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頭會不在招待所開，事實上，田藍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在吃過這頓早飯后就結(jié)束了。她要去農(nóng)場報到了。

    幸虧昨天洗完澡之后，她隨手將衣服洗干凈，晾了起來。所以她才能及時收拾行李，跟著兩位解放軍回到部隊。

    車子足足開了半個多小時，抵達營房。田藍站在屋前四處張望，說從天堂到地獄有點兒夸張，但豪宅到貧民窟卻是貨真價實。

    部隊的營房有多破？這么說吧，就是土坯壘起來的草房。

    毛竹搭架子，稀泥和麥草曬干了做成的土坯蓋成房。沒有玻璃窗，窗子就是竹竿扎成的四方塊，上面蒙上塑料紙。

    屋頂蓋的是蘆葦，再往上就是麥草，用稀泥糊成一片。

    唉，可以想象碰上暴雨天氣時，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崩潰了。

    摸著良心說，這里還比不上他們西大灘的營房呢。起碼他們的房子是用石頭壘出來的。

    田藍放下行李，都來不及嘆氣，郭秘書就招呼她趕緊去隔壁開會。

    會議室也沒多豪華，嗐，豪華兩個字放在這兒有點寒磣人的意思。整個農(nóng)場場部不過3棟平房，辦公室前面一個泥土壘的大平臺就是平常開大會以及文藝演出的舞臺。

    那平臺沒遮沒擋的，連棵樹都沒有，現(xiàn)在才五月天的早上呢，就熱得夠嗆。田藍光想想到時候在這兒開大會，頓時感覺好崩潰。

    會議室同樣是土坯房，不過是戴了個帽子而已，也就是說屋頂好歹鋪了層瓦。

    哎，魚米之鄉(xiāng)的三江農(nóng)場，條件也很艱苦啊。

    屋里已經(jīng)坐了一圈人，看到田藍他們進去，主持會議的中年人只點點頭，示意他們自己坐下就好。

    他敲敲桌子，抬高了聲音：“好了，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就說一下我們的任務。現(xiàn)在任務很艱巨，按照上級的安排，圍墾金蓮湖的大會戰(zhàn)要開始了，我們得問金蓮湖要10萬畝地?，F(xiàn)在咱們商量一下，這個圍墾的過程中存在的技術(shù)難點……”

    田藍一聽就急了，立刻舉起手來：“報告領(lǐng)導，我有話要說。”

    主持會議的吳處長有點詫異，不過還是笑著示意田藍說話：“我們小田同志是剛從大西北的寧甘農(nóng)場過來的，對于墾荒有自己的見地。在他們軍墾戰(zhàn)士的努力下，寧甘農(nóng)場發(fā)動群眾，依靠群眾，這兩年增加了10萬畝良田，成績斐然?！?/br>
    不少人發(fā)出驚呼，好幾個人看向田藍的眼神都不一樣了。10萬畝地呀，如果填湖造田，那起碼得花上5年時間，動用數(shù)10萬計的勞動力才能有這樣的成果。

    寧甘農(nóng)場那么艱難的條件，他們居然還能開墾出10萬畝荒田，這幫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田藍言簡意賅：“是改良鹽堿的，利用我們老祖宗留下的臺田魚塘方法，使得鹽堿地可以再種莊稼?！?/br>
    她沒心思詳細解釋此事，因為她急著想要說服大家取消圍湖造田。

    對，這一招是在短時間內(nèi)有力地緩解了人口增長所造成的糧食危機。尤其是在備戰(zhàn)背荒的大背景下，有它存在的現(xiàn)實意義。

    但是，此事造成的惡劣后果，在半個世紀后依然貽害不淺。最直觀的表現(xiàn)就是頻繁爆發(fā)的長江水患以及諸多城市內(nèi)澇。

    本來應該用來儲水的天然湖泊消失了，那多出來的水要往哪兒去？它當然不會主動跑去干旱地帶，它只會變成水災淹沒城市和村莊以及農(nóng)田。

    同水災造成的人員財產(chǎn)損失相比，開墾出來的農(nóng)田帶來的經(jīng)濟效應簡直不足一提。

    田藍認真強調(diào)：“圍湖造田弊端諸多，與我們興修水利來促進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原則相左。同時湖泊的消失使得周圍的氣候條件發(fā)生變化，干旱發(fā)生的概率也會提高。除此之外，蘆葦這些濕地植物資源以及湖泊里本來應當生活的水產(chǎn)品漁業(yè)資源都會受到嚴重的影響。所以，綜合考慮之下，我認為不應當填湖造田?！?/br>
    吳處長到?jīng)]有訓斥她的大逆不道，參會的所有人甚至都沒有表示出驚訝的神色。因為田藍說的這些他們都知道，他們是技術(shù)人員，對于湖泊的作用再了解不過了。

