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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在逃閻王 第66節(jié)

    “你!”丞相猛然轉(zhuǎn)過臉?biāo)蓝⒅?,眼底殺機(jī)畢露。

    相較于他,沈長明只微微笑了笑道:“世間最痛不過骨rou分離,未曾親歷總歸無法感同身受。本王只是體恤丞相,希望你能在死前親自品嘗生離死別的滋味罷了?!?/br>
    一字一句毫無波瀾,不摻雜一絲恨意與戾氣。他用最平靜的語氣,痛擊對方的每一寸經(jīng)絡(luò)。

    “你終于不裝了?滿口仁義道德,說我心腸歹毒,可你與我又有什么區(qū)別?”丞相指著他的臉,笑容愈發(fā)扭曲,滿身血水散發(fā)著惡臭,“我問你!有什么區(qū)別?!”

    他們兩個(gè)可謂有著云泥之別。江槿月只覺得他可笑,搖頭感嘆:“旁人多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人當(dāng)真與眾不同,人都死了,還在這里污蔑他?!?/br>
    她自以為是在好好同他說明道理,誰知,此話只換來丞相惱羞成怒地咒罵他們,久久不停。

    被他吵得不想搭話的江槿月:“……”

    她本想著,丞相既敢旁若無人地來王府,定是留了后手,否則豈非羊入虎口?可她萬萬沒想到,丞相只跟他們爭辯無意義的廢話,半天也不干正事。

    她曾在話本上看過,有人死到臨頭,悲壯地拋下一句“我做鬼都不放過你”。在丞相這里,此話大約要改作“我化成厲鬼都要吵死你們”。

    見丞相始終滿口臟話,再無權(quán)臣風(fēng)采,江槿月不屑地聳聳肩,忍不住打斷道:“說夠了沒?說夠了就早些上路吧。”

    九幽令與縛夢從不離身,她根本不怕與之一戰(zhàn)。丞相十惡不赦,若他執(zhí)意找死,她正好把他打得神魂俱滅,也不必勞煩判官審問了。

    “江家姑娘,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丞相轉(zhuǎn)過臉來,似乎終是想起了來此一遭的緣由。

    他一說話,滿身的鬼物都停下咀嚼的動作,齊齊地怪笑著看她,豎起耳朵靜等她的回應(yīng)。

    又是交易,哪怕她再三拒絕,他仍抱有不切實(shí)際的希望。江槿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懶得回話。

    不消她多說,沈長明已替她斷然拒絕:“少廢話,她不會和亂臣賊子合作,你最好別打她的主意。”

    “你著急了?原來咱們的懷王殿下也并非冷血無情啊??赡悖瑧{什么替她做決定?”丞相冷嗤一聲,看向她時(shí),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得飛快,“我……”

    “你是聽不見嗎?他讓你少廢話?!苯仍氯虩o可忍地?fù)P起手腕,掌心的九幽令涌出陣陣血霧,如浪潮般洶涌地環(huán)繞在她身旁。

    一時(shí)群鬼寂然,不受控制地被她手中散發(fā)著耀眼血光的令牌所吸引,訥訥地伸長脖頸,張大了嘴巴,任由血液自嘴角滑落,露出尖銳的獠牙和齒間rou沫。

    “你果然不簡單??上Я?,我早有準(zhǔn)備?!必┫嗖[起暗淡無光的雙眼,輕蔑地瞥了她一眼,伸出尖銳的指甲,毫不猶豫地往下一劃。

    “噗——”

    丞相那件不成樣子的紅色官服又添新傷,他滿臉坦然地劃破胸膛,就像再體會不到疼痛似的,將整只手探入心口不斷摸索著,口中笑聲刺耳:“哈哈哈哈!”

