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源父親低下頭，“抱歉，程源。我沒想到你心中這么在意這件事。我以為你能相信我是清白的，然后好好生活?！鳖D了頓，他接著說，“對不起，爸爸騙了你。”

    程源閉了閉眼睛。

    “是我太自私了。只想著不能讓自己一輩子在孩子心中都是個貪官的形象，所以才撒了謊。在那一刻我才后悔，自從有了權(quán)力都是別人捧著我，反倒讓我迷失了自己。在別人眼睛里我是什么樣的無所謂，可是在自己的兒子眼里，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貪污過，從來不是一個這樣萬民唾罵的父親?！?/br>
    “所以之前你說許文博向你賄賂不成反誣告是騙我的?！背淘绰曇舻土耍澳闵踔吝€和別人有婚外情?！?/br>
    “抱歉，程源。是我當(dāng)時太貪心，一時沒忍住誘惑。”

    “我媽知道么？”

    “她知道?！?/br>
    程源深吸了口氣，“你之前跟許文博索賄不成，還打電話威脅他？”

    程源父親點了點頭，“他太不給我面子，別人不做的事情他就不做，所以我處處為難他，沒想到反而逼急了他。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我怎么想的，只是別人都奉承我，漸漸地我也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鳖D了頓，“至于婚外情，我不能辯解。但我心中最重要的還是這個家，是你媽和你?！?/br>
    “如果你沒入獄，你還會說這些話么？”

    程源父親怔然。

    原來他的家庭是他的母親苦心維護(hù)，塑造給他一個只是父親事忙，而他們?nèi)匀欢鲪鄣募傧耄瑢嶋H內(nèi)里早已支離破碎，而他卻一無所知。

    “抱歉，程源，我那天突然對你說我是被冤枉的，只是不想在你心中那么骯臟。我只是想讓你有著一個父親是清白的念頭，然后安安靜靜的生活?！?/br>
    “如果我認(rèn)為我的父母都被人冤枉，身陷大牢，我怎么可能安安靜靜的生活？！”程源猛然抬起頭看他，眼眶發(fā)紅。

    這么多年，他努力堅持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只是為了一個受賄還出軌的父親要在兒子心中留下光輝形象的謊言？

    他的父親無話可說。

    “抱歉，程源?！睆乃鲥e開始，他對兒子能說的只剩這句，“抱歉?！?/br>
    程源開車去了許遲遲公司門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只是覺得好像無處可去，很想見見她，見見她，他心里似乎就能好受些。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這里，許遲遲畢業(yè)時候找到這份工作十分高興地把地址給他看，他當(dāng)時沒在乎，卻沒想到自己居然下意識記住了，才會在此時此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開到這里來。

    現(xiàn)在才下午五點。

    程源坐在車上抽煙，一根一根，一根接著一根。這是他國慶才剛貸款買下的車，現(xiàn)在這個車?yán)飬s充斥著煙味。

    晚上六點，公司大門口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出來了很多人，程源卻沒有發(fā)現(xiàn)許遲遲。

    天越來越暗，直至晚上七點半，公司門口只有偶爾一兩個人出來。仍然沒有許遲遲。路燈越來越顯得明亮，程源抬起頭看著寫字樓上的燈，也許她在加班，又或者她已經(jīng)走了。

    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他回到了住的地方。開門，陰暗一片，房間里因為沒有通風(fēng)，有點悶味。

    程源把鑰匙放在客廳的桌子上，徑自回房。夜幕已經(jīng)完全降臨，樓下偶爾還能傳來這時候出來玩耍的孩子吵鬧聲。

    因為抽了很多煙，嗓子發(fā)干，程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房間的時鐘秒針滴滴滴，十分清晰。

    程源松開襯衫，去洗個澡。

    熱水沖頭，人冷靜許多。

    手撐著墻壁，任由水流滑過。誰也不能怪。誰也沒必要為你的人生負(fù)責(zé)，個人有個人的抉擇，他知道的。

    程源擦干頭發(fā)打開電腦，□□上消息一大堆，還有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的十幾封郵件。程源接收郵件，是已經(jīng)上線的app用戶反饋出現(xiàn)出現(xiàn)大bug，必須在盡快的時間修改完成。

