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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柳竹秋在線閱讀 - 柳竹秋 第45節(jié)

柳竹秋 第45節(jié)

    “買賣做完,他便盡興和晚生們吃喝玩樂,還趁興做了兩首詩。一首叫《逢嬌》:北斗七星聚,纖云巧弄晴。今霄佳信至,有幸會芳名。是看金家的丫鬟標(biāo)致,做來調(diào)戲她們的?!?/br>
    ………………

    他們不分巨細(xì)描述會面時的場景,所背誦的詩句也確系溫霄寒?dāng)?shù)月前新做的。滔滔不絕,唾沫四濺,還有人眉飛色舞報起菜名:“席上吃的菜有虎皮rou、醬鴨、金翅羹、炒羊肚、油爆雞、湯爆鵝、五香rou、冷糟鵝掌、蘇燒rou、燒蹄尖、熏肝……”

    曹懷恩厭煩打斷,斜脧柳堯章:“狀元公,你可見過如此生動詳實的謊話?本官已先挨個審過他們,六人的說辭全部一致,若是串供,焉能瞞過本官?勸你老實招認(rèn),否則本官只好先委屈你替那溫霄寒受刑了?!?/br>
    柳堯章汗透衣背,無助地顫聲求告:“下官真不知情啊?!?/br>
    錦衣衛(wèi)歷來不給官員留情面,曹懷恩這大頭頭辦事最為狠絕,直接命衙役們上夾棍。

    蕭其臻剛開口喊一了聲:“曹大人?!?,立刻收到警告。

    “本官奉旨辦案,請蕭大人勿要阻撓?!?/br>
    “可是……”

    “嫌犯不招便用刑拷問,這是律法上明文規(guī)定的條款,大人有何異意?”

    都察院的審案官費御史也勸告蕭其臻:“溫霄寒出逃在外,案情刻不容緩,還請蕭大人莫要因私廢公啊?!?/br>
    曹懷恩假意征詢莊世珍意見,莊世珍老成道:“陛下有旨,讓審案官們從嚴(yán)從慎從速從密審理本案,曹大人既成竹在胸,就依你的意思辦吧?!?/br>
    蕭其臻孤掌難鳴,只能眼睜睜看好友落入湯鑊。

    四個衙役火速抬上刑具,架起柳堯章綁到木樁上,脫了他的靴襪,用夾棍嵌住一雙腳踝,動作比老練的屠夫還純熟,現(xiàn)在在他們而言,柳堯章不過是待宰的雞鴨。

    柳堯章還未定神,衙役們已分頭拉緊夾棍兩段的麻繩,堅硬的木棍頓時死死咬住他的踝骨,粉碎般的劇痛貫穿了整個身體,逼得他放聲慘叫。

    蕭其臻恫心刺耳,暗中抓住膝蓋,指尖幾乎陷入皮rou。

    柳堯章很快暈死過去,曹懷恩命用冷水潑醒。衙役潑水時,郭四悄悄跑到蕭其臻身側(cè),對他耳語數(shù)句。

    莊世珍等人都看在眼里,見蕭其臻面露驚詫,都知有變故發(fā)生。

    曹懷恩先不理會,命衙役繼續(xù)對嫌犯用刑,蕭其臻遽然斷喝:“且慢!”

    曹懷恩厲聲質(zhì)問:“蕭大人何故打斷刑訊?”

    蕭其臻深吸一口氣,鎮(zhèn)定離座向眾位上官稟報。

    “諸位大人,溫霄寒來投案了?!?/br>
    作者有話說:

    1幕主:官員聘請幕僚為自己做事,被稱為幕主。

    2出自北宋李覯《盱江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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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柳竹秋大步流星走上公堂, 看到行刑樁上霜打茄子似的兄長,忍不住驚呼:“叔端兄!”

    柳堯章見了她,比受刑還難受, 苦惱哀嘆:“不是叫你別來嗎?”

    meimei不來, 頂多死他一個, 倘若官府識破她的身份, 將會葬送柳家全族。

    曹懷恩拍木呵斥:“溫霄寒,你到了公堂還不下跪?”

