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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知夜記起那個夢之后,也知道裴今新那個病確實不那么容易解決,有可能是他一輩子都沒法治愈的。 你說這病痛苦吧,的確痛苦。 你說這病要人命,它倒不至于。 它就是折磨著裴今新,令他生活沒那么好過而已。 “你的藥已經(jīng)吃完了?”郁知夜把空了的小木筒攥在手中把玩。 “有藥方,可以再配?!迸峤裥律眢w已經(jīng)恢復了許多,至少坐起來的氣力有了。 他把身子往上抽了抽,肩膀靠在了郁知夜的肩膀旁邊。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郁知夜感到有什么東西硌著他的后背,往后一摸,抓到了一個昆蟲,隨手就丟進了火堆里。 火焰滋啦一下包圍了那只小蟲子,跟著就傳出了一股淡淡的糊味。 裴今新沒有急著回答。 他帶來的琴就放在離他不遠的位置,裴今新伸手就把琴撈到懷里:“我能彈會兒琴嗎?” “都行,”郁知夜不知裴今新忽然要彈琴的原因,只是看著他將琴從包裹里拆出來,又問,“你身體不要緊嗎?” 裴今新抱著琴無聲笑了一下,用指尖劃撥著琴弦:“彈琴的力氣還是有的?!?/br> 裴今新彈琴的動作比平日輕,但并不顯得虛弱。 他手中彈奏的樂聲漂浮在空氣之上,那是山間清澈的溪流,也是草木的靡靡低語,一會兒是林間的小動物,一會兒又變成了風。 “其實,”裴今新盯著火光又像是望向了更遠的地方,半晌把話續(xù)上,“我想去找我親生父親?!?/br> 裴今新對琴太熟悉了,不需要看著都能摸對每一根琴弦的位置。 “哦?”郁知夜似是一無所知一樣疑惑地回應,“你知道你父親叫什么名字嗎?” “裴尋,”裴今新聲音有點輕,彈琴的力度也更輕了,“或許我命中注定就是要去‘尋’他的吧?!?/br> “我出生時就沒有了母親,九歲之前,我都與父親相依為命?!迸峤裥麓蜷_了塵封的匣子,從中找著記憶,一字一句緩慢地將自己的過往復述給郁知夜,“大病初愈后,我睜開眼看到的卻是我?guī)煾浮!?/br> 裴今新話音頓了一頓:“我?guī)煾该纸胁窐?,他年紀比我親生父親要大一些。他告訴我,我父親變賣了家產(chǎn)救我,但他后悔了,他累了,不想再要養(yǎng)我了。” “你信了嗎?”郁知夜問他。 “我……不信。”裴今新認認真真地彈著琴,但琴并沒有擾亂他的思緒,“可我在家等了半個月,只等來要收走我家房子的人和看熱鬧聊八卦的人。我向鄰居打探消息,他們都說他離開得快過迅速,沒有人知道我父親去了哪里?!?/br> 琴聲轉(zhuǎn)而有些沉重。 郁知夜聽著裴今新的話,沉思著。 “以前我和師父生活在一起時,我每次提起我的父親,他都會很生氣?!迸t的火光在裴今新的眼睫毛上輕輕跳躍著,“師父教我學藝,供我衣食,他對我很好,按理我不應再想著我的親父?!?/br> “但你還是想要找他。”郁知夜說得很肯定。 “對。”裴今新淡淡笑了笑,“我始終很想要找到他。” “那你師父同意了?”郁知夜問。 “不同意也沒辦法了,”裴今新唇角放平了些,他淡下來的笑容里染上了一種茫然的哀傷,“他去年離世了。” 古琴彈出來的曲調(diào)一直跟著裴今新的心境而轉(zhuǎn)變,有些裴今新話里沒表達出來的情緒,郁知夜從他的樂聲中聽出來了。 “哦。”郁知夜語氣很淡地應了一聲,又皺了皺眉。 說實話,郁知夜覺得裴今新師父死了也挺好的。 裴今新說他師父對他好,郁知夜不知道是怎么個好法,反正郁知夜記得在夢境記錄里裴今新和師父總是鬧不和。 他的師父猜疑心太重,對他人的信任感極低,把古琴當作終身理想和最高使命,也同樣這樣要求著裴今新。 裴今新受師父的感染和指引喜歡上了古琴,也愛上古琴,可他不能接受師父不讓他碰除了古琴以外的其它樂器、消遣,也不許他讀書認字,覺得其他都是在浪費時間。 他始終沒法理解他師父的為人處世,而且他師父非常不喜裴今新會惦記他親父。 他們時有不和,會吵,會鬧,會冷戰(zhàn),極少的情況下卜樂會把他關(guān)在房間不許他出門,最后兩人還是都是和好了。 若是一個人一味地對另一個人壞,那肯定是直接離了痛快,愛恨都很干脆。 可許多時候,卜樂既對他好,又對他壞,將裴今新在愛他和恨他的邊緣反反復復地拉扯著。 好不能抵消壞,壞也不能抵消好,但年少的裴今新無法處理好如此復雜的情況,又或許,這根本沒有好的處理方法。 可這故事當中,郁知夜從看到那個故事到現(xiàn)在聽裴今新講述這個故事,他始終覺得裴今新的情緒太沉穩(wěn)安定,話里也沒有一絲對他人的怨恨。 遭受的傷害為什么沒有使他變壞? 在郁知夜心中,恨比愛要來得濃烈,墮落也比堅持善良要容易的多,他不能理解裴今新。 疑惑在他心里發(fā)了芽,如同傷口結(jié)痂時生出令人無法抵抗的癢意。 郁知夜問他:“你恨他嗎?” 想看到裴今新露出不一樣的一面,想知道他美好平靜的表面是不是只是偽裝,怨恨的咒罵、歇斯底里的發(fā)瘋、悲傷、悔恨,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像這樣,像一朵泥潭里盛開的花那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