    之前經(jīng)理給他打了個電話，但是程源因為探監(jiān)調(diào)了靜音，沒接。

    現(xiàn)在整個研發(fā)組都在通宵加班，一看他上線立刻聯(lián)系他。

    他把它下下來，看著密密麻麻地源代碼。

    ——人生簡直跟這app一樣，不停地出bug解決bug，出現(xiàn)bug解決bug，出現(xiàn)bug解決bug，無窮無盡。

    它是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物”，從來不會得知在這身后維護(hù)它的這一撥又一撥的人，有沒有疲憊過，失意過，絕望過。

    星期五的晚上十一點，幾個研發(fā)組的人一起在公司的安全通道拐角處抽煙。黑暗中煙霧繚繞，火點閃動。

    之前還會抱怨，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沒什么心情說話。

    有一個接到女朋友電話，走遠(yuǎn)了解釋，隱隱約約還是聽到一些，“我也不想，這產(chǎn)品出了問題我能怎么樣，我也不知道有多久，看情況，明天估計可能也要吧，寶貝，你體諒我點……”

    他的聲音也漸漸沒了。

    幾個人抽了會兒，陸陸續(xù)續(xù)回去。程源仍然靠著門抽煙，經(jīng)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你最近抽得有點兇啊，注意身體。”

    “嗯?！背淘吹瓚?yīng)一聲。

    “有什么事嗎？感覺你狀態(tài)不太好?！?/br>
    “沒什么?！?/br>
    程源抽了會兒打算回去。不過剛從門背上起身就覺得腦袋有點暈。他起初以為自己是低血糖，畢竟他最近都沒什么食欲，緊接著走了幾步，天旋地轉(zhuǎn)，眼睛一黑，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程源這一倒可嚇壞了一幫同事。掐人中沒醒趕緊打120，最后一伙人也不敢動他，先讓他平躺在地上，大家散開透氣。等120來了，派了一個同事一起上救護(hù)車。

    這時候得通知家人了，免得待會兒要做手術(shù)還要家人簽字?？墒撬麄儊淼眉埃淘吹氖謾C(jī)還放在辦公桌上。同事回打給了經(jīng)理，讓他通知程源家人。

    經(jīng)理走到程源辦公桌前，拿起程源的手機(jī)，按下開機(jī)鍵，直接進(jìn)入主屏。幸虧程源一向不喜歡用密碼，不需要解鎖就能打開。

    經(jīng)理看到他個人收藏號有五個人。

    一個爸，一個媽，一個外婆，一個1，一個11。

    經(jīng)理對后面兩個名稱有點懵，不過他先打過去，程源父母的號碼都已經(jīng)顯示為空號；接下來打外婆，經(jīng)理又猶豫了一下，這樣打過去可能會嚇壞老人家，而且這么晚了……經(jīng)理決定打這個“1”，然后電話顯示停機(jī)了。

    經(jīng)理都納悶了，程源從來沒有打過這些親人的電話嗎，怎么兩個空號一個停機(jī)都不知道。緊接著他撥打了11，終于通了。

    “喂？”

    “你是許遲遲？”經(jīng)理聽出了她的聲音。

    那邊似乎愣了愣，“你是？”

    “噢，你不記得了，我是劉經(jīng)理，上次還一起吃過飯。我想通知你程源剛剛在辦公室昏倒了，現(xiàn)在正送往醫(yī)院呢?！?/br>
    “怎么會？哪個醫(yī)院？”

    “第一人民醫(yī)院?！?/br>
    “我馬上就來?！痹S遲遲掀被下床，又停住了，“你們怎么會通知我？”程源不是有了新女朋友嗎？又是怎么知道她新號碼的？

    “他的緊急聯(lián)系人設(shè)的就是你啊?！?/br>
    第三十九章

    程源睜開眼睛, 已經(jīng)是隔天早上八點。

    只有許遲遲一個人坐在他床邊，“你醒了？”

