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jì)還記著她，見她又來了，立刻笑臉相迎：“姑娘，小店又來了新花箋，姑娘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

    華靜瑤裝模作樣把那些花箋一一看了，三分挑剔，七分失望，問道：“還有別的嗎”

    讀書人寫章不用花箋，花箋價格昂貴，就是賣給閨閣女子們?yōu)橘x新詞強(qiáng)說愁的。

    伙計(jì)察言觀色，一看就知道華靜瑤是個有錢的，既然是回頭客，那就說明這姑娘就住在附近，百分百是長在書香門第的姑娘，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空谷幽蘭。

    “姑娘若是不急，過兩天會有新制的蘭草簽和碧荷簽，不過這兩種都是請了名家執(zhí)筆，有市無價，姑娘若是想收藏，現(xiàn)在還能下訂?！?/br>
    華靜瑤暗暗撇嘴，還有市無價，你就哄我吧，什么名家，哪個名家會把親筆所繪的花箋拿到這里賣的，上次我把買回去的花箋拿給我爹看了，他說一看就是書院里的學(xué)生們畫來賺零用錢的，而且畫得都不怎么樣。

    “有小貓箋嗎”華靜瑤輕聲問道。

    “啥”伙計(jì)怔了怔，以為自己聽錯了，“姑娘問的是衛(wèi)矛箋嗎”

    “不是，我說的是貓，僅次于老虎的貓?！比A靜瑤耐心解釋。

    伙計(jì)終于聽懂了，是貓啊，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們流行在花箋上畫貓了嗎這要趕緊告訴東家。

    “姑娘想要小貓簽，有，當(dāng)然有，不過也要預(yù)訂。”伙計(jì)說著，就從柜臺下面拿出一本大簿子，一手握筆，一手平攤，這是要訂金了。

    “姑娘，訂金五兩。”

    花箋而已，訂金就要五兩，你們怎么不去搶

    “你們的畫師還有擅長畫貓的我最喜歡貓了，這附近住的才子們有養(yǎng)貓的嗎擅長畫貓的人都是養(yǎng)貓的，不養(yǎng)貓的人若是說他擅長畫貓，那一定是胡說八道?！比A靜瑤一邊說，一邊摸出一張銀票子加一小錠銀子。

    銀票子是五兩的，而那一小錠銀子也有一兩。

    “姑娘，這是”伙計(jì)把那錠銀子攥在手心里，抓得緊緊的。

    “我不是問你了嗎這里住的才子們有擅長畫貓的嗎”華靜瑤問道。

    “有，有，不過沒在這里住，他是書院里的學(xué)生，叫苗紅，常來買筆墨顏料，小的聽人說，他擅長畫貓，他畫的貓?jiān)诶嫦阍豪镄∮忻麣??！?/br>
    梨香院也在這附近，原本是一處梨樹園子，之所以會出名，是因?yàn)槟抢锸侨搜攀總兤吩u書畫的地方。

    “那他養(yǎng)貓嗎”華靜瑤又問。

    伙計(jì)搖搖頭：“這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他是住在書院里的，應(yīng)該不能養(yǎng)貓吧?！?/br>
    “那這附近有人家養(yǎng)貓嗎”華靜瑤又問。

    伙計(jì)又搖搖頭，道：“姑娘也知道，能在這里住的都是讀書人家，這貓貓狗狗的都在人家院子里，小的也看不見啊，不過我們鋪?zhàn)永镳B(yǎng)了一只貓。”

    說著，伙計(jì)大聲喊道：“翠花，翠花”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貓叫，一只肥碩健壯的大花貓步履從容地從里屋走了出來。

    “這貓平時不出門嗎”華靜瑤問道。

    “不出去，可懶呢，平日里就在后堂里，除了吃就是睡，頂多就是在屋后轉(zhuǎn)悠轉(zhuǎn)悠?！被镉?jì)邊說邊抱起那只貓，放在柜臺上。

    華靜瑤拽拽小貍，說道：“去聞聞?！?/br>
    小貍湊過去，在伙計(jì)驚異的目光中，把那只貓從頭聞到尾，然后搖搖頭：“不是一個味兒?！?/br>
    “好吧，我先走了，小貓箋到貨以后，你送到折蘆巷華三老爺府上?！闭f完，華靜瑤就帶著小貍走出了鋪?zhàn)印?/br>
    伙計(jì)驚疑未定，原來是那位有名的美男子華三老爺府里的小姐，這也真夠重口味的，給他一兩銀子，就是要聞貓。