    柳竹秋掃視在場人等,大致了解了敵我陣營,從容跪拜:“晚生溫霄寒,見過列位大人。”

    曹懷恩即刻逼問:“溫霄寒, 今年七月初三日你人在何處?”

    那幾日柳竹秋都呆在柳府, 對外只能說:“晚生那陣子抱恙,在家休養(yǎng), 未曾出門?!?/br>
    “何人可以作證?”

    “叔端兄曾去看望晚生, 他可以作證?!?/br>
    “哼,他和你一樣都是涉案嫌犯,豈可為證?”

    “晚生的書童也一直陪護左右。”

    “奴才事事聽命于主人,說辭不足為信?!?/br>
    曹懷恩轉(zhuǎn)眼露出獠牙,陰沉威脅:“溫霄寒, 你協(xié)助柳邦彥倒賣順天鄉(xiāng)試考題,人證確鑿, 還不從實招來?!?/br>
    柳竹秋反問:“大人, 當(dāng)日揭發(fā)鄉(xiāng)試漏題的正是晚生, 若賣題目的人也是我, 前后做法不是太矛盾了嗎?”

    曹懷恩發(fā)狠:“考場上就有考生暴露漏題行徑, 你事先有防備, 故意在飛花樓留下伏筆,以便擾亂視聽,擺脫嫌疑。你這廝jian同鬼蜮,但所設(shè)詭計都已被本官看破,再敢抵賴,休怪本官大刑伺候?!?/br>
    蕭其臻凝視柳竹秋,見她面色沉穩(wěn),似有對策,心中的憂懼也有所緩解,期待她順利化解危機。

    柳竹秋請求先閱覽證人們的口供,曹懷恩命書記將錄好的證詞遞給她。她一目十行,不等旁人催促已看完金宏斌等人的供述,將筆錄交還書記,神態(tài)越發(fā)沉著。

    “大人,這證詞上對晚生的指控純屬子虛烏有。只要您允許晚生問他們?nèi)齻€問題,即可揭穿謊言?!?/br>
    “那你且問來?!?/br>
    “不能在這兒問,請大人將這六人分別關(guān)押到不同地方,使他們不能互同聲氣,然后再問才有效果?!?/br>
    曹懷恩素聞溫霄寒譎智多端,不肯給他翻盤的機會,詈叱:“公堂之上豈容你任意游戲?你若要自辯便速速道來,否則本官就認(rèn)為你是在使詐拖延。”

    柳竹秋知他是唐振奇的心腹,今天就是奔著收命來的,絕不能教他掌控局面,應(yīng)對如流道:“這六人此前就曾在順天府衙門誣陷晚生,被晚生當(dāng)場揭穿。若考題真是晚生賣給他們的,他們當(dāng)時為何不揭發(fā),還肯白白蹲那幾個月大牢?”

    金宏斌一直以吃人的眼神盯著她,聽了這話等不及和同伙對暗號,扯嗓怒罵:“我們不敢說,怕你找人害我們!”

    柳竹秋冷笑:“我寒門儒生,無錢無勢,如何害得了你們幾位官宦子弟?”

    “哼,你認(rèn)識那么多的權(quán)貴,隨便搬出一個都能治死我們!”

    “哦?那請金衙內(nèi)仔細(xì)說說,小生攀附的權(quán)貴都是些什么人啊?”

    金宏斌就是只蜜罐子里泡大的米蟲,狼心狗肺,腦子卻不如禽獸聰明。柳竹秋隨便挖出個坑他便端端正正往里跳,不看同伙和曹懷恩眼神,高聲囂叫:“誰不知道你是東廠督主家的西賓,還曾經(jīng)救過太子殿下的駕……”

    柳竹秋搶在旁人之前厲聲斷喝:“大膽金宏斌!張廠公還罷了,太子殿下豈是你能隨便提起的,單憑這句話就該治你的罪!”