    生前死后,此人都是個(gè)徹頭徹尾的瘋子。江槿月忍不住皺緊眉頭,她只看著都嫌疼,不知他是怎么笑得出來的。

    很快,丞相便取出了樣血rou模糊的、泛著微弱光芒的東西。他近乎虔誠地將它托在掌心,鬼怪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眼中泛著嗜血兇光,瘋了似的朝他胸前的窟窿涌去。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丞相明顯對它極為看重,或許這就是他從不示人的底牌。

    那么,搶來亦或毀去便是。江槿月神色一凜,抬手輕喚:“縛夢。”

    同樣看得極為不適的縛夢當(dāng)即凌空而起,筆鋒游走間,肆意揮灑漫天血雨,將清冷月光染得一片鮮紅。血光如鋪天蓋地的箭雨,很快在丞相身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血光分明兇狠暴戾,卻仿佛有所顧忌,并沒有對他下死手的意思。

    滿身透著不祥氣息的猙獰傷痕,丞相卻笑得愈發(fā)從容,滿眼狂熱地盯著手中物什,哆嗦著替它抹去血漬,漸漸露出它本來的模樣。

    他將那東西隨手舉起,目光幽暗:“江小姐,你不想知道這是什么嗎?”

    江槿月微微瞇著雙眼,饒是她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也察覺到了它的不同尋常。

    這個(gè)看似平平無奇的東西,竟能讓縛夢繪出的血光主動避讓,似是不愿與之相爭。

    那東西小巧玲瓏,遠(yuǎn)看像是青銅質(zhì)地,其上似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字,每個(gè)字都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華。

    幽幽藍(lán)光,盈盈如星辰。仿佛是沉寂多年,終得重見天日般,它迎著漫漫血光,現(xiàn)出皎皎星河。

    江槿月莫名覺得,這東西她一定曾在哪里見過,就像一位很熟悉的老友。

    星河緩緩流轉(zhuǎn),那些小字慢慢清晰了起來,字跡繁復(fù)瑰麗,子丑寅卯、乾坤屯蒙,與眼前鮮血淋漓的場面格格不入。

    她幾乎都要嗅到一股蒼涼的、仿佛亙古不變的氣息,腦海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驚懼的意味,連她自己也不知究竟在懼怕何物。

    “這是……星盤?”她近乎無聲地喃喃低語。

    這兩個(gè)字似被人施加了邪術(shù),她不過是輕聲念了一遍,便很快感覺到身上傳來鉆心劇痛。

    死死凝望著熟悉的星盤,她立在原處,一動也未動,劇痛讓她冷汗直流,只得咬緊牙關(guān)硬扛。

    仿佛被利刃貫穿胸膛,又似是整顆心被人驟然捏碎,劇烈的疼痛讓她避無可避,幾乎痛不欲生,只覺得每一寸血rou都在呼喊著同一個(gè)名字。

    “星君大人,對不起?!倍蟼鱽硪宦暱酀撊醯膰@息,與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眼前場景霎時(shí)變換,天地間唯有兩道身影,仍如記憶中那般一紅一白,一個(gè)正急速下墜,一個(gè)在拼命奔跑。

    她眼睜睜看著那個(gè)曾笑容明媚,仿佛永遠(yuǎn)不知愁滋味的紅衣小姑娘墜落塵泥,驚起一片塵埃。原本就蒼白的面龐早無半點(diǎn)血色,渙散的目光中倒映著一個(gè)雪白不染塵的修長身影。

    森然死意將她視線所到之處染成一片血紅,鮮血猙獰地攀上那身玉白色長袍,向他的心口處蔓延。

    江槿月眼眶酸澀,她才發(fā)覺,那身紅衣早已被鮮血浸透,所以才顯得格外鮮紅。

    一個(gè)人原來能流那么多血嗎?原來在生死面前,神明與凡人是一樣的。她很清楚,這個(gè)人要死了,無力回天。

    “……”沈長明不發(fā)一言,執(zhí)劍一躍而起,銀白劍鋒上隱有瑩瑩藍(lán)光閃爍。

    丞相不緊不慢,手持星盤迎戰(zhàn)。兩道極為相似的藍(lán)色光華相互碰撞,最終各歸平靜,不留半分痕跡。

    它們本為一體,自不會相殺。沈長明冷冷看著丞相,背過手去暗暗念訣。

    “懷王殿下,你是想毀了星盤嗎?可唯有它能幫她取回力量啊?!必┫嘈覟?zāi)樂禍,對著臉色煞白的江槿月大呼小叫,“江小姐還不明白嗎?你睜大眼睛看看??!看看他到底是個(gè)什么東西!”