    梨香院不是每天都開門，今天恰好不開門，華靜瑤想看看那個苗紅畫的貓，看來是看不到了。

    她帶著小貍回去，剛進(jìn)門，小艾便抱著那只貓回來了。

    “姑娘，奴婢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以前沒有見過這只貓，最近才見到的，和咱們一樣，都是在折蘆巷里見到的，奴婢又問了洗筆巷的人，有的說沒留意，還有的說肯定沒見過，山水巷里沒有看到小丫頭小小子，也就沒有打聽到。”

    華靜瑤已經(jīng)很滿意了，小艾越來越機(jī)靈了，不錯不錯。

    過了一會兒，史丁和青語也回來了，史丁對青語說道：“我嘴笨，你來說吧。”

    青語笑笑，也沒推辭，他和甲乙丙丁彼此很熟，姑娘讓他跟著史丁一起去，就是讓他替史丁說話的。

    “回姑娘的話，洗筆巷里沒有上鎖的，折蘆巷里有三家上鎖，一家是陳舉人家，這個就不用說了，還有一家是汪先生家，汪先生在樹人書院教書，他只有一個書僮，主仆二人要么買著吃，要么就在書院里吃，家里不開火，也沒有粗使婆子，他帶著書僮去書院時，家里便是上鎖的；山水巷里只有一家是鎖門的，便是張山長隔壁的那一家，那本就是張山長的宅子，張山長不缺銀子，也就沒有出租，前幾年有書院的先生在里面住過，后來那位先生搬走，這宅子便空著，一直都沒有住人，姑娘的冊子上也寫著呢?！?/br>
    華靜瑤記得這件事，當(dāng)初她爹在這一帶找房子時，還曾找牙人打聽過那處宅子，聽說想租的不少，可人家不缺銀子，不想出租。

    第八十二章 連貓帶蛇燉一鍋

    “瑤瑤，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不必理會了?！比A毓昆看到女兒那一腦門的汗珠子，心疼不已。

    以前的瑤瑤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大家閨秀，溫柔斯，如同養(yǎng)在暖房里的蕙蘭，一曬一水，小心呵護(hù)?？墒亲詮牧樟账懒爽幀幘妥兞?，變得堅(jiān)強(qiáng)而大膽，她的改變，是因?yàn)榱樟盏乃腊伞?/br>
    華毓昆也不知道瑤瑤的改變是好還是不好，他只是心疼，心疼之后就是強(qiáng)烈的自責(zé)。

    做為父親，他能給予女兒的太少了。

    華靜瑤板起小臉，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可萬一是真的呢，有人真的被禁錮起來了呢，人命關(guān)天的事，寧可信其有?！?/br>
    華毓昆怔怔一刻，瑤瑤說的對，人命關(guān)天的事，寧可信其有。當(dāng)初琳琳中毒以后，若是能有人搭以援手，那么琳琳就不會死。

    “這批畫要得不急，晚兩天也無礙，爹爹和你們一起查。”

    “好啊”，華靜瑤也不客氣，扯著父親的衣袖，說道，“您帶我去書院里逛逛吧，我知道書院里不讓閑逛，但是爹爹出馬一定行?！?/br>
    “哪一家書院”華毓昆問道。

    “兩家都去?！比A靜瑤一臉討好。

    今天微陰，陽光不曬，時而有微風(fēng)拂動柳絲，送來絲絲潮氣。

    “爹，您認(rèn)識一個叫苗紅的人嗎”華靜瑤問道。

    “苗紅那是誰”華毓昆顯然不認(rèn)識，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聽說他是書院里的學(xué)生，聽說他擅長畫貓，他的畫在梨香院里小有名氣。”華靜瑤把從伙計(jì)那里聽來的話復(fù)述一遍。

    華毓昆笑了，道：“那一定是鳳陽書院的學(xué)生了，若是樹人書院的，肯定不敢把自己的畫作掛到梨香院去。”