    她趁金宏斌呆若木雞,轉(zhuǎn)向堂上申告:“曹大人,金宏斌這番話分明是質(zhì)疑太子殿下和張廠公包庇晚生。晚生只是布衣,縱被冤死也不打緊??蓮垙S公是朝廷重臣,太子殿下更是國之儲君,焉能教這廝玷污清譽?乞肯大人明斷!”

    形勢急轉(zhuǎn),曹懷恩措手不及,沒想好說辭,嘴唇虛張了張。一旁的莊世珍先指著金宏斌怒叱:“吃了屎的狗崽子,敢污蔑太子,誰給你的膽量!”

    跟著問蕭其臻:“蕭大人,像這種穢言犯上的狂徒該以何罪論處?”

    蕭其臻起身稟告:“回公公,按照本朝律法,詆毀皇室者最輕判處兩百杖刑,刺字流配極邊苦寒之地。”

    莊世珍點點頭:“且給他記著,現(xiàn)在先掌嘴一百以儆效尤!”

    全場屬他說話最有分量,衙役們趕忙按住金宏斌狠狠掌嘴,沒幾下就打得他滿面開染坊,滿口亂哎呀。

    莊世珍瞧著不解恨,又對費御史說:“你們這些言官平日里朝督暮責(zé),再不肯放過半點小錯。眼面前這擋子事自然也是要大參特參的。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這姓金的狗崽子這般猖狂,定是仗了他老子的勢,你們該連他爹一塊兒彈劾,至少得罷了他的官職!”

    費御史諾諾連聲,不敢多說半句。

    至此,曹懷恩在堂上的威勢大減,柳竹秋瞧著這些人慌促的丑態(tài)心下好生痛快,察覺蕭其臻正看著她,便悄悄遞去一記泰定的眼神,暗示他安心配合。

    金宏斌上次在順天府就被掌嘴,那會兒衙役們顧忌他的背景還沒下狠手。到了刑部,這里的皂吏們慣會揉搓達官顯貴,哪將他放在眼里,再加上莊世珍親自下令,個個都想討好這老太監(jiān),便使出吃奶的力氣,每打二十下還換人接力。等打完一百耳光,金宏斌已耳孔流血,眼訾開裂,嘴里的牙齒一顆都不剩了。

    莊世珍見他氣息還足,想叫人繼續(xù)打,柳竹秋請求:“請公公暫時息怒,待晚生問完問題再行處罰?!?/br>
    莊世珍對曹懷恩說:“曹大人,從來理越辯越明,事越論越清。既然溫霄寒這么肯定地說這六人在撒謊,那不妨依他的要求審問,反正他人在這兒,總不會長翅膀飛了去?!?/br>
    曹懷恩只得批準(zhǔn),蕭其臻果敢請求:“大人,請讓下官負(fù)責(zé)審問,防止有人通風(fēng)報訊?!?/br>
    莊世珍也替曹懷恩準(zhǔn)了,叫他多派可靠的人執(zhí)行,切記不得出差錯。

    蕭其臻命手下將金宏斌等人押往不同房間,各自間距都很遠(yuǎn),沒有中間人休想傳遞消息。

    柳竹秋列出三個問題,分別寫在六張紙條上,叫官差拿給六人作答。

    問題分別是:

    一、宴會那天溫霄寒可曾帶扇子,若帶了扇面是什么樣式的?

    二、當(dāng)時溫霄寒手指手腕上可戴了佩飾,分別是什么?

    三、描述席桌上盛器酒具的樣式質(zhì)地,以及吃飯用的碗和筷子。

    金宏斌被抽得暈頭轉(zhuǎn)向就不說了,嚴(yán)墨秦等拿到問題也直發(fā)懵。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他們只是蠅營狗茍的小人,之前對口供時詳細(xì)設(shè)定了溫霄寒的衣著,卻沒想到這些零碎飾品上去。

    蠢笨的只好猜著同伙的心思亂寫一氣,聰明的就推說“記不住了”。

    蕭其臻巡視監(jiān)督,質(zhì)問:“你連溫霄寒衣服鞋子上的紋樣都記得清清楚楚,怎會記不住他拿沒拿扇子,戴沒戴佩飾?如此推諉,先前那些證詞多半也是假的!”

