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倒霉呢。

    好不容易才逃過滅族之災(zāi)活到現(xiàn)在, 卻因為不小心落入了神母教徒手中而這樣死去。

    后勤蟲族多少還記得名單上那名叫作蘇林的露巢, 有那樣一張令人憐惜的臉，漂亮到叫人移不開眼睛的珍貴幼蟲，就這樣要被殺死了。

    年輕的蟲族心中騰起了一股對蘇林的同情，但是，與奇蘭共事這么久，后勤蟲族就算心里有點(diǎn)同情蘇林，最后也不曾多說一句話。

    畢竟，他也很想活著。

    “我知道了，奇蘭大人。”

    后勤蟲族低聲說道。

    而奇蘭這時候早已打起了哈欠，整個人蜷縮在了金屬椅中，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睡過去?？删驮谶@個時候，他的光腦忽然閃爍了起來，通信器驟然響起，幾秒鐘之后，光腦被自動接通，懸浮屏上出現(xiàn)了年長蟲族面無表情的面容。

    “來一趟‘寢宮’，我有事情要跟你談。”

    蟲族大祭司提安·圣者，對著屏幕前懶洋洋的管理員說道。

    沒有等奇蘭說話，提安就已經(jīng)自顧自地切斷了通信。

    奇蘭懶洋洋地抬起眼睫，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懸浮屏，眼神渙散。

    “啊，好煩啊，真是不想跟白癡見面?！?/br>
    奇蘭痛苦地嘟囔著，但到底還是從金屬椅子上爬了起來，一步一挪地將自己的身體拖到了飛船的深處，名為“寢宮”的漆黑監(jiān)牢之中。

    穿過層層封禁與驗證，奇蘭垂頭喪氣，終于在漆黑而空曠的巨大倉庫里看到了大祭司。

    金屬門朝著兩邊滑開時，提安正站在房間里唯一的物件前，靜靜地凝望著面前的“東西”。

    名為“寢宮”的空間里有且只有一樣?xùn)|西，那就是一個巨大的圓柱體培養(yǎng)皿。

    那里頭正漂浮著一團(tuán)巨大而怪異的rou塊。

    如果用人類的角度來看的話，那玩意就像是被輻射后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畸變的蟲子——巨大的身體鼓脹得就像是一團(tuán)rou球，上面布滿了惡心的增生物，一些蟲族特征依然清晰可見：節(jié)肢，鼓脹的呈節(jié)狀的腹部，非常豐滿且顯眼的□□囊以及受精囊……但是這一切看上去都顯得怪異而扭曲，因為混雜在這些蟲族結(jié)構(gòu)中的還有許多語言難以形容的rou塊與腫瘤——一些絕對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正常蟲族身上的東西。

    比如說那些因為過于鼓脹而變得半透明的柔軟薄膜，還有其中爛泥一般軟乎乎的不斷律動著的內(nèi)臟。

    當(dāng)然，還有那些人類才會有的結(jié)構(gòu)。

    幾顆眼球，每一顆眼球上的瞳孔都是霧蒙蒙的。

    一小截人類脊柱，跟自己有了意識一般，蜈蚣似的在rou塊之中不斷游走。

    幾根手指連接著殘缺不全的胳膊，無意識地在半空中晃動著，仿佛一個已經(jīng)死去很久的人在渾濁的河底因為水流而露出了自己的殘骸。

    …………

    培養(yǎng)皿上方探伸出來的無數(shù)粗細(xì)不一的管道刺入它的體內(nèi)，于是這只直徑超過二十米的巨大“怪物”就這樣被管子吊在半空中，不斷地蠕動，翻滾。

    時不時地，它會發(fā)出一些嗚咽似的低鳴，然后它身上就會開始往外滲出暗褐色的黏液，黏液滴落之后會被底部的收集槽一滴不浪費(fèi)地自動全部收集起來。

    而如果蘇林在這里的話，他大概就能判斷出來，那些褐色的，散發(fā)著強(qiáng)烈甜膩香氣的液體正是從這而來。

    大祭司神色愣怔地看著那只“怪物”，甚至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奇蘭的到來。

    直到奇蘭一步一步來到了大祭司的面前，有意無意地?fù)踉诹怂c培養(yǎng)皿之間。

    “哦，奇蘭祭司?！贝蠹浪菊Ａ苏Ｑ劬?，回過了神，“愿原初之母的目光留駐在你的身上……你把它照顧得很好。”