    “為什么是因?yàn)闃淙藭豪镉泻芏嗌卯嫷牟抛訂帷比A靜瑤不解。

    “這倒不是”，難得女兒打聽他擅長的事，華毓昆很高興，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其實(shí)每年的鄉(xiāng)試和會試，這兩家書院的成績相差不大，之所以鳳陽書院的名氣遠(yuǎn)勝于樹人書院，那是因?yàn)轼P陽書院是由張家創(chuàng)辦的，秉承的也是鳳陽先生的風(fēng)格。鳳陽先生是大才，但是眾所周知，他的學(xué)問不限于科舉八股，與此相比，他在琴棋書畫，天地理，金石子籍乃至其他各類雜學(xué)上的造諧更有獨(dú)到之處，因此，鳳陽書院在治學(xué)上也是不拘小節(jié)，除了經(jīng)義以外，也培養(yǎng)一些術(shù)業(yè)有專攻的學(xué)生?！?/br>
    華靜瑤明白了，父親只說了鳳陽書院，卻沒說樹人書院，他是君子，是老好人，自是不會指摘別人，尤其還是樹人書院這種地方。

    鳳陽書院的學(xué)生想讀書就讀書，想畫畫就畫畫，無論是讀書還是畫畫，書院都會因材施教。而樹人書院卻恰恰相反，但凡會影響到讀書的事，全都不允許。

    因此，鳳陽書院的學(xué)生可以把自己的書畫掛到梨香院接受品評，樹人書院的學(xué)生卻不敢，萬一被師長發(fā)現(xiàn)，那是會挨訓(xùn)的。

    從折蘆巷到兩大書院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兩大書院位于小甘山的山腳下，中間只隔著一道小山坡。

    這還是華靜瑤第一次來這里，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以為但凡是書院所在的地方，一定是清靜之極，雅致之極。

    可是真正來到這里，她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還沒到兩大書院，但是鱗次櫛比的店鋪，有書鋪、有印坊、有筆墨鋪?zhàn)?，還有點(diǎn)心鋪、鹵味鋪、包子鋪，以及大大小小的酒樓和茶館，華靜瑤眼尖，她甚至還看到一間清倌書坊。

    所謂清倌書坊，就是專門招待人雅士的風(fēng)月場所，里面的女伎都是清倌人，只賣藝不賣那個身的，當(dāng)然，銀子給足了照賣不誤。

    “爹，這里可比咱家那里熱鬧多了?！比A靜瑤說道。

    華毓昆很喜歡女兒的那句“咱家”，以前女兒每次去清遠(yuǎn)伯府，可從來也沒有這樣說過。他也能給女兒一個家了。

    “那是當(dāng)然，咱家那里住的都是老頭子，而這里是書院，雖然也有老頭子，可是大多數(shù)都是風(fēng)華正茂的少年人?！比A毓昆學(xué)著女兒的語氣說話，心情好得如同三月里的天空，晴朗明亮。

    “咦，這里有很多筆墨鋪?zhàn)影。^去逛逛吧。”華靜瑤說道。

    這里的筆墨鋪?zhàn)泳谷挥芯偶?，待到父女二人全部逛完出來的時候，跟在身后的青語和青言，每人手里全都捧了一堆。

    華毓昆正要讓青語他們先把東西拿回去，自己帶著女兒去書院里面走走，還未開口，華靜瑤就說道：“爹，改天再去書院吧，我想，我要知道的事情已經(jīng)知道了?！?/br>
    華毓昆一怔，瑤瑤是什么意思

    華靜瑤則對小貍和史丁說道：“你們?nèi)P陽書院，把那個叫苗紅的書生請到折蘆巷，就說他若是不來，你們東家就捉條蛇，和那只貓一鍋燉了給他送過來?！?/br>
    小貍和史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天吶，姑娘好兇