    “可是沒辦法?！眳翘庨L認真道，“世間安得兩如法，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解決耕地面積不夠，向湖要糧食的問題?！?/br>
    田藍深吸一口氣，站起了身，認真道：“現(xiàn)在的矛盾在于糧食沒地方種。那么我們不如直接將糧食種在水面上，來達到保留湖泊同時豐收的目的。”

    這下子會議室里炸開鍋了。

    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呢？人又不是靠吃浮萍過日子的。

    在水上種什么？小球藻嗎？那可不成，代食品也就是糊弄肚皮的東西。

    田藍認真道：“不是小球藻，我說的是真正的莊稼，在水上種水稻，種小麥。我在歷史書上看過，古人利用菰草的根系和莖多年聚結(jié)起來的‘板塊’，浮在水面上，拿木頭做成框子，架起葑塊，就成了架田，然后再種稻。架田能夠隨著水位高低上下起伏，既不用擔心旱，也不害怕澇，而且無需排灌，省時省力?！?/br>
    會議室里的聲音有些嘈雜，坐在田藍左手邊的女技術(shù)員扶了下眼鏡，聲音溫和：“我也看過類似的資料，只是這個菰草，我到現(xiàn)在也沒搞清楚它究竟是種什么樣的草。而且既然它如此方便，為什么現(xiàn)在消失了呢？”

    “我認為很可能是因為人類活動范圍的增加，使得菰草失去了原有的生活環(huán)境，所以生長面積萎縮甚至消失了。但是，沒有菰草不代表就不能再做這種架田。我聽說在南方一些地區(qū)，還有人用蘆葦做成浮床，然后在上面種植空心菜，收獲頗豐。同樣的，假如我們利用竹子以及木頭做成這樣的架床，那照樣可以繼續(xù)種植水稻。這么做花費的人力物力成本要小很多，后期種植維護的成本也會大幅度下降，而且湖泊保留之后，我們可以發(fā)展?jié)O業(yè)養(yǎng)殖業(yè)，進一步增加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產(chǎn)量?！?/br>
    田藍的雙手捏得緊緊的，滿懷期待地看向眾人，“我們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不能只看眼前三五年，連后面十年八年都顧不上的話，那就是寅吃卯糧，問題會很嚴重?！?/br>
    會議室里又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大家都在小聲地討論。雖然理論角度上來講此事似乎可行。但實際實行起來問題又是重重。

    假如他們當然放棄圍墾造田的計劃，那么一旦沒有足夠的地方種植莊稼，就是在明目張膽地破壞備戰(zhàn)備荒大局，后果很嚴重。

    田藍抿了下嘴巴，橫下一條心，直接下了戰(zhàn)書：“馬上就是雨季了，現(xiàn)在圍墾造田難度系數(shù)會很高。不如這樣，給我一季節(jié)時間。從現(xiàn)在開始，讓我嘗試在水面種植稻子。如果獲得了豐收，能否請大家再考慮一下利用水面種植來代替圍墾造田的計劃？”

    她雙眼黑白分明，目光明亮，如同大西北的陽光，干凈清爽，一一掃過眾人的面龐。

    先前提到自己也曾看過架田資料的女技術(shù)員舉起手來，點頭道：“我愿意和這位小田同志一起開始這個試驗。我認為如果成功的話，這項工作意義非凡?！?/br>
    田藍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太好了，她又有伙伴了。這事兒光她自己一個人還真做不起來。