    他說道。

    奇蘭扯了扯嘴角。

    “每一名子嗣都應(yīng)該以自己的靈魂與生命去照顧好‘母親’，這本來就是我應(yīng)該做的。”

    他說道。

    “啊，是啊，每一名蟲族都是祂的子嗣，每一名子嗣都應(yīng)該照顧好……‘母親’?！?/br>
    大祭司嘆息道。在喊出“母親”這個單詞時，他又望向了培養(yǎng)皿中的怪物。

    “但是，這樣的‘祂’真的能夠算是我們的‘母親’嗎？”

    提安的聲音變得無比低沉。

    是的，這只會讓人類感到極度不適的怪物，正是一只擬蟲母。

    事實(shí)上，盡管它長成這副模樣，但它已經(jīng)算是蟲族在漫長時間中得到的最“正?！钡囊恢弧跋x母”了——每一只擬蟲母實(shí)際上都是由蟲族保留的最后一只蟲母的尸體克隆而來的，也許是因為蟲母本身對于蟲族來說就是極為特殊的存在，所以盡管蟲族的科學(xué)家們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但在無數(shù)次嘗試之后，這些克隆體依然都有著這樣那樣的嚴(yán)重畸形。

    “它的身體來自偉大蟲母的碎片，那么它就是‘母親’的一部分。注意你的措辭，提安大祭司閣下?！?/br>
    奇蘭的頭頂冒出了兩根羽毛狀的觸須，它們筆直地立了起來，顯示出了這位負(fù)十五層管理員此刻的不滿。

    “你的很多言行都讓我懷疑，你早已失去了對蟲母的虔誠之心——”

    “我當(dāng)然永遠(yuǎn)都會對賜予我們生命與力量的‘母親’保持應(yīng)有的尊敬與摯愛?！?/br>
    提安輕聲說道。

    “我希望你是真心這樣想的?！逼嫣m語氣厭倦地說道，“……不然等到我們唯一的‘母親’回歸時，你將因為你曾經(jīng)的懈怠和背叛感到萬分絕望。”

    原初之母的回歸……

    聽到奇蘭的話之后，提安迅速垂眸掩去了眼底的異色。

    一聽到奇蘭如此天真卻真摯地提起那則預(yù)言，提安差點(diǎn)冷笑，但是考慮到面前之人的身份，他最后還是忍住了。

    蟲母已死。

    這是只有蟲族最高層的管理者才知道的事實(shí)。

    最開始，只是原初之母的驟然消失。

    再然后，是繼任蟲母的衰弱和早亡。

    而從幾百年前開始，在最后一只蟲母死去之后，蟲族再也沒能等到任何一只新生蟲母的誕生。

    事實(shí)上，哪怕是有記載的最后那一只蟲母，嚴(yán)格說起來也不能算是真正的蟲母。

    因為祂壓根就沒能誕下任何一枚可以孵化的蟲卵，而且還有著非常嚴(yán)重的先天障礙，那只所謂的蟲母甚至無法正常地跟蟲群交流……祂是一只癡愚且畸形的蟲母。

    整個蟲族其實(shí)從幾百年前開始就已經(jīng)在面臨著滅頂之災(zāi)。

    沒有蟲母意味著沒有新生的高等級蟲族。

    沒有高等級蟲族就意味著帝國甚至無法擁有一只統(tǒng)帥蟲群的王蟲。

    而其他群落的領(lǐng)主也終將衰弱，死去，繼任的子嗣更是脆弱而且又帶有明顯返祖現(xiàn)象——不是返祖成傳說中那些強(qiáng)悍無比的原始形態(tài)蟲族，而是那種在原初之母出現(xiàn)之前在宇宙深處混沌低智地生存的“蟲族”。

    在這樣的情況下，蟲族只好在絕望中開始了克隆計劃。

    蟲母的尸骸被不斷地克隆，并且在其中融入其他帶有強(qiáng)悍再生能力的種族基因……

    最后，在無數(shù)失敗的樣本中，總能篩選出一些可以茍延殘喘活下來的樣本。

    盡管它們無論如何都無法誕下正常的蟲卵，可至少它們還是擁有一定的產(chǎn)蜜功能的，而且就跟蟲母一樣，它們的正常分泌物也擁有鎮(zhèn)定蟲群，提升蟲群質(zhì)量的能力。

