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65節(jié)
那一瞬頭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任塵白茫然地站在原地,被荀臻在肩膀上一拍,才倏忽回神。 “我弟弟怎么了?”任塵白皺緊眉,“他們?yōu)槭裁凑f我沒照顧好小枳,小枳生病了?” 在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駱枳躺在病床上的身影,他從沒見過那道身影蒼白虛弱成那種地步,心頭忽然升起nongnong不安。 任塵白站在原地,忽然有些焦躁:“我還是先回去看看,正好把點心帶給他。他一畫起畫來就總是忘了吃飯……” “任先生?!避髡榇驍嗨?,“你弟弟很好,他不需要你的點心。” 任塵白停住話頭,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荀臻示意了下龔寒柔離開的方向,也不等他,自己先走過去。 ……他知道任塵白一定會跟上來。 弄清楚了明家的意思,荀臻就根據(jù)明祿派人送來的信息,嘗試著對任塵白做了誘導(dǎo)。 這個過程遠(yuǎn)比他想得要簡單——任塵白甚至不需要他怎么勸說,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全盤相信和接受了這個說法。 現(xiàn)在的任塵白認(rèn)為,在望海別墅養(yǎng)了那三個月的傷后,駱枳就被母親正式帶回了家,和駱家徹底撕破臉斷絕了關(guān)系。 那之后,駱枳就生活在任家,和他們住在一起。再后來母親因病過世,任塵白就一直照顧著駱枳直到現(xiàn)在。 荀臻本來想給任家留些臉面,就讓他在病房里把這場夢做完。是任塵白自己不依不饒,說什么都非要來劇組。 管理再嚴(yán)格的劇組也是劇組,人多眼雜,不可能有什么消息真被瞞得住。 今天過去,任家這位風(fēng)評好到極點、最斯文柔和心性溫良的繼承人,在外人眼里究竟會變成什么樣,被扒下去幾層像模像樣的人皮,荀臻就不清楚了。 …… 任塵白跟著龔寒柔來到了會客室。 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個房間原本是用作錄制采訪素材的。固定用作遮擋的大型綠植盆栽后,還有一架正閃著紅燈的攝影機。 察覺到任塵白的腳步有些遲疑,龔寒柔停下來,轉(zhuǎn)過身:“需要當(dāng)事人親屬的采訪素材,你來得正好?!?/br> 龔寒柔看向他:“有什么不方便嗎?” 聽到龔寒柔說出的“親屬”,任塵白愣怔了片刻,神色隨即柔和了不少:“沒有?!?/br> “您說的對,的確應(yīng)該錄制這一部分。”任塵白笑了笑,“最近太忙,我好像也有很長時間沒和我弟弟聊天了……他最近不太愿意理我,大概是到叛逆期了吧,怪我,應(yīng)該多關(guān)心他的?!?/br> 龔寒柔坐在不遠(yuǎn)處那把椅子上。 任塵白拄著拐,走到被綠植遮擋著的沙發(fā)前坐下,把手里的拐杖放在一旁。 他好像在等著有這樣一個機會,能把這些話說出來,這樣就能再進(jìn)行一次確認(rèn),把心底盤踞著森冷到極點的不明緣由的恐懼徹底驅(qū)趕出去。 他太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了,滿意到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橫跨半生的荒誕到極點的噩夢,直到現(xiàn)在才清醒過來,捉住了原來唾手可得的命運。 說實話,直到現(xiàn)在他還時時覺得不安——那場噩夢太真實,真實到仿佛歷歷在目,還好一切都是假的,還好他沒真那么做。 還好他終于醒了過來,要是困在那場噩夢里…… 不,沒有這種可能。 絕沒有這種可能,他絕對不會上當(dāng)。 任塵白看著自己的手,他盡力讓自己回想起來劇組前的見到的那一幕。 ——他弟弟在畫室里畫畫。 下午的陽光很好,那道人影坐在畫架前,手里的畫筆專心在畫布上涂抹勾勒,袖口還沾了一點顏料。 他站在門口看了一陣才離開,大概是因為他把聲音放得很輕,房間里的人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還在專注地處理著那副畫的細(xì)節(jié)。 …… 最近小枳的確不太喜歡理他了。 總是埋著頭做自己的事,在家里走來走去的時候也拿他當(dāng)空氣……不過這不是弟弟的錯,是他的原因。 他以前做過一些非常不好的事。那些事太過分,過分到不論什么時候被翻起舊賬,什么時候因為這些事冷落他、給他臉色、和他發(fā)脾氣,都是他活該的…… 龔寒柔問:“你們家收養(yǎng)了他?” “對,十年前的事了?!?/br> 任塵白點了點頭,他像是想起了當(dāng)時的情形,笑容在臉上迅速短促地閃了下:“他許了個愿,想和我們做一家人?!?/br> 任塵白把這句話慢慢說出來,他看著自己的手掌:“我母親把他帶回了家?!?/br> “他怎么樣?!饼徍釂枺霸谀銈兗疫^得好嗎?” …… 這應(yīng)當(dāng)算是兩個問題。 任塵白把這兩個問題分開,他迫不及待地回答了第一個:“他非常好?!?/br> “很乖,很聽話,很懂事。”