    其他參會的人互相看看對方，陸陸續(xù)續(xù)地點頭，沒有說直接參與，但都表示如果需要他們幫忙的話，他們愿意盡綿薄之力。

    吳處長思考了半天，最后微微皺著眉毛，終于下定了決心：“那好，我們現(xiàn)在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一方面大家不要放松關(guān)于圍墾造田技術(shù)難點的攻堅。雖然現(xiàn)在部隊去參加三支兩軍工作，但是年底應當還會再進行大會戰(zhàn)。所以這個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松。另一方面，這個水面種植計劃也可以開始行動。現(xiàn)在是5月份，你們要種稻子的話可得抓緊了，不然都來不及育秧?！?/br>
    田藍立刻點頭：“好的，我們一定抓緊一切時間。”

    要種植好水面稻，得做好兩個方面。一個是稻子生長所需要的浮床，另外一件便是稻種的選擇。

    因為到時候大家是要看產(chǎn)量的，產(chǎn)量不高，便難以勸服其他人放棄圍墾造田，而大力發(fā)展水面種植。

    主動請纓加入到水面到種植計劃的技術(shù)員姓王，她讓田藍管她叫老王。田藍卻死活搖頭不肯，這怎么聽怎么像隔壁老王啊。

    她還是堅持管對方叫王老師。

    王老師和她丈夫都是被從城里研究所下放到農(nóng)場，她丈夫身上還背著右.派的罪名。時不時開會的時候，要把他拎出來當成典型批.判。

    但讓田藍驚訝的是，夫妻倆似乎對此并不太在意，完了之后照樣投入正常的工作中來。

    搞得田藍都不知道該感慨是不是受傷害的時間長了，人都變得麻木起來了。

    王老師的丈夫是從事種子培育工作的，他目前研究的重點是小麥雜交。不過對于妻子參與的新試驗項目，他給予了積極支持，將自己保留的稻種一并拿了出來，讓她們自行挑選。

    這里面有現(xiàn)在種植比較廣泛的秈稻粳稻，也有一些其他稻種。

    田藍主動詢問：“我在軍區(qū)招待所吃過的那種米很好吃，不知道是什么米?！?/br>
    王老師的丈夫趙老師笑了起來：“你是說小站米吧，這是天津產(chǎn)的，口感的確不錯。不過我這邊沒有稻種?！?/br>
    王老師隨口接話：“你上次用的那種稻子，我覺得口感比小站米更好，那是什么品種的？”

    趙老師搖頭道：“那個不適合種植，它的產(chǎn)量太低了，是一種古稻?！?/br>
    田藍起了好奇心：“為什么產(chǎn)量低？是不適應這邊的環(huán)境嗎？”

    趙老師還是搖頭：“這種稻子發(fā)芽率很低，而且結(jié)出來的稻穗比較短，稻粒也不多。我想這也許就是它喂什么口感特別好的原因，因為營養(yǎng)都被這些稻粒吸收了。”

    田藍愈發(fā)好奇：“有沒有浸種催芽？”

    話一說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人家也是農(nóng)業(yè)工作者，不至于不懂這些。

    趙老師倒是沒嘲笑她，反而認真地回答：“我們都試驗過了，冷水浸種，溫水浸種，催芽率效果都不太理想?！?/br>
    田藍抿了下嘴巴，到底不愿意放棄：“要不這樣吧，假如您身邊有種子的話，能否讓我拿一些。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提高它們的出芽率?！?/br>
    王老師認真地問她：“你打算用什么方法？”

    稻種也是珍貴的物資，假如方法肯定不可行，那還是不要隨便嘗試了。

    田藍笑道：“我的方法有點類似饑餓療法。就是一個人餓過頭了，你讓他吃東西，他未必有胃口。但是你先少給他吃一點點糖或者其他什么的，他的味蕾活了，饑餓的感覺就會更加強烈，便會拼命地吸收營養(yǎng)。到了種子這里，我的想法就是先浸泡然后曬干種子，再給予水分進行催芽。有了這么一個在干的過程，種子就會拼命地吸收水分，發(fā)芽率應當也會提高。”

