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賴光兄長雖說看起來有些疲怠, 但在眉眼間流轉(zhuǎn)的，卻是顯而易見的喜色。

    他告訴我：“我斬下了鬼王酒吞童子的頭顱, 已經(jīng)派人送去內(nèi)京了?！?/br>
    在聽到這樣的回答之后, 我下意識詢問了藤原小姐的情況。

    賴光兄長的神色淡淡的，“在大江山中沒有見到藤原小姐的身影, 大抵是已經(jīng)被鬼所害了吧?！?/br>
    望及他的神色，我便也沒有再說話了。

    賴光兄長的想法其實(shí)很容易理解，他素來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從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如何, 這是與晴明大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隨心所欲。

    所以哪怕他的名聲在其他貴族之中其實(shí)不怎么好聽，賴光兄長也從來不會在乎這些。

    想到這里, 我也下意識提及了我們許久未曾見面的事情。

    聽到這話, 賴光兄長笑了笑：“的確挺久了，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要抽出時間來見你一面?！?/br>
    說這話時的賴光兄長, 他面上的笑意沒有絲毫作偽的模樣, 也就是說——他的確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來探望我的。

    我不太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 賴光兄長也未多言語，只是在將禮物給我之后，像是漫不經(jīng)心般提到了一句：“我聽說睦月前些時候去了坂逢關(guān)拜訪蟬丸法師，想必也有所收獲吧？”

    按理來說，賴光兄長已經(jīng)說到了這種地步，那我便應(yīng)該將自己的收獲也展示給他看看，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

    玄象被留在無慘那里了。

    但這種話必定不能告訴賴光兄長，于是我便推說今日不大舒服，“改日賴光兄長要是還想聽的話，我必定為您彈奏幾曲?！?/br>
    聽到這種回答的賴光兄長瞇了瞇眼睛，他的視線落在我臉上好一會兒，那樣的視線恍惚間竟讓我覺得——賴光兄長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東西。

    這種念頭從心底里冒出來的時刻便把自己也嚇了一跳，可再仔細(xì)看他面上的神色又沒有什么異樣。我每次偷偷外出去產(chǎn)屋敷家時總會刻意用沒有家紋的牛車，也會注意不將自己的身形暴露在其他人眼中，而產(chǎn)屋敷家的人也必定不會主動將這件事宣揚(yáng)出去……

    雖說我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如何，也不在意坊間的流言，但若是這樣的流言傳到了父皇和母親耳中，也難免會有些難辦。

    賴光兄長的來訪便如同警醒一般，就像是在提醒我——哪怕我并不在意，也告知無慘無需在意，但總有其他人會在意這種事情，并且他們的在意，就算對我沒有影響，那也會對無慘有所影響。

    更何況……倘若我并非賀茂齋院，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到了適婚的年齡了。

    晴明大人曾對我說過的話，其實(shí)也是父皇和母親的意思，他們都覺得我卸下賀茂齋院的身份之后，會再次回到宮中，但我卻覺得，哪怕到了那種時候，我更加希望的，也并非宮里的生活。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停留了不算太長的時間，在賴光兄長走后，晴明大人便也踏入了賀茂神社之中。

    穿著白色的狩衣，頭戴立烏帽的陰陽師站在庭院中，視線落在我命人種在庭院中的金燈上，他面上的神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卻又在我前來迎接時消失不見。

    “您喜歡么？”

    我見他的視線停留了許久，便同他說：“若是晴明大人喜歡的話，讓人挖了給您種到院子里去也可以?！?/br>
    聞言晴明大人搖了搖頭，笑道：“睦月姬也很喜歡這柱金燈吧，我怎可奪人所好?！?/br>
    一面這樣說著，晴明大人便輕車熟路地進(jìn)入了和室之內(nèi)，神社里沒有酒，侍女奉上的是今年的新茶。

    晴明大人看著茶杯中豎起的茶梗，忽然笑了起來。

    “是幸運(yùn)的意思，對吧？”

    在我這般詢問之后，晴明大人點(diǎn)點(diǎn)頭，裊裊的熱氣在他面前升起，氤氳在本就溫暖的和室內(nèi)。

    “睦月姬遇到了什么好事么？”

    我想了想，這種事情……對我來說是好事么？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br>
    我同他說：“之前一直在心底里，卻并不清晰，也從未說出口過的事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想得明明白白了?！?/br>
    “所以是看清了自己的心啊?！?/br>
    晴明大人感慨道：“這是好事?！?/br>
    “這自然是好事，”我附和道，忽然問他：“晴明大人還記得曾經(jīng)同我說過的‘咒’么？”

    聞言晴明大人抬起眼睛看向我：“自然記得，可您忽然提起這個，莫非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么？”

    聞言我搖了搖頭，對晴明大人說：“并非是才發(fā)生的事情，而是一直都存在，只是我并未確認(rèn)也并未看清?！?/br>
    在我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晴明大人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他瞇了瞇眼睛，面上幾乎沒了笑意，“還是產(chǎn)屋敷家？”

    我搖了搖頭：“是無慘?！?/br>
    聽到這種回答的晴明大人面色愈發(fā)奇怪了，他皺了皺眉頭，“睦月姬看清了什么呢？”

    “可愛?！?/br>
    我是這般回答他的。

    “晴明大人不是曾對博雅兄長說過么？比方說，男人覺得女人可愛，女人也覺得男人可愛。給這種心情取個名字，下咒的話，就叫做‘相戀’。[1]”

    聞言晴明大人面上的表情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他看著我說：“您和那位無慘公子相戀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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