日后再多多調理些便可?！?/br>
    我聽出了這話里言不由衷的意味。

    那醫(yī)師望向父親的眼神，分明是還有其他話要單獨告知他的模樣。

    不能讓作為病人的我知曉，卻要告知父親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只要稍稍思考，便能得出最為接近的答案。

    但既然醫(yī)師的言辭已經(jīng)如此委婉，我也沒有說破什么的必要。在他表示要先回去配藥再讓人送來的時候，父親也緊跟著站起身來，柔聲叮囑我要好好休息，便要去送醫(yī)師出門。

    在角落里沉默了許久的清直，也在他們都離開之后，安靜地跪坐在我的榻前。他略微低著腦袋，燭火的光亮落在他的臉上，我能看到那眼下投出的淺淺陰影，卻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究竟如何。

    但想必——

    “不必太擔心我?！?/br>
    我覆上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掌，在下一刻便能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涼意——那蒼白的皮膚竟比我更像臥病在床的模樣。

    他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臉看著我。

    “你害怕嗎？”

    我輕笑起來：“害怕什么呢？”

    “害怕病痛、害怕死亡、害怕一切能威脅到生命的東西。”

    他低低地說著，聲音里滿含著我無法理解的情緒。

    “我并不害怕。”

    這是實話，誠然，于人類而言病痛死亡皆是不祥之物，但人世間的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態(tài)，過分強求什么反而會落到難堪的局面。

    不論是病痛還是死亡，它們本身其實都不可怕，因為真正可怕的是無法接受那樣的現(xiàn)實。

    正如父親一直對母親的死耿耿于懷，時至今日我也未曾見他展露幾分真心的笑顏。

    疾病帶走了母親的生命，也帶走了父親的幸福與喜悅。

    若我也發(fā)生了什么意外，于父親而言必定也是沉重的打擊。

    不僅如此，我望向清直——在醫(yī)師露出那般遲疑的神色時，清直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愈發(fā)難看起來。

    大家都希望我能好起來，這一點我十分清楚。

    所以我露出了笑容，捏了捏他的手掌安撫道：“醫(yī)師不是說了嗎，只要服幾副藥就會好起來了，所以清直完全不用害怕啊?！?/br>
    詢問我是否害怕的少年，分明是自己在恐懼著將會降臨在我身上的東西。

    他在害怕著沒有我的未來。

    “我沒有害怕?！彼裾J得很是迅速，緊蹙著眉頭的樣子，使得那張已經(jīng)逐漸褪去稚嫩的面孔變得過分嚴肅起來了。

    梅紅色的眸子壓過了燭光，展露在我眼前的是如血液一般危險艷麗的色澤。

    我閉了閉眼睛，對他說：“那清直能給我讀讀父親新買的游記嗎？我現(xiàn)在不太想起身了?！?/br>
    聞言他眼中的銳利緩緩散開，面上的神色也變得安靜下來，一眼不發(fā)地起身從書柜里取出了那本游記，用不大不小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念著。

    那聲音平緩溫和，正如他這時候認真又安靜的模樣。

    *

    雖然不知道醫(yī)師究竟有什么話瞞著我只告訴了父親，但在服了藥之后，我的身體確實有所好轉了。

    然而清直每日給我念書的舉動卻沒有停下——比起自己一個人看，果然還是和人一起比較有趣。

    更何況當我提出這般請求的時候，清直也沒有冷下臉來拒絕我。

    那就是答應了。

    只是沒過多久，聽清直念書的人卻不僅我一個了。

    ——除我之外的另一人，是個尚且年幼卻格外引人注目的孩子。

    那是一個，有著彩色眸子的幼童。

    初次見面時那孩子身上披著袈裟，看起來約莫六七歲的模樣，他就這樣安靜乖巧地站在父親的身邊，仰起腦袋看著我，白凈的臉上滿是懵懂與好奇。

    和初次見面時露出那副冷漠無法親近模樣的清直完全不同，這孩子乖巧懂事得在來到源家的數(shù)日間便贏得了家中幾乎所有人的歡心。

    而他之所以會出現(xiàn)在源家的原因……

    并非是父親的哪位舊友又出了意外，我那時從父親的臉上能讀出的只有憐憫的情緒——是對這個孩子產(chǎn)生的憐憫。

    他將手掌放在那孩子的肩上，指著我對他說：“這是我的女兒睦月?！?/br>
    睜大了眼睛打量我的孩童，眼中仿佛裝著斑斕的彩虹。

    是極為絢麗而又世間罕見的景致。

    小小的孩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對我說：“您好，睦月小姐。”

    他對我用了敬語。

    “你好，”我朝他伸出了手掌，在那小小的手放在我的手中時，我問他：“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那孩子笑得更加天真爛漫：“是童磨?！?/br>
    沒有姓氏，只有一個名。

    在已經(jīng)允許平民帶姓的現(xiàn)在，絕大部分普通人都有了自己的姓氏，而那些沒有姓氏的孩子，多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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