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灑落著很多碎屑，應(yīng)是篩揀藥材時掉出來的，華靜瑤從那些藥屑上走過，現(xiàn)在她的鞋底上也染上了藥香。

    推開房門，一個女子背對著坐著，面前一只大笸籮，她正在挑揀藥材。

    華靜瑤站在門口，看著那女子的背影，嬌嬌小小，消瘦單薄。

    “方裁縫一家不是你殺的。”華靜瑤淡淡地說道。

    女子的肩膀瑟縮了一下，她緩緩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你是小喬氏？”華靜瑤問道。

    “我是?！毙淌险酒鹕韥?，曲膝行禮，低眉順眼，卻沒有驚訝之色。

    “你知道我是誰？”華靜瑤有些好奇。

    “嗯，你是華姑娘，你上過公堂，你破過案子，多虧有你，柳家娘子的夫君才能繩之以法?！毙淌系恼Z氣里帶了幾分興奮，她還不到二十歲，也還是個少女。

    “柳家娘子？你認(rèn)識她？”華靜瑤想起來了，柳氏就是通州的，之所以找到北后村，還是通過柳氏的長子。

    “有一次我想尋死，便去了玉帶河，我在河邊站了很久，柳娘子走過來，對我說人活一世不容易，能忍則忍，若是不想忍了，也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你死了，可那些害你受委屈的人卻還會好好活著，死了便是死了，過不多久便沒人記得你了，可若是你還能活著，便總能有希望，若是看不到希望，便要自己去創(chuàng)造希望?！?/br>
    小喬氏說到這里，嘴角上揚，牽出一抹微笑：“柳娘子以為我不認(rèn)識她，可是我知道她是誰，小時候我去鎮(zhèn)上時，曾經(jīng)見到她到rou鋪子里收帳，她帶著帳房，還帶著好幾個伙計，好不威風(fēng)。后來我躲在這里，有一次齊郎中回來，他說起京城里發(fā)生的事情，便說到了通州的柳娘子，柳娘子的丈夫不但騙了她，而且還殺死了千里尋夫的女子，柳娘子檢舉丈夫，大義滅親，通州城里全都傳遍了，還有人說厲害的不僅是柳娘子，還有華大小姐，若是沒有華大小姐，那案子永遠(yuǎn)也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昨天張婆子說家里來了一位京城的大小姐，在詢問我和jiejie的事，我便猜到一定就是華大小姐了?！?/br>
    說到這里，小喬氏又行了一禮：“謝謝你來查jiejie和我的事，柳娘子說得對，只要人還活著，總會有希望?！?/br>
    華靜瑤愕然，柳娘子或許并不知道，當(dāng)年她一念之仁，竟然對小喬氏的影響這么大。

    “張婆子？”華靜瑤心頭一動，問道，“張婆子就是董祥派去伺候你爹娘的那對夫妻中的妻子？”

    小喬氏點點頭：“這兩三年多虧有她照顧，她是好人，你不要怪她。”

    “這事董祥知道嗎？”華靜瑤又問。

    “表哥不知道，張婆子連老張也沒有說，更不會告訴表哥，是我不讓她說的，表哥也是好人，我不能再拖累他了。”小喬氏說到表哥時，語聲溫柔，那是她內(nèi)心深處最后的一抹美好。

    “所以那年你沒有投河自盡，你只是在河邊留下了一雙鞋子？”華靜瑤問道。

    “嗯，我沒死，可我無處可去，天大地大，卻沒有我的安身之所。如果我回到娘家，爹娘一定會再把我送回去，我便上了山，想藏在林子里，我從小就住在山腳下，我知道這山里沒有大野獸，我在山上躲了好多天，餓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溪水，后來有一天我肚子很疼，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可卻被去打水的齊郎中給救下了，他說我肚子里生了蟲子……”