    它們被稱為“擬蟲母”。

    而神母教團(tuán)的祭司們是唯一可以靠近和控制這些擬蟲母的存在。

    提安也曾是虔誠的祭司中的一員，然而，他始終無法真正地相信教團(tuán)的最高宗旨，也就是那一則預(yù)言——原初之母終將回歸。

    第58章

    實(shí)際上, 原初之母最后一句有記載的話便是這則預(yù)言的由來。

    【……你們總會再見到我的，只不過，那將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br>
    幾乎已經(jīng)等同于所有蟲族的信仰, 神靈, rou身的來源與靈魂的歸宿, 原初之母既然這樣說了, 這句話就一定會實(shí)現(xiàn)。

    曾經(jīng)的提安也是這么想的。

    可是，如今的年長蟲族站在培養(yǎng)皿前, 看著容器內(nèi)那只無論如何也只能用“丑惡”來形容的克隆體，卻只想問原初之母一句話：既然你會歸來，在一開始你又為什么要拋棄我們，離我們而去呢？

    ＊

    蟲族并不擅長用文字記錄過去, 所以關(guān)于原初之母與最初的奠基王蟲之間發(fā)生的事情, 始終都籠罩在一團(tuán)迷霧之中。

    沒有任何一只蟲族知道原因：為什么在眾多摯愛著祂的子嗣環(huán)繞與保護(hù)之下，原初之母會與自己的王夫們忽然消失。

    在后世有蟲族猜測，原初之母的“消失”應(yīng)該指的是死亡，而王夫們是自愿選擇了殉葬。

    而有的蟲族認(rèn)為原初之母是在蟲族領(lǐng)地的擴(kuò)張戰(zhàn)爭中被困在了某處, 最好的證據(jù), 就是迄今為止依舊籠罩在王之墓場周圍的宇宙風(fēng)暴，還有縈繞在那里的可怕心靈輻射。

    當(dāng)然，還有一種猜測，一種大逆不道，無人敢說的猜測——

    原初之母，拋棄了蟲族，拋棄了祂的子嗣。

    在絕大多數(shù)的蟲族歷史記載中, 原初之母是最為慈愛與溫柔的“母親”, 祂終止了種族內(nèi)永恒的紛爭, 徹底打破了群落與群落之間不死不休的殺戮與吞噬，祂容許了七大群落共享自己并且誕下了萬千子嗣。

    祂讓蟲族從一種混沌，低級，暴虐的宇宙生物，變成了擁有自己的文明與靈魂的高級種族。

    然而……

    在另外一些隱秘的，沒有可信來源的記載中，比如說，那些傳聞是初代王夫飽含痛苦寫下的絕望詩句中，卻提到了原初之母罕為人知的另外一面。

    原初之母從未對自己的雄蟲們發(fā)出回應(yīng)的低鳴。

    祂也不曾親自哺育過任何一只子嗣。

    祂甚至不容許自己的蟲卵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如果在祂生產(chǎn)完后，雄蟲們忘記及時轉(zhuǎn)移那些黏糊糊而溫?zé)岬南x卵，那么原初之母便會親自撕開尚柔軟的卵殼，并且將其中完全沒有成形的蟲胚吞噬。

    祂在某些方面是最為慈愛的“母親”。

    但在某些方面……祂卻是陰晴不定，殘忍而冷酷的暴君。

    還有一些記錄來自與原初之母同期的高等宇宙文明。

    在一名旅羽人的記錄中，蟲族的這位至高蟲母有著“如同黑洞般死寂的眼睛和星爆似的絕望”，而且祂對于自己的外形也有著古怪的審美：相比顏色艷麗的翅膀和觸角，這位蟲母更偏好無毛光滑的軀體，細(xì)長柔弱沒有任何實(shí)用價值的前后肢，眼睛、嗅聞器以及口器都要聚攏在頭部正前方，同時還要在頭頂部位長出無用的纖毛作為裝飾。

    而為了迎合蟲母的這種古怪愛好，蟲族或多或少都開始嘗試著進(jìn)行擬態(tài)，好呈現(xiàn)出這種古怪的外形用來爭奪蟲母的寵愛。

    旅羽人如今早已隱居到了其他空間，恐怕就連他們也不知道，很久以后在銀河系懸臂末端的一顆藍(lán)色星球上，出現(xiàn)了一種完美符合蟲母審美的物種。

    那種生物叫作……人類。

    …………

    當(dāng)然，原初之母拋棄自己族群這種說法一直以來都被認(rèn)為是絕對的異端邪說。就算是原初之母真的更喜歡類似“人類”的生物而非蟲族，祂也不可能因為人類而拋棄蟲族，因為在祂存在的那個時間段，藍(lán)星上的主要物種還是一群嗷嗷亂叫的長毛直立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