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還是選擇了報社的工作。

    她也不是多愛給自己制造難度，主要是當年畢竟當過小學(xué)老師，每天都拿著課本備課，怪沒勁的。雖然如果留校，當?shù)氖谴髮W(xué)生的輔導(dǎo)員，可大體上工作內(nèi)容應(yīng)該是差不多的吧？至于真當大學(xué)生的教授，就得考研究生，等參加工作就不知道得等到多少年之后了。

    念書期間，專業(yè)導(dǎo)師給他們安排過給報社發(fā)表文章等工作，專業(yè)是對口的，楚婉自己也很喜歡，這次就沒考慮太久，遵循了自己的想法。

    其實說起來，她的運氣都已經(jīng)不錯了，還有選擇的余地。像是同專業(yè)的杜欣，因之前在校表現(xiàn)和學(xué)期考試都不太理想，等到畢業(yè)之前找教授們開后面要推薦信也被拒絕，最后被分配到的工作單位不光是專業(yè)不對口，還去了離她老家都十萬八千里的外省，哭得眼睛都腫成核桃。

    楚婉下定決心，就開始期待起自己的新工作。

    “mama要去上班了，歲歲在家——”楚婉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小家伙的搶答聲。

    “乖乖的！”

    一大早，歲歲送楚婉到了大院門口。

    不管哪個嫂子問起來，她都要熱情地告訴大家，mama這是去上班了！

    上班實在是太好了，雖然單位離家沒這么近，但比京大要近多了，mama每天晚上都可以回家，兄妹倆不必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著星期六。

    這會兒歲歲送走了mama，擺擺小手說了一聲“晚上見”，就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只是經(jīng)過奇奇家門口時，她發(fā)現(xiàn)“小弟”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

    奇奇已經(jīng)四歲了，雖然已經(jīng)會說話，但和同齡的小朋友相比，話還是很少。歲歲jiejie會鼓勵他主動去交朋友，但奇奇就像是她的小尾巴，不愿意和別人玩，只想跟歲歲待在一起。

    “可是我一會兒就要去上學(xué)啦。”歲歲說。

    奇奇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托著腮，漆黑的眼底透著淡淡的失望。

    “好吧，就玩一會兒。”歲歲說。

    奇奇眼睛一亮，用力點點頭。

    “要不我?guī)闳敔敿义薰泛貌缓?？”歲歲說，“但是只能遛十分鐘哦，上學(xué)遲到的話，老師會批評的?！?/br>
    “好?！逼嫫婺搪暤溃叭ュ扌『??！?/br>
    “奇奇，遛完小黑，你去上托兒班就不許哭了。”

    “不要去托兒班……”

    “那不行！我mama說，每個小孩子都要去托兒班的！”

    “一定要去嗎？”

    “一定！”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往家屬院附近的干休所走。

    望著這一幕，幾個嫂子們會心地交換眼神。

    “奇奇的爸媽是真離婚了吧？”

    “雖然他爸都沒說起來，但哪有回家探親一兩年的？”

    “奇奇他爸媽是真不合適，整個大院里就沒他們這么能鬧騰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次經(jīng)過他們家門口，我就頭疼。”

    “離了也好……”

    “咱們有空就搭把手，看看他們家有什么能幫忙的，祁同志一個人帶娃也不容易。”

    ……

    楚婉沒想到，在去新單位報到的第一天，會碰見郭青香。

    郭青香當時也拿到了進報社的推薦信，不過她在宿舍說了好幾次，表示對這單位不滿意，不愿意去。

    “青香？”楚婉愣了一下，“你怎么——”

    “我本來是不想來這個單位的，后來想一想，也沒有其他合適的工作，就來了?！惫嘞忝銖姷匦α艘幌?。

    楚婉微微一怔，也點了點頭。

    這時，負責(zé)帶新人的編輯部主任走過來。

    編輯部的唐綺蘭主任今年四十出頭，平時最愛和年輕人打成一片，見兩位新同事說著悄悄話，便笑著走上前：“兩個小姑娘聊什么呢？”

    郭青香本來還因為自己當時勸楚婉留校的事感到尷尬，這會兒見到報社領(lǐng)導(dǎo)上前，心頭慌得像是在打鼓。

    如果楚婉把她們聊天時的原話說出來，領(lǐng)導(dǎo)會不會不高興？

    “我們在聊宿舍里的其他室友，不知道她們也到新單位報到了沒有?！背駥μ凭_蘭說道。

    郭青香壓在心頭的大石落下。

    “哦？你們是室友？早就聽說兩個女同志是京大的學(xué)生，沒想到還是一個宿舍了，太巧了?！碧凭_蘭笑道，“你們好，我姓唐，以后可以喊我唐主任?！?/br>
    “唐主任，我叫楚婉?！背褡晕医榻B。

