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fā)了串地址。

    曲懿沒理他，對面又說：【你男朋友也在這。】

    杭城的高端會所，連地板都鑲金帶銀的，曲懿從簡，穿了身便裝，素顏，口罩擋去大半張臉。

    偌大的包廂里，只有兩個人，都是西裝革履的，煙酒味彌漫，趙時韞坐在單人沙發(fā)上，另外一個人側(cè)身對著她，看不到臉，給她的感覺卻熟悉，但不是溫北硯。

    曲懿沒有對著中央空調(diào)的吹風(fēng)口，脊背卻升起一種被貫穿的陰涼，等到那人轉(zhuǎn)過身，她瞇眼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仿佛有把斧頭，將她整個腦袋劈開，殘留著的半點意識還是讓她察覺到他臉上轉(zhuǎn)瞬即逝的陰鷙。

    緊接著是不懷好意的一聲招呼：“這不是曲小姐，曲大明星？”

    曲懿指甲深深嵌進手心，又驀地松開，像是剛注意到他似的，“哪來的發(fā)面饅頭？”

    她已經(jīng)進入一種滿是戒備的自我保護狀態(tài)，面部肌rou僵硬得可怕，唇角半點弧度都牽不起，聲線因刻意的拉長顯得驕縱到了蠻橫無理的地步。

    霍霄笑著反問：“這就不認(rèn)識了？”

    曲懿默了幾秒，長長哦了聲，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原來是從監(jiān)獄出來的發(fā)面饅頭?！?/br>
    霍霄嘴角的笑容倏然僵住，起身朝她走進幾步，背著光，臉上的陰影蔓延開，看得越發(fā)冷郁生寒，“幾年沒見，大明星倒是一點沒變，這張嘴還是跟刀子一樣。”

    曲懿眼疾手快地側(cè)過身，避開他即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松了松肌rou，扯出一點笑意，“我不光嘴是刀子，身上全都是，碰我一下，我會殺了你?！?/br>
    霍霄臉色更加難看，手停在半空遲遲不動，這時插進來一道不容置喙的聲音，“曲懿?！?/br>
    趙時韞笑著落下兩個字，輕飄飄的，聽上去沒有威嚴(yán)，“道歉。”

    他下的最后通牒，其實是變相地護住了她，曲懿明白其中的深意，斂住外泄的情緒，從善如流地彎了彎腰，做出一副恭敬誠懇的姿態(tài)，“抱歉了，最近看了太多動漫，上頭了，難免變得有些中二，希望霍二少爺能體諒?！?/br>
    霍霄還沒說什么，趙時韞先堵住他的嘴，“她這張嘴確實厲害，我也經(jīng)常能被氣到，不過這姑娘說起來其實沒什么心眼，霍二少別跟不懂事的人一般計較?！?/br>
    話說到這份上，除了既往不咎表示大度外，霍霄無路可走，只能順著趙時韞遞來的梯子就下。

    “時間也不早了，小趙總，我就先走了，下次再約?！被粝霭肼坊仡^看了曲懿一眼，兩人的目光隔著一段距離噼里啪啦地炸開。

    黑黢黢的眼神里含著幾分難堪怨懟，還有顯然易見的興味。

    曲懿生理性不適，緩了一會壓下胸口的悶氣才得以疏解。

    “為什么霍霄會在這？”

    “紈绔們聚在一起吃喝玩樂，不正常？”

    曲懿不信他的說辭，也不關(guān)心他們糜爛的私生活，又或者是在悄悄連接什么利益紐帶，“他什么時候出來的？”

    她明知故問。

    “就前幾天?！?/br>
    趙時韞忽然轉(zhuǎn)換語氣，“曲懿，你剛才有些過了，我保不了你第二次，當(dāng)然也不想再浪費力氣保你第二次。”

    當(dāng)初曲懿會被盛安雪藏，就是因為得罪了霍霄，她看見霍霄調(diào)戲同劇組的女演員，強行出頭，當(dāng)著眾人的面，讓霍霄難堪。

    也是趙時韞出面賠笑，又將她暫時“封殺”，明面上是一種威脅、警告，實際上和剛才下的通牒別無二樣，保護才是真正目的。

    等時間長點，等到霍霄徹底把這件事拋之腦后，再以“教訓(xùn)夠了的”名義，將她身上的禁令解除，讓她重新進入眾人視野。

    兩個人都不想提這段過往，空氣安靜下來。

    曲懿重新起了話題：“他在哪？”