    這一串聲嘶力竭的怒吼將她的思緒自不真切的場景中拽回,溫?zé)岷顾畡澣胙劭?,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江槿月忍著錐心之痛,用最后的力氣握緊九幽令,咬著牙呼喚道:“縛夢!”

    取回力量?一看到這星盤,她就痛成這副樣子,這力量誰愛要誰拿去吧。

    指尖近乎嵌入rou,她只能咬緊嘴唇,強(qiáng)撐精神。即便如此,仍是不由自主地墜入那片鮮血淋漓的幻夢中。

    “別難過啊,星君大人?!?/br>
    這一句話似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倒在血泊中的姑娘終是闔上雙眼,面色平靜安詳,嘴角甚至含著笑意。她好像真的只是困倦了,想歇上一歇罷了,很快就會醒來。

    淚水輕輕滴落在她的額頭,一滴又一滴,似乎再也止不住。滿身血淚的他始終低垂著頭,江槿月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聽見他不斷重復(fù)著同一句話——

    “我求你、求你別死……”

    自然無人會回應(yīng)一個(gè)字。前世的她早已身隕,而如今的她在夢中亦不能開口說一個(gè)字,只能靜靜看著他的眼淚混合著她的鮮血,自鬢角滑落,重歸塵土。

    塵歸塵,土歸土,她死后定當(dāng)魂歸幽冥界,如此算不算圓滿?江槿月微微嘆了口氣,只能無聲地對著他的背影說:“真笨,她明明都讓你別難過了?!?/br>
    數(shù)不清的光華破空而來,合力破開重重血色,毫不猶豫地涌入那具幾乎支離破碎的身軀,似有人還要做最后的掙扎。

    血色幻夢被照得五光十色,可那個(gè)姑娘始終未曾醒來,連蜷縮著的指尖都不曾動彈分毫。

    世間再強(qiáng)的療愈法術(shù)也無法修補(bǔ)徹底崩碎的靈魂,一切大抵都是徒勞。

    最終,他只能看著,她瘦削的身影如破碎殘蝶般隨風(fēng)而逝,化作漫天華光如雨,只在他身旁停留了一瞬,便穿透層層血霧,朝著四面八方散去。

    與此同時(shí),江槿月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疼痛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極致的痛處順著血液流向手腳,想要將她整個(gè)人撕成碎片。

    這段星盤帶給她的詭異記憶,似乎想讓她如前世一般化作握不住的塵埃,想讓她徹底消散于塵世間。

    江槿月險(xiǎn)些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耳畔是嘈雜的轟鳴聲,大腦早已一片空白。她總算明白,痛到極致的體驗(yàn),最終竟是麻木到再察覺不到半分痛覺,仿佛自己只是一具尸體。

    正當(dāng)她即將被抽空最后一絲意志時(shí),仿佛被死死攥住的心口忽地一松,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清明。

    “你找死,那我就親自送你一程?!彼恼Z氣中帶上了陰冷透骨的殺意,前所未有、毫不掩飾的戾氣。

    恍惚間,江槿月幾乎要合攏眼眸,卻遠(yuǎn)遠(yuǎn)望見沈長明手持血光凝成的利刃,直直劈下,干脆利落地?cái)財(cái)嗔素┫辔罩潜P的臟手。

    血液四濺時(shí),星盤自丞相手中飛出,華光終是滅了。讓她無力反抗的威壓終于退去,她抬手捂著心口跪坐在地,經(jīng)不住急促地呼吸著。冷汗浸濕脊背,全身血rou生疼,這般境地,宛如死了一次。

    良久,江槿月強(qiáng)忍著久久不消的痛楚,硬是抬起眼眸,望著徑直滾到她面前的小巧星盤,又看向了更遠(yuǎn)處,那人高挑的身影。

    沈長明收斂了掌心紅光,耀眼的血光散盡,他的面孔隱沒于黑暗。他劍指丞相咽喉,語氣森冷:“說,是誰派你來的?”

    失去了一只手的丞相跪在地上,偏偏將脊梁挺得筆直,更為癲狂地大笑:“誰能派我來?我是一人之下的丞相!手握大權(quán)!誰見了我都得退避三舍!”