    說到這里，小喬氏有些羞澀，她還記得那次她屙出了很多蟲子，齊郎中說溪水不能直接喝，否則就會生蟲子，還好遇到了他，否則她真的會死。

    第四三一章 消失的新娘

    一行人剛剛回到京城，派去小山子村的人便回來了。

    小山子村的韓家前些年的確給兒子配過陰（防）親，據(jù)說那新娘子是外鄉(xiāng)的，新死不久。

    按照小山子村的風(fēng)俗，韓家?guī)讉€差不多輩份的老太太要“認(rèn)親”，這所謂的認(rèn)親，就是把新娘子的棺材埋進韓家墳地之前，開棺看一眼新娘子的臉，說是認(rèn)親，其實也是看貨。

    小山子村，乃至附近的幾個村子里都有這規(guī)矩，因為早些年曾經(jīng)有過小伙子配了個老太太的荒唐事。

    雖說都是死人，可是小姑娘是小姑娘的價，老太太是老太太的價，兩者之間相差大幾十兩銀子。

    據(jù)說韓家的幾個老太太當(dāng)時看了新娘子的臉，所以才能確定是新死的，臉上沒有死氣，不嚇人，是個年輕姑娘，長得也漂亮，女方家里來的是當(dāng)?shù)暮痛缶烁?，?dāng)?shù)暮芾蠈?，從頭至尾沒說幾句話，倒是那大舅哥一口京片子，像是京城里來的，見過世面。

    認(rèn)親之后，依照小山子村的習(xí)俗，韓家把事先講好的一百兩銀子給了女方娘家人，娘家人用喜帕子蓋在新娘臉上，這門親事便算是做成了，接著便是下葬，下葬之后還在村里擺了幾桌喜酒，娘家爹和大舅哥沒有喝喜酒就離開了小山子村。

    “小的們掏了一兩銀子，村子里有個大嬸悄悄告訴我們一件事”，護衛(wèi)們繼續(xù)說道，“當(dāng)時在酒桌上，便有人說起那新娘子的相貌，說是聽老太太們說了，那是個新死不久的年輕姑娘，還挺漂亮，村里的漢子們多喝了幾杯，便說韓家兒子也算是有艷福，活著的時候連媳婦也沒有娶上，死了以后反倒配了個漂亮老婆?！?/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小山子村雖然是在山溝溝里，但是常有京城的貨商來村里采辦山貨，小山子村并不窮，相反，比起沒種草藥之前的北后村還要富足一些。

    但是肯嫁進小山子村的女子卻很少，村里像韓家兒子那樣，三四十歲還是光棍的不在少數(shù)，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這村里有很多人都患有羊角瘋，這病平時不礙吃不礙喝，也能正常干活，但是發(fā)作起來很嚇人。

    附近的幾個村子知根知底，寧可把閨女遠(yuǎn)嫁他鄉(xiāng)，也不肯嫁到小山子村。

    那天在酒席上，便有一個名叫韓大寶的老光棍。

    誰也沒有想到，那天晚上韓家的酒席還沒有散，韓大寶便起了賊心，趁著村里人都在韓家喝酒，他竟去刨了韓家新娘子的墳！

    那大嬸瞟著護衛(wèi)手里的銀子，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壓低聲音說道：“這事真沒幾個人知道，都是一個村的，又都沾著親，說起來韓家那死鬼兒子還要叫韓大寶一聲叔叔呢，你想啊，當(dāng)叔叔的想和侄媳婦干那事，別管那侄媳婦是活的還是死的，這都是丟人現(xiàn)眼的事，村里人一人一拳，也能把韓大寶給捶死。那天晚上韓廣秀和韓大寶一桌上喝酒，見那韓大寶提前走了，便覺得稀罕，往常韓大寶最愛喝酒，但凡是有請喝酒的事，他可舍不得提前離席，于是韓廣秀就在后頭跟著，想看看韓大寶是不是偷了哪家的媳婦，卻沒有想到，韓大寶朝著墳地的方向去了，韓廣秀索性回去叫上自家弟弟一起去看熱鬧，就這么一耽誤，韓大寶就不見了，于是他們哥倆兒便也去了墳地，你猜怎么的，那韓大寶正壓在一個女的身上干那事兒呢。那天有月亮地，韓廣秀親眼看到旁邊那座新墳被刨開了，不用問也能知道，韓大寶壓著的女人是誰?！?/br>
    接下來，韓廣秀兄弟便沖了過去，把韓大寶臭揍一頓。