    父女二人回到家里，一盞茶還沒有喝完。小貍和史丁就把人帶過來了。

    苗紅是個清瘦的年輕人，二十出頭，眉目溫潤，臉上白白凈凈，可是身上那襲藍(lán)布袍子上卻沾了幾處墨跡，看上去有些邋遢。

    他剛剛站定，原本在小艾懷里的貓就掙扎起來，小艾手上一松，那貓就竄下來，跑到苗紅腳邊，在他腿上蹭來蹭去。

    苗紅一把抱起那只貓，親了親，有些驚慌地看向華毓昆，問道：“這位先生，請問這只貓是不是闖禍了，若是它打壞了東西，我照價賠償?！?/br>
    華毓昆覺得自家閨女太淘氣了，看把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給嚇得，指指旁邊的華靜瑤，背過臉去，不忍直視。

    “是我讓人把你請過來的，我姓華，我是華大小姐。”華靜瑤說道。

    在來的路上，苗紅已經(jīng)被史丁嚇了一通，進(jìn)來以后，看到風(fēng)姿絕艷的華毓昆，他很吃驚，沒有想到把他叫過來的人竟然是一位翩翩如玉的公子；現(xiàn)在聽到華靜瑤的話，他反而不吃驚了，華大小姐，是那個華大小姐啊。

    第八十三章 騙不了的華姑娘

    “苗紅，我且問你，這只貓是你養(yǎng)的嗎？你是貓的主人？”華靜瑤開門見山。

    苗紅已經(jīng)冷靜下來，他含笑說道：“也算不上是主人，我在書院里讀書，也在書院里住，書院里不能養(yǎng)貓，偏偏我從小就喜歡貓，偶爾看到有貓出沒，就會喂喂它們，這只貓就是其中一只，說起來也是有緣，它還是小奶貓時，掉進(jìn)一個深坑里爬不上來，我跳進(jìn)去把它救出來，又給它治好了傷，后來它就時常來找我要吃的，每次都是跳到窗臺上，隔著窗子沖我叫，我聽到它的叫聲，就會打開窗戶讓它進(jìn)來。以前它每天都會來，遇到天冷或者刮風(fēng)下雨，它還會在我那里住上幾天，可是這段時間，它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了，我把書院附近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它。沒想到它竟然來了這里，多謝貴府收留它，多謝，多謝?！?/br>
    華毓昆不由重又打量起面前的苗紅。這個年輕人氣質(zhì)溫潤，言辭謙和，更難得的是心地善良，他看苗紅的目光中便又多了幾分欣賞。

    可是華靜瑤卻對苗紅的良好氣質(zhì)視而不見，她繼續(xù)問道：“這只貓?jiān)谶@附近有些日子了，你常來這里，居然沒有見到過它？”

    苗紅微笑：“不瞞姑娘，我平日多在書院，頂多就是到梨香院里轉(zhuǎn)一轉(zhuǎn)，看看字畫而已，再說書院離這里雖然不遠(yuǎn)，可也不近，我沒有想到它會跑這么遠(yuǎn)，在此之前，我一直認(rèn)為它就在書院附近?！?/br>
    “原來如此，那一定是苗才子的畫太出名了，在洗筆巷折蘆巷山水巷婦孺皆知，無論人墨客還是販夫走卒全都知道呢?！比A靜瑤笑得天真爛漫，可是侍立一旁的史丁和小艾卻覺陰風(fēng)惻惻，這個姓苗的一定是殺人了，否則姑娘不會和他說這么多話。

    只有小貍，卻是歪著腦袋，也不知這孩子在想什么。

    “小生不知姑娘這是何意？小生雖然偶有涂鴉，可也只是小畫怡情，談不上出名，更沒有婦孺皆知，姑娘的話，令小生慚愧不已?！泵缂t沖著華靜瑤拱拱手，一臉的無奈。

    這姑娘是什么意思啊，華毓昆名士風(fēng)流，怎么也不管管自家女兒？

    “是嗎？原來苗才子的畫不出名啊，那我明白了，一定是苗才子長得太美貌了，無論男女老幼，但凡見過苗才子的，就會念念不忘?！比A靜瑤依然巧笑蓮兮，可這一次就連華毓昆也坐不住了。

    任何一位父親親耳聽到女兒毫不避忌地當(dāng)面稱贊年輕男子長得美貌，都會如坐針氈。

    苗紅瞠目結(jié)舌，一時竟是無言以對。

    這位華大小姐是怎么了？自己雖然長得不丑，可是也沒到美貌的地步吧，再說，你爹在這里，誰敢說自己長得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