    “我可去你的吧!瘋子!”縛夢第一個(gè)聽不下去了,狠狠地給了他一個(gè)耳光,小小的毛筆卻有凜冽殺意。

    它雖是脾氣差了點(diǎn),還從未動過這樣大的怒。想來是方才看著她身陷囹圄、痛不欲生,它卻半點(diǎn)幫不上忙,心中自然又氣又急。

    望著星盤上熟悉的字跡,江槿月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如今無人驅(qū)使,藍(lán)光散盡后,這就似乎只是塊普通的星盤。

    若非切身經(jīng)歷了方才的痛苦折磨,她都不敢相信,這么一樣不起眼的東西,能將她逼到這個(gè)境地。她沉吟片刻,便沖著星盤伸出了手。

    “你!把它給我?。 必┫嘁宦暠┖?,滿臉驚怒,顯然不愿讓她觸碰到自己的寶物。

    她本就渾身乏力,更是滿心都還系在方才的回憶里,被丞相這聲吼硬是驚出一身冷汗,不由眉心微蹙,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見丞相還想開口,沈長明當(dāng)即將長劍橫在他的脖頸上,沖他冷冷一笑,眼中威脅之意清晰可見。

    江槿月輕輕將小小的星盤置于掌心,小心翼翼地拂凈了上頭的血污,心中已是萬千思緒,剪不斷理還亂。

    這或許曾是星君的法器?落在丞相手里,可真是暴殄天物。

    “真晦氣。他們是很喜歡收集我們的法器嗎?自己沒有?”江槿月抬手擦去額角冷汗,踉踉蹌蹌地起身朝著他們走去。

    雖然一早知道丞相沒安好心,可眼睜睜看著自己化作齏粉,看著他痛徹心扉,瀕死的絕望與死別的哀痛同時(shí)呈現(xiàn),可謂世間最狠的折磨。

    丞相到底跟她有多大仇,好端端的,為什么非要讓她想起這種事來?或者說,他背后那個(gè)人究竟是誰,又安的什么心?

    “主上!您沒事吧!”縛夢心急火燎地沖著她大吼。見她眼神晦暗至極,它更是心急如焚。若非它要看著丞相這只老狐貍,早就飛回她身邊了。

    這么一想,縛夢登時(shí)想再給丞相兩個(gè)大嘴巴子。

    “槿月,你好些了嗎?不要勉強(qiáng),我……”沈長明將劍往背后收了收,攙起她微微顫抖著的手。見她倔強(qiáng)地?fù)u了搖頭,他只得將后頭的話壓下,扶著她走到丞相面前。

    她居高臨下地盯著丞相,雖仍有幾分虛弱,已是目光幽冷,語氣堅(jiān)決:“到底是誰派你來的,你又知道些什么?我勸你最好把話說清楚,我耐性不好,一個(gè)問題不想問第二遍?!?/br>
    丞相敗局已定,再無力東山再起,可他就是做鬼都要特意送來星盤,叫她無端想起這些往事,定不是臨時(shí)起意。

    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或許便是這許多日子以來,他、戚正和那個(gè)幕后之人苦心籌謀的根源。

    僅從丞相滿腦子幫她找回力量就知,丞相對他們前世的事所知不多,甚至可能比不上戚正,所以他一定不是主謀,肯定是有人在指使他。

    聞言,丞相莫名滿眼狂喜,激動地昂首:“只有我知道你的力量在哪!你如果殺了我,這輩子、下輩子,你永遠(yuǎn)也別想找到它!”

    還真是三句話離不開“力量”二字,此等回答實(shí)屬避重就輕,他在刻意回避她的第一個(gè)問題,不愿供出主謀的身份。

    “也罷,我不擅長審人,那便讓判官大人好好審審吧。”江槿月向縛夢遞了個(gè)眼色,一咬嘴唇,就要強(qiáng)撐著送魂。

    “哈哈哈哈!”丞相突然瞪圓眼睛哈哈怪笑,絲毫不懼他們眼中的嫌惡與鄙薄。

    伴隨著他聲嘶力竭的大笑聲,無邊寂夜似被人撕開一條裂隙,一道巨大的人形陰影爬過粉白院墻,由外而內(nèi),悄然順著青石板路朝著他們的后背襲來。

    幾乎與夜色相融的漆黑人影悄悄伸出兩只布滿猙獰裂痕的手臂,直沖沖地對著她潔白的脖頸而來,似要將她活活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