    程源覺得自己全身無力，連抬起手都有點困難, “你怎么在這？”

    許遲遲邊按鈴叫著護(hù)士邊提示，“別動?！?/br>
    主治醫(yī)生說過, 等程源醒來要讓他看看。沒多久他就來了, 看了看程源的狀況，“人醒了就沒什么問題。”邊說著邊在紙上作記錄, “血管迷走神經(jīng)性暈厥。好好珍惜身體。加班還抽煙抽得那么兇。再年輕也扛不住?！?/br>
    許遲遲問：“他沒什么事吧？”

    “沒什么事。壓力大，心情郁悶，又不吃東西還抽煙，可不得得病嗎？幸虧這次是小病, 有多少人是這樣持續(xù)好幾年后才來醫(yī)院看的, 那時候就不是小病了。你沒看那么多人猝死嗎，你們做這行的更得小心?！?/br>
    “好?！痹S遲遲回答, “謝謝醫(yī)生。 ”

    “以后讓他多休息, 現(xiàn)在只能吃流質(zhì)食物，養(yǎng)好身體?！?/br>
    醫(yī)生走了，護(hù)士來看了看程源的檢測儀和藥水瓶, 確認(rèn)沒問題之后對許遲遲說, “等藥水沒了，叫我。”

    “嗯。我知道，謝謝。”

    護(hù)士也走了。

    她看程源想起來，給他墊墊枕頭讓他頭稍微抬起來，“有什么想吃的嗎？”

    程源搖搖頭。

    許遲遲看著他, “加班加得這么兇，真不要命了？”

    倒有點訓(xùn)斥他的意味, 程源嘴角動了動。曾幾何時，他被兩個劫匪搶劫的時候，她倒從來不敢說。

    “喝水？”許遲遲看他嘴唇動了動，把杯子送到他唇邊。程源喝了，抬起頭問，“我醫(yī)藥費(fèi)誰付的？”

    他的自尊心總是這么高，許遲遲放好水杯，“我付的?！?/br>
    “我卡里有錢，你待會兒去取了墊上?！?/br>
    “嗯。”許遲遲點點頭。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又移開了，“你公司那邊你同事已經(jīng)幫你請過病假了，別擔(dān)心。”

    “你在這照顧了我一晚上？”

    “嗯?！痹S遲遲又輕輕應(yīng)了一下。

    “謝謝?！背淘凑f。

    許遲遲沒回答，她低下頭。事實上，她也不想來照顧，這不是她的本分。只是她來這里時醫(yī)院里只有已經(jīng)被送入病房掛藥水的程源和他的同事。

    同事也累得不行，只好許遲遲一個人在這里照顧。

    “你要是累了就回去吧，我能行的。”

    許遲遲沒理他，“累了就再睡會兒，到會兒你的同事們會來看你?！?/br>
    程源看著她，覺得很安心，閉上眼睛。許遲遲坐在他旁邊看著他，這一整晚，她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看著藥水，換著尿袋，就怕有什么突發(fā)狀況。

    因為提心吊膽，她沒有任何睡意，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粗n白的面容，有些發(fā)干的唇和平緩的呼吸。

    許遲遲在程源身邊坐到了十點四十多，程源的同事們都來了。經(jīng)理幫他拿回了包和手機(jī)交給了許遲遲。聽到許遲遲說程源沒什么大事，也大舒一口氣，“你沒事就好，突然暈倒，把我們也給嚇蒙了。”

    程源笑了笑，“抱歉?！?/br>
    張丹沁也來了，許遲遲讓她坐下，她道謝說不用，問程源，“程源，身上還難受么？”他的臉色很蒼白。

    “不難受了?！?/br>
    “那就好?！?/br>
    張丹沁問完了這句話就沉默了，辦公室里知道他們談過的也沒幾個。旁邊的男同事更是不懂眼色的，還在爭先槍后的詢問。

    “我去打杯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