任塵白說,“很多——” 他像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遇到了些滯礙,磕絆了下才又繼續(xù):“很多人都喜歡他?!?/br> 任塵白的手指不自覺攪緊,接著他忽然打了個激靈,重重按了一下自己摔斷的那條腿,冷汗瞬間涔涔冒出來。 “但他過得不好,因為我的原因,我有病?!比螇m白說,“我見不得別人對他好?!?/br> “我總想讓他只跟著我,總想讓他只信賴我一個,我有病?!?/br> 任塵白像是急于用這種自虐似地坦白證明什么,他的話忽然又開始失去了邏輯,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我是說,我假裝對他好,其實暗地里對他很壞。但我不是想對他壞,我是——” “你想控制他?!饼徍岬穆曇繇懫饋?,“你想讓他靠著你才能活下去?!?/br> 她的語氣冰冷,連剛才的平靜淡漠也徹底不見,只剩不加掩飾的嘲哂寒意。 任塵白在這句話里狠狠打了個哆嗦,卻反而長松了一口氣,重重點了點頭,像是終于借著這種譴責(zé)解開了某個心結(jié):“對?!?/br> “不過后來我想明白了,也反省了?!比螇m白說,“所以就改了?!?/br> 龔寒柔問:“為什么會改?” “就是忽然想清楚了……他已經(jīng)是我家人了啊。” 任塵白扯了扯嘴角:“有天我就想明白了,我真可笑,他都是我弟弟了,還能跑嗎?” 他笑了一聲:“想通了這個,我就一點一點糾正自己,不過也改了好些年……我現(xiàn)在看到有人喜歡他,還是不舒服,但我能忍了。” “我們現(xiàn)在生活得非常幸福,我把他照顧得很好。” 任塵白微笑著說:“我以前特別不好,多虧母親和他愿意包容我,我在改了?!?/br> 龔寒柔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這個故友的兒子。 在某一瞬間,她甚至失去了繼續(xù)提問的力氣,只是難以置信地沉默下來,看著沙發(fā)里語無倫次喃喃的人影。 隔了半晌,龔寒柔忽然問:“如果他沒能做你弟弟呢?” 龔寒柔問出這句話,看著任塵白臉上瞬間閃過的、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的陰冷沉郁,心底無限寒冷下去。 任塵白在這個問題里愣住。 他愣得時間格外長,神經(jīng)質(zhì)地不斷按著腿傷。他用力弄著那條腿,看起來像是要把它重新扳直或是折斷。 “如果他沒能做成你弟弟,你就不會反省,不會改?!?/br> 龔寒柔靜了片刻,不再等他,直接給出答案:“你會越來越不擇手段,越來越得寸進(jìn)尺,越來越瘋——” “沒有這種可能!”任塵白忽然厲聲吼,“他是我弟弟了!” 任塵白像是想要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又被斷了的腿墜著摔坐回去:“他是我弟弟,我們是一家人!現(xiàn)在生活得很好,用不著別的假設(shè)!” 龔寒柔沒有再說下去。 她坐在椅子里,看著面色忽而猙獰的任塵白,越來越強烈的反感厭惡之余,又隱隱透出些憐憫。 任塵白被她眼里的憐憫刺穿了神經(jīng),驀地回過神,有些狼狽地粗喘著:“抱歉……抱歉,龔老師?!?/br> “我失態(tài)了?!比螇m白說,“我很不喜歡這個假設(shè)?!?/br> ……他很畏懼這個假設(shè)。 畏懼到甚至無法接受它被作為假設(shè)提出來,畏懼到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這種可能,都會被足以碾碎他的骨頭的巨大的恐懼在一瞬間吞噬。 “我的運氣很好,母親把他領(lǐng)回了家,讓我有機會和他做了一家人?!?/br> 任塵白艱難挪動身體,在沙發(fā)上吃力地坐穩(wěn):“我會珍惜這個機會,我會對他……” 他的動作忽然和聲音一同滯住,瞳孔難以置信地縮了縮,凝在不遠(yuǎn)處的一道身影上。 趙嵐按照龔寒柔的吩咐,把駱橙也帶來了會客室。 ……只不過是短短幾天的時間,駱橙已經(jīng)像是完全換了個人。 劇組里有化妝師和助理,至少能保證她的形象乍看上去不那么離譜,但只要稍微細(xì)看些,就不難看出端倪。 駱橙站在角落里,她木然地看了任塵白一眼,恍惚了半晌,才認(rèn)出對方:“塵白哥。” “你還不肯放過我嗎?”駱橙問了一句,又自己搖頭,“你不會放過我的?!?/br> 駱橙低頭看著腳尖:“你要怎么懲罰我?” 任塵白的身形像是凝定在了沙發(fā)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緊鎖著眉頭。 “我為什么?!比螇m白慢慢攥起手掌,不知為什么,他竟然沒有辦法一口氣把這句話問完,“為什么要懲罰你?” 駱橙這次的反應(yīng)大了些,愣愣抬起頭,幾乎是有些奇怪地看他。 …… 那種尖銳的頭痛忽然又在任塵白的太陽xue炸開了。 “不,不用回答了。”任塵白倉促開口,“我不想知道,你——” 他說得晚了一步?;蛟S是他的頭還不夠疼,又或許是他被一只手探進(jìn)胸口攥住心臟,擠干凈里面的血流的聲音還不夠響亮,他還是聽清了駱橙的話。 他聽見駱橙的聲音:“因為我,二哥才會死的。” ……什么二哥? 駱橙哪來的二哥? 簡懷逸?簡懷逸什么時候死了? 任塵白惶然地看著地面,他語無倫次地低聲質(zhì)問:“你在說什么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