    說起來，韓大寶討?zhàn)?，答?yīng)拿出三兩銀子當(dāng)封口費，韓廣秀兄弟這才罷休，正想著趁著韓家的酒席還沒散，把那新娘子放回棺材，可是一回頭，原本躺在地上的尸體不知何時竟然不知去向。

    三個人嚇壞了，尤其是韓大寶，當(dāng)時就給嚇尿了。

    驚嚇過后，他們?nèi)舜掖颐γιw了棺蓋，把那座新墳恢復(fù)了原樣。

    韓大寶拿了三兩銀子給他們兄弟，三人說好，以后誰也不提這件事。

    大嬸說道：“可這事也真嚇人，韓廣秀的弟弟才十四，回家以后就發(fā)起高燒，韓廣秀嚇壞了，就來找俺幫忙，俺當(dāng)然要問明原由，那韓廣秀沒辦法了，就把這事給說了，俺可費了不少力氣，才把那附在他家弟弟身上的女鬼給請走的?！?/br>
    護衛(wèi)說完，有些尷尬，這事很是不堪，原本他是想要找個沒人的地方，悄悄告訴沈四公子的，可是沈四公子非要讓他在華大小姐面前說，他硬著頭皮說完了，可這會兒他后怕了，若是被昭陽長公主知道了，會不會怪到他家四公子頭上？

    平安可是叮囑過，若是因為他們影響到四公子的終身大事，老國公爺，老夫人半夜會來找他們的。

    護衛(wèi)戰(zhàn)戰(zhàn)兢兢，偷眼看看華大小姐，又求救般看看沈四公子。

    華大小姐好奇地問道：“那位大嬸是個神婆？”

    護衛(wèi)緩過神來，忙道：“也算不上專門的神婆，不過村里人若是遇到病病災(zāi)災(zāi)，就會請她跳大神?！?/br>
    華靜瑤明白了，難怪大嬸會知道這么隱秘的事，那韓廣秀心疼自家兄弟，自是會把這事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訴神婆，以便精準(zhǔn)驅(qū)鬼。

    “所以韓家墳地里的那座墳里是空的，只有一具棺材？”華靜瑤問道。

    護衛(wèi)連忙搖頭：“小的不知道，那墳和北后村的不一樣，不是孤墳，小的們不敢挖開。”

    華靜瑤點點頭，她能夠理解，即使是衙門里的人帶著公文過去，小山子村的人若是阻攔，那墳也挖不開。

    護衛(wèi)走后，華靜瑤問沈逍：“你從小跟在神醫(yī)身邊，有沒有聽說過死而復(fù)生的事？”

    沈逍嗯了一聲，道：“小時候，我們住在山上，平安喜樂就是山下村子里的人，他們村里便出過一件事，有個老太太咽氣了，家里的靈棚剛剛搭好，老太太就還陽了，在里面敲棺材，把正在守靈的子孫們嚇得半死?！?/br>
    第四三二章 她在哪里

    沈逍繼續(xù)說道：“當(dāng)?shù)氐目h衙還專門派人來看過，確認(rèn)老太太死而復(fù)生，后來那老太太便被村里人當(dāng)成了神仙，受了很多供奉，賺了不少錢。岳離帶我去看過，那就是個尋常老太太，不是什么神仙。這件事被寫進縣志，應(yīng)該能夠查到?！?/br>
    “那岳神醫(yī)是如何看待這種事的？”華靜瑤問道。

    “他說有的人會處于假死狀態(tài)，比如說若是發(fā)現(xiàn)那人沒有呼吸了，便會以為那人已經(jīng)死了，而實際上那人可能還沒死，只是暫時閉氣而已。”沈逍耐心解釋。