    王老師跟趙老師對看一眼，都點了點頭：“那就試試吧?！?/br>
    雖然聽著有些不可思議，但是生命在某些方面有著令人驚嘆的相似性。

    反正只是剛開始試驗用的種子量也不多。

    田藍沒有自己的實驗室，就住在營房里，雖然是單人獨間，但也不適合做實驗。

    趙老師就承接起了稻種催芽的任務。剛好他想嘗試一下不同溫度浸泡種子，對于發(fā)芽的影響。

    至于田藍和王老師，她們得準備種子催芽后，該種在哪兒的問題。浮床必須要安排上了。

    三江農(nóng)場不缺毛竹，這里氣候濕潤本來就適合長竹子，有充足的原材料可以提供給他們做浮床。

    只是王老師有個想法：“可不可以用塑料泡沫？我在想，既然種子要生根發(fā)芽，浮床肯定是有孔的。如果使用塑料泡沫的話，我們直接用相同距離的鐵簽子燙出洞來，那么就能保證水稻生長的間距是相等的?！?/br>
    田藍傻眼了：“有塑料泡沫嗎？”

    能用泡沫當然方便，可是這個時代國內(nèi)真的有泡沫嗎？

    王老師笑了笑：“有，是前年上海產(chǎn)的。剛好我們這邊有一批，本來是準備用在工廠里的，但是后面情況有點復雜，就沒派上用場?！?/br>
    田藍才不關(guān)心具體是怎么個復雜法，她現(xiàn)在就迫不及待地催促：“那我們趕緊用上吧。有這個幫忙的話，我們的速度可以提高不少?！?/br>
    王老師笑道：“做浮床不用擔心，只要有標準就好。我們這邊也有知青，是自愿留下來參加農(nóng)墾工作的，他們可以幫忙一塊兒制作浮床?！?/br>
    田藍驚訝：“自愿留下？”

    王老師笑著點頭：“就是今年過年前，中央不是下達命令，要求所有串聯(lián)的學生就地留下參加勞動生產(chǎn)，不要再到處走動了嚒。剛好農(nóng)場正在圍湖造田，他們就一起下水干活了。后來三月份部隊外出參加三支兩軍工作，造田的任務暫停，他們也沒走。目前他們可以過來幫忙?！?/br>
    田藍聽了挺驚訝的，按照王老師的說法，看樣子圍湖造田這個事還得部隊在前面打頭陣，民工以及知青得跟在后面做。

    看來，沖鋒陷陣的事情還真是人民解放軍沖在前面。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

    不過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在部隊回來之前，農(nóng)場應該不會利用農(nóng)閑的時間提前開展圍墾計劃。

    她高興地點頭：“那太好了，我就怕沒人手呢。不過，王老師，他們干活怎么樣?。俊?/br>
    說實在的，在西大灘的日子，她已經(jīng)被衛(wèi)兵們吵的頭痛。她現(xiàn)在缺乏小伙伴的強有力支持，實在沒精力去伺候改造這幫祖宗。

    王老師笑了起來，頗為感慨的模樣：“很能吃苦。去年冬天那么冷，又是風又是雪的，天寒地凍，我們都感覺吃不消。這幫大學生跟在解放軍后面，破冰淌水挖泥筑渠，誰都不叫苦。他們說，他們一定會按照偉大領(lǐng)袖的指示，做最堅定的社會主義建設者?！?/br>
    田藍一時默然，那些□□皮鞭抽向人的衛(wèi)兵是他們。那些在冰天雪地里破冰干活的人也是他們。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那到底是橘子還是枳呢？恐怕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吧。

    田藍最終還是笑著點頭：“那就好，后面還得請他們多幫忙呢?！?/br>
    這種田有的有水還得有肥。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

    水稻種在水面上是不愁水的問題了，但是肥料從何而來？單靠吸收湖泊里的營養(yǎng)嗎？那不太現(xiàn)實。

    擱在半個世紀后，水體富營養(yǎng)化嚴重，不用專門安排肥料，水面種莊稼就有凈化水質(zhì)的作用。

    但是現(xiàn)在水體相對清澈，田藍還得給稻子們安排其他營養(yǎng)。

    什么營養(yǎng)？當然是生物菌肥啦。這個是土生土長的有機肥料，就是溶解在水里面，也不用擔心會污染了湖泊，實在是最合適的選擇。

    這趟田藍從大西北逃出來，自然沒帶出她的em菌種。這兩天空間也沒表示，她只好自力更生，直接上山去挖土著菌。

    王老師也在研究5406菌，對于她的土著菌概念到能夠接受，還跟她一塊兒上山去挖腐殖質(zhì)。

    兩人一大早就往山上跑，趁著太陽不大好，快點干活。不然五月天的太陽也叫人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