    “他？”幾不可察的一聲在齒間輕輕滑過，趙時韞反應(yīng)過來，“你說你男朋友？這我哪知道？”

    曲懿明白她又被趙時韞耍了，在趙時韞面前，狼來了的故事她永遠體會不到其中的真諦。

    她已經(jīng)沒有留下來的必要，起身，還沒邁出幾步，有聲音傳來：“這就要走？你不是想問我一堆問題？”

    曲懿停下，“我問了你就會答？”

    “答啊，為什么不答？”趙時韞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沉默片刻，曲懿問：“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周挽會把你找狗仔的事告訴我？”

    趙時韞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酒，看似答非所問：“周挽可比你認(rèn)為的還要在乎你。”

    “所以你是故意告訴她的，找狗仔拍我的料也不是目的，讓我時時刻刻活在恐慌里才是你的真實用意，然后再因為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選擇乖乖聽你的話，跟他分手，恢復(fù)單身身份?！?/br>
    趙時韞承認(rèn)了一半，“找狗仔拍你，是我?guī)字芮耙粫r興起的決定，打算讓你知難而退，現(xiàn)在想想，好像根本不需要，你和你的圈外男友能堅持多久，問題從來不在外界的干預(yù)，而在于當(dāng)事人自己。”

    趙時韞語氣陡然重了幾分，是嘲諷也是提醒：“曲懿，別把自己當(dāng)成為愛至上的情圣，我們是一類人，你身上有太多毛病了，所以我很了解你，要是未來真發(fā)生了什么讓你只能二選一的情況，比如事業(yè)和愛情，又或者拿其他你在乎的東西和愛情放在一起，你會毫不猶豫地拋下這狗屁不是的愛情，選擇你自己，畢竟從始至終，你就是這么一個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的人?！?/br>
    “就像你當(dāng)初愿意在蘇祈身上浪費這么多年，不是因為有多喜歡他，你只是不甘心，你自大狂妄，總覺得身邊的所有人都應(yīng)該喜歡你、繞著你打轉(zhuǎn)，蘇祈也應(yīng)該是那樣，但要是蘇祈真的選擇跟你在一起，說不定你會因為失去新鮮感，沒熬過幾天就把人甩了?！?/br>
    “還有你那男朋友……叫什么溫北硯？你選擇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考慮過你們的將來嗎？沒準(zhǔn)他是想跟你一輩子，你呢？估計沒有一刻想過吧?！?/br>
    曲懿眼睛危險地瞇起來，全身上下散發(fā)出濃郁的敵意。

    趙時韞說她自私，周挽說她嘴硬心軟，林枳說她喜歡逃避現(xiàn)實，在處理關(guān)鍵問題的時候又慫又糾結(jié)，還愛瞻前顧后，大壯卻說她只顧考慮當(dāng)下，憑自己心情做事，從不做長遠打算。

    他們替她塑造的人格數(shù)量，幾乎要趕上她出道至今接過的所有角色數(shù)量。

    可事實上，她連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的人都沒看清，沒準(zhǔn)這些都是她，這和“人生來就是矛盾個體”的理念不相違背。

    “趙時韞，你知道個屁?！?/br>
    曲懿嗤了聲，“別裝作一副自以為很了解我的樣子，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永遠不可能猜的到?！?/br>
    趙時韞看見她右腳往后挪了幾步，裝腔作勢狡辯的姿態(tài)太明顯了，他不點破，勾起唇角緩慢說：“我這人喜歡做多重保險，所以狗仔一找也是幾批，好在高投資總是有回報的。”

    曲懿猛地一顫。

    “本來想藏著讓它們永遠見不到光，不過就在剛才和你聊完后，我突然又想改變主意了，外界的推力還是有必要的，至少能加速達成目的?！?/br>
    趙時韞微妙地話音一頓，“應(yīng)該就是這幾天的事，網(wǎng)上大概率會鋪天蓋地地出現(xiàn)你的戀情實錘，當(dāng)然我會提前知會公關(guān)，讓她們別插手，這次的危機，你自己過?！?/br>
    狗東西。

    曲懿咬牙攥緊拳頭，頭也不回地走了，半路才反應(yīng)過來，悔不當(dāng)初。

    她剛才對boss說話的聲音好像大了些？

    “……”

    趙時韞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要是她剛才能放低姿態(tài)，沒準(zhǔn)還走不到這一步。