    其實吧，即使沒有岳離的專業(yè)分析，華靜瑤也挺能理解的。

    看看她，再看看三公主，這不全都活得好好的？

    不過，那位在墓地離奇失蹤的新娘子，肯定不是她和三公主這種情況。

    要么當(dāng)時還有一個人，趁著那三個人沒有留意，悄悄拖走了大喬氏的尸體。

    若是當(dāng)時那種情況下，現(xiàn)場沒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那么就是大喬氏活過來了，她是自己逃走了。

    韓大寶和韓廣秀兄弟被嚇壞了，自是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神婆雖然知道了這件事，但是同在一個村子里，又都是親戚，她自是不會隨便說出去，當(dāng)然，有人肯花銀子請她說，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華靜瑤沒讓小喬氏住在書鋪里，她把小喬氏安排在李補兒家里。

    沈逍聽說后，蹙起了眉頭，昭陽長公主也真是的，怎么就不給華靜瑤找?guī)讉€女護衛(wèi)呢。

    他不由得想起了司徒嬌，司徒嬌去滇地吃蘑菇，一去兩三年，還沒吃夠嗎？

    司徒嬌有沒有吃夠蘑菇他不知道，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沈逍索性撥了七八名護衛(wèi)過去，在李補兒家附近轉(zhuǎn)悠。

    李少白從外頭回來，一把拽住女兒的袖子，急火火地說道：“閨女，爹要出去避避風(fēng)頭?！?/br>
    “怎么了？”李補兒沒好氣地問道。

    李少白指指外面，說道：“有人盯梢，一定是你爹我被人盯上了?！?/br>
    李補兒瞪他一眼，伸出手指頭點著她爹的鼻子罵道：“你就不能長點出息啊，惹出麻煩就只想著避風(fēng)頭，你看你這慫樣，就像是我護不住你似的?！?/br>
    李少白吸吸鼻子，那鼻子立刻一酸，硬生生落下兩滴眼淚：“閨女，你快給爹易個容?！?/br>
    李補兒懶得理他，外面盯梢的人，應(yīng)該是和華大小姐送來的這個女人有關(guān)系，或者那就是華大小姐派來保護這女子的。

    不過，她爹沒啥本事，除了會騙人以外，就只有一雙眼睛夠厲害。

    她爹能認(rèn)人，只要見過就能記住。

    華大小姐的人，她爹見過不少，之所以還會這么害怕，莫非外面的不是華大小姐的人？

    那是誰派來的？

    沈四公子？

    李少白當(dāng)然不知道，就這么一小息的功夫，李補兒已經(jīng)把外面那些人的身份來歷想得明明白白了。

    “閨女，快給爹易個容啊?！崩钌侔拙筒罱o他閨女跪下了，當(dāng)然，他也不是沒跪過，誰讓他閨女從五歲時就不相信他的眼淚了呢。

    不過，眼淚該流還是要流的。

    李少白抹一把眼淚，對李補兒說道：“你若是不給爹易容，就給爹點錢吧，爹有了錢，也就不害怕了。”

    李補兒給他一個后腦勺，李少白還想再求，李補兒竟然真的掏出一錠銀子來。

    “你說得對，你真應(yīng)該出避避風(fēng)頭，去吧，出了正月再回來。”

    李補兒才不會管她爹會去哪里，她爹每年都會避十回八回的風(fēng)頭，每次回來不瘦反胖。

    李少白眉開眼笑，接了銀子轉(zhuǎn)身就走，他要快走，免得他閨女會后悔。

    外頭的那些人，他當(dāng)然知道不是沖他來的，那一個個昂首挺胸的模樣，就差告訴旁人，他們是軍營里出來的了。

    就憑他這么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騙子，能有人請了軍營的人來盯他？

    不過，趁機從他閨女手里騙銀子卻是最明智的選擇。

    華靜瑤和沈逍到的時候，恰好看到李少白興高采烈地離開。

    華靜瑤蹙眉，李補兒這是給她爹放大假了？

    見到李補兒時，李補兒正把在屋里養(yǎng)了一冬天的花搬出來曬太陽。

    華靜瑤笑著說道：“剛剛看到你爹了，他好像很高興的樣子?！?/br>
    “嗯，從我手里騙了點錢，正美著呢。”李補兒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