    邊上的郭青香也連忙學(xué)著楚婉的樣子介紹自己。

    緊接著，又來了一個新同事，是從京市另外一所院校的文學(xué)系畢業(yè)生，叫鄧宗。

    三個年輕人被安排在同一個科室，第一天上班，就只需要做一些簡單的文稿校對工作。

    報社有食堂，到了中午，唐主任知道她要是在場，幾個新同事肯定放不開，便讓他們?nèi)ズ笄谔庮I(lǐng)了票，自己去食堂吃飯。

    “你也是文學(xué)系的嗎？”郭青香和鄧宗聊了一早上，熟悉了些，問道。

    “對，我們學(xué)校有詩社，還有詩社社員出版了詩集的?！编囎谡f。

    “你作過什么詩？可以讓我看一看嗎？”郭青香問。

    “下回把我們詩社成員的詩集拿來讓你看看?！编囎谡f。

    “好啊?！惫嘞阈α似饋怼?/br>
    楚婉跟在一旁，聽著他倆討論的詩集，不太感興趣，恰好身后同科室的另一位同志跟她打了聲招呼，她便放慢腳步，等了等對方。

    鄧宗和郭青香并排走著，主動說道：“楚同志的性格比較害羞，不愛說話?！?/br>
    “不是的?！惫嘞阏f，“婉婉沒這么內(nèi)向，她應(yīng)該就是不喜歡詩集吧。對了，我們讀大學(xué)的時候宿舍里有個同學(xué)，特別喜歡外國名著，但是那會兒要看外國名著就只能在學(xué)校閱覽室看，不能外借，她好幾次都看到閱覽室關(guān)門了才回宿舍?！?/br>
    “是嗎？”鄧宗說，“那楚同志也喜歡外國名著嗎？”

    “婉婉好像不太喜歡，只是偶爾看一看。”郭青香又說道，“對了，你沒準備繼續(xù)讀研究生嗎？”

    “我對理論研究沒什么興趣?！编囎谡f，“你剛才的意思是，你和楚同志是一個宿舍的嗎？那她平時是怎么樣一個人啊？”

    郭青香微微一愣，說道：“相處下來就知道了?！?/br>
    “那你們以前的關(guān)系就很好了？”鄧宗又問。

    “是啊?！?nbsp;郭青香停頓片刻，淡淡道，“婉婉的丈夫去外地出任務(wù)的時候還特地給我們帶過綠豆糕。”

    “楚同志結(jié)婚了？”鄧宗瞪大了眼睛。

    “結(jié)婚了。”郭青香說，“長相漂亮的女同志，肯定很早就結(jié)婚啦?！?

    ……

    同一天，湯嫦去工作單位報到。

    勞動人事部是個體面的好單位，但問題是，曾宏峻的母親也在這兒工作。

    大二那一年，湯建新被判入獄，長達十幾年的刑期，知情的人覺得痛快，不知情心生惋惜，只有湯嫦就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

    那段時間，唯一讓她有些傷感的，是和曾宏峻分開。不過三個月后，他倆就復(fù)合了，之后感情越來越好，好到有時候湯嫦都快忘記他父母對這段戀情有多反對。

    曾宏峻是個重視家庭的人，可他不會要求湯嫦為了自己的父母而妥協(xié)，她這么驕傲的一個人，不可能當著他父母的面揭開瘡疤，懇求他們允許這段感情。

    可處對象是一回事，結(jié)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曾宏峻保持樂觀的態(tài)度，但湯嫦總覺得他們沒辦法走到最后。

    如今，要去勞動人事部報到，湯嫦心情忐忑。

    曾宏峻的母親，會不會借故為難自己？

    另一邊，曾宏峻的母親楊慧英找人要了一份新入職同志的資料。

    她聽說，那個叫湯嫦的小姑娘也要來報到了。

    這女同志是真的硬氣，不管是當時舉報自己父親、是后來和曾宏峻分開，又或是現(xiàn)在他們家松了口風(fēng)同意她來家里吃飯，都是有自己的主意，完全不會被拿捏。

    一開始聽說她不樂意回家吃飯時，楊慧英心生不悅，還以為小姑娘是故意讓自己難堪，但幾次下來，她是看出來了，人家就是這性子。

    楊慧英實在沒辦法。

    誰讓自己兒子就是鐵了心呢？

    此時，她看了一眼湯嫦的資料，眉心微微擰著。

    邊上一個叫焦芊的下屬說道：“楊顧問，這個女同志特別優(yōu)秀，您看她的履歷……”

    焦芊提起湯嫦在校期間的學(xué)習(xí)成績有多優(yōu)異，多受教授欣賞，收到了多少推薦信，只是話還沒說完，見楊慧英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人家小姑娘的照片上。

    “這女同志啊，長得也清秀，就是不愛笑，有點冷。”話音落下，她突然就后悔了，怎么能和出了名嚴肅的楊顧問聊這些沒用的？

    可誰知道，就在焦芊怪自己多嘴時，楊慧英慢悠悠開口了。

    “她個子是不是挺高的？”

    “??？我不知道啊……”

    楊慧英想要去見一見湯嫦，看看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能讓自己兒子跟家里表明非人家不娶的決心。

    她不好特地把對方喊到自己辦公室來，便想著悄悄去食堂看一看。

    楊慧英沒見過湯嫦，只看過這女同志的單寸照片，不過心里有了個印象，她相信自己能認出來。

    到了中午，她一進食堂，遠遠地打量，愣是沒看見人。

    焦芊走上前時，一眼看見楊顧問，猶豫著是停下腳步呢，還是轉(zhuǎn)頭就走？

    她是前兩年人事部剛來的小年輕，性格開朗，話也多，在領(lǐng)導(dǎo)面前，還是收斂了些的。這會兒碰見領(lǐng)導(dǎo)，她想著打一聲招呼就去邊上排隊，可沒想到領(lǐng)導(dǎo)卻讓她陪著自己一塊兒打飯。

    焦芊在心底嘆氣。

    這頓飯都不香了。

    楊慧英找了個小年輕站在邊上，時不時找找話題，開口時，目光亂轉(zhuǎn)，想要找一找湯嫦的身影。

    她不想在兒子的對象面前輸了氣勢，反正只是來個偶遇而已，語氣自然、神態(tài)也自然，誰能覺得不對勁？

    只可惜，她排了許久的隊，始終沒見到那道身影。

    “楊顧問，您先打吧?！苯管氛f，“你給別的同志讓了好幾回，別人都不好意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