    那人沒轍,連猜帶蒙寫出來,已預(yù)感待會兒會翻船。

    蕭其臻集齊六張新證詞,呈上公堂請審案官們過目。

    除第三個問題六人回答得較為一致,前面那兩個答案五花八門,有說溫霄寒帶了扇子,也有說沒戴的。有說是團扇的,也有說折扇的。有說扇面是花鳥山水的,也有說是名人題詞的。有說他戴了佩飾也有說沒戴的。有說戴指環(huán)也有說戴念珠的??傊B兩份完全一致的口供都沒有,足見他們在鄉(xiāng)壁虛造。

    柳竹秋理直氣壯道:“金宏斌等人將晚生當(dāng)日的服飾形容得巨細(xì)糜遺,卻連這些最顯眼的細(xì)節(jié)都說不清,試問這合乎情理嗎?那些證詞分明都是他們合謀捏造出來污蔑晚生的?!?/br>
    嚴(yán)墨秦奮力狡辯:“你說我們污蔑你,可證詞上那兩首詩就是你在宴會上做出來向我們顯擺的,后來還遠(yuǎn)遠(yuǎn)地流傳出去,這你總不能抵賴吧!”

    柳竹秋冷笑:“那兩首詩的確是我七月間做的,我三年前便加入了明德書院的詩社,每月都會去一兩次,每次去必定作詩。你們要搞到我的詩作,鑿空投隙又有何難?可惜生搬硬套出來的假話總有疏漏,只那首《逢嬌》就能證明?!?/br>
    她朗聲背誦證詞上的詩句:“北斗七星聚,纖云巧弄晴。今霄佳信至,有幸會芳名。”,而后解說:“單看字面就知道晚生作詩時看到了北斗星,《天官書》記載,七月間北斗夜行亥、子、丑宮,也就是至少要等到亥時才會出現(xiàn)。而這六人說他們當(dāng)日巳時會面,酉時三刻散席,那會兒剛?cè)胍梗焐夏膬簛淼谋倍沸??晚生自?fù)薄有文名,怎會做出如此不應(yīng)景的詩句?事實上這首詩是晚生七月初七七巧節(jié)那晚與詩社的朋友們在永定河邊觀看放燈會時寫下的,還在詩中標(biāo)明了作詩時間。各位大人請將每句的第三個字連起來看便知?!?/br>
    眾人翻看證詞,那四個字連著是“七巧佳會”。若說溫霄寒狡焉思啟,為日后脫罪,事先在詩里設(shè)下機擴,那也太多智如妖了。

    蕭其臻和柳堯章見柳竹秋反客為主,一舉擊潰歹人的陰謀,都感歡欣鼓舞。

    曹懷恩僵著青紅不定的臉,覺得堂下那書生像個扎手的刺猬,手里捏著熱辣辣的罪名卻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往他頭上扣。

    莊世珍適時發(fā)言:“曹大人,咱家看事實已經(jīng)很清楚了,現(xiàn)在硬要說這六個人對溫霄寒的指控屬實,相信世人都會質(zhì)疑。我們總不能為了結(jié)案,枉顧事實吧?”

    曹懷恩沮喪應(yīng)承:“公公說的是,那就先將涉案人員投入大牢,押后再審?!?/br>
    柳竹秋大聲抗議:“晚生和柳翰林本無罪,不應(yīng)視作人犯收押!另外還請曹大人下令撤去我二人家中的官差,以免驚擾四鄰?!?/br>
    曹懷恩剛罵了聲:“大膽!”,莊世珍悠然插話:“他說的不無道理,一個是堂堂狀元,一個是有名的才子,是不該無故收監(jiān)。大人可先放他二人寧家,暫時叫底下人都回來。咱家回宮后自會奏報陛下?!?/br>
    老太監(jiān)秉公執(zhí)法,為柳家兄妹免去牢獄之災(zāi)。柳竹秋架著三哥走出刑部衙門,郭四捧著一件羊皮斗篷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