    在向資本主義低頭和保持自我中猶豫許久，曲懿最終還是沒有返回包廂，往電梯方向走去，路上意外聽到一道類似于“阿硯”的呼喚。

    回過頭，身后空無一人，狹長的走廊望不見底。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作者有話說：

    怕你們誤會，解釋一句：小趙總不喜歡曲小懿，一點都不喜歡的那種，以及，從來都沒喜歡過的那種:d

    第35章

    ◎緋聞◎

    溫北硯到會所的時候, 人差不多已經(jīng)來齊。

    葉淮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身后空蕩蕩的。

    “曲懿在電話里說不來，我還以為你會死乞白賴?？蓱z把人帶來。”

    精準(zhǔn)踩雷，溫北硯喉結(jié)滾動了下, 沉沉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看了幾秒, 從喉間溢出一聲冷哼。

    葉淮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討好性地往自己嘴巴上拍了幾下，希望他能大人有大量別記仇的意思。

    溫北硯沒再看他，眼尾一掃，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 悶聲沒有節(jié)制地喝著酒。

    短短十幾分鐘, 空杯次數(shù)不下五次，但他的臉絲毫沒有受到酒精的影響, 還是偏冷白, 就耳根那稍稍帶點紅色。

    左手虛虛握著酒杯, 右手垂在自己腿上, 輕輕轉(zhuǎn)了些角度，紋身看得清楚了些。

    這會葉淮已經(jīng)和幾個同事帶來的家屬朋友聊上了，在社交方面他確實是個天才，不是那種沒有分寸的自來熟，見誰都不帶克制地開著過界的玩笑話, 在熟稔親昵和禮節(jié)的尺度上拿捏得精準(zhǔn)，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身邊的人越聚越多，但聊的話題通通與他無關(guān)。

    “溫律師怎么不過來一起玩？”

    “聽說溫律師接下了耀辰國際的委托案？”

    “溫律師有女朋友沒？沒有的話，我給他介紹一個?！?/br>
    葉淮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當(dāng)成了一座鏈接溫北硯的橋梁, 不管男女, 都裝作和他親切熱絡(luò)的樣子, 視線卻頻繁地越過他，投在溫北硯身上。

    反觀被當(dāng)成蜂蜜的當(dāng)事人，一副目下無塵的清高德性，頭頂?shù)乃艄饩拖袼屦^里的玻璃水箱，隔開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他勾著腰獨自隱在灰暗不明的光影里，另一邊杯盤狼藉，插科打諢的笑聲連成一片。

    看來不合群的人，有些時候也挺吃香的，就沖著這裝逼般的神秘感，和身上那種憂郁的氣質(zhì)，葉淮一大老爺們，又跟他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看著心里也有點堵得慌，想去噓寒問暖一番。

    有人先一步將葉淮這念頭付諸實踐，李知好坐過去，不知道溫北硯說了什么，她臉色突然變得難看，唇線抿得很直，片刻起身回到原來的位置。

    葉淮手指輕輕敲了下杯壁，在沙發(fā)另一頭坐下，兩個人中間隔了差不多一個半的身位。

    他開口：“抱歉啊，阿硯跟他女朋友鬧了點矛盾，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他剛才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我替他向你賠不是?！?/br>
    說著有意，聽者更是有心，李知好正要在心里嘲笑他有立場和資格替他賠不是，整個人忽然一顫，抓住了關(guān)鍵詞。

    “女朋友？”

    這三個字的殺傷力巨大，以至于從喉嚨出來時是啞得不成樣子。

    “曲懿？”幾乎不需要多想，她腦袋里就蹦出這個名字。

    除了她，她想不到別人，想不到能讓他放棄執(zhí)念、選擇將就的第二個人。

    “原來你也知道了？”葉淮斂下了然于胸的笑意，“差點忘了，你和阿硯是高中同學(xué)，他那會就對曲懿有意思，你肯定也能看出來?！?/br>
    沉默的氛圍持續(xù)了會，晦澀難言的情緒快要兜不住時，葉淮單方面結(jié)束這段意味深長的談話，目光去尋話題里的主人公，包廂里不見他的蹤影，最后是在去大廳的路上找到的他。

    “在看什么？”葉淮手搭在他肩上。

    溫北硯因這不帶征兆的觸碰忽地一怔，扭頭前，收起緊繃的狀態(tài)和投向某一處的目光，聲線還是有點僵硬，“沒什么?！?/br>
    他將沒有點燃的煙捻斷，丟進垃圾桶，跟在葉淮身后，半路停下，從兜里掏出手機，手指在鍵盤上用力敲下：【你現(xiàn)在在哪？】

    兩秒后，撤回。

    他的手很少出汗，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汗腺過于發(fā)達，屏幕很快暈開一圈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