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韞遲緩地抬頭，鸕鶿嘴里叼著根野草，用刀尖托著他下巴，“把老子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還是，你以為多睡你兩回就能做得了老子的主？”

    宋韞頭腦昏沉，半晌才意識到，這話不是對他說的。

    那個(gè)叫青青的哭喊著被幾個(gè)壯漢押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散去。

    宋韞稍稍清醒了些，環(huán)顧四周，遠(yuǎn)處是無邊無際的汪洋，近處到處是嶙峋的石塊，表面風(fēng)化，石縫里間或有一兩株野草，蓄著水的小洼里有他沒見過的魚類。

    這是到了海上孤島了。

    低頭看身上，衣裳已經(jīng)不是原來穿的那身，「孕肚」卻還在。

    “我的衣服在哪？”宋韞將散亂的頭發(fā)挽住，強(qiáng)撐著站起，目光冷峭看著海賊。

    “衣服？老子撕成碎布了，怎么，睡著了沒感覺？再試試？”

    鸕鶿把刀往肩上一扛，不斷逼近，目光肆意打量宋韞：“嘖嘖，寡婦守節(jié)啊？可算讓老子見到個(gè)三貞九烈的活牌坊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提醒宋韞，不久前發(fā)生的不是一場噩夢，是無比真實(shí)的劫難。

    宋韞眉頭緊皺，口腔內(nèi)壁已經(jīng)被咬破，血腥彌漫。

    鸕鶿越發(fā)來勁，湊近宋韞耳朵，話語粗野：“長得是挺勾人，可惜老子是走水路的。說說，你和那短命皇帝，哪個(gè)在上頭？”

    宋韞慢慢找回理智，從鸕鶿的話里剝出悲慘的事實(shí)——

    衣服沒了。

    那套衣服上有齊胤的血。

    世界上只有一個(gè)齊胤。

    以后再也沒有了。

    宋韞雙眼猩紅，胸腔被強(qiáng)烈的情緒填滿，是憤怒還是痛苦，難以言明。他抬腳用盡全力踹向?qū)γ?，可惜偏了些，只踹在鸕鶿大腿上。

    “喲，說你貞烈還來勁了?！丙R鶿順勢攥住宋韞腳踝往后一送，宋韞便連連倒退跌撲在地。

    掌心被礫石磨破了，宋韞掙扎著再站起。

    對面得了趣似的，調(diào)轉(zhuǎn)刀柄，一次次將他輕松推倒。

    “省省吧，別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老子沒興趣上你。島上無聊，老子倒是想看看，你能生個(gè)什么玩意出來?！丙R鶿勾唇，看著已經(jīng)站不起來的人，“呵，太后，晏國最不得了的寡婦……這趟上岸，搶那么些玩意，要數(shù)你沒用。喲，眼睛紅得兔子似的，娘們唧唧的，不就是死了只貓兒，老子送條狗給你養(yǎng)！”

    鸕鶿圈起食指塞在嘴里，一聲呼哨，悠揚(yáng)嘹亮。

    但沒有回應(yīng)。

    鸕鶿皺眉，“狗東西，上哪撒野去了?！?/br>
    接著幾聲，都沒有回應(yīng)。

    “陛下……”

    宋韞像和周遭的一切剝離開了，他怔怔如偶人，目光空洞，心臟卻疼得像要裂開，他抱著雙膝喃喃。

    呼哨聲終于停了。

    宋韞余光里跑來一條通體墨色的狗。

    第31章

    篝火 ◇

    好看的人都會騙人

    海賊的命懸在風(fēng)口浪尖上, 偶爾上岸歇腳也是居無定所。

    狡兔三窟，宋韞通過島民的閑言碎語得知目前所在的這片海島只是海賊的老巢之一，但也僅此而已。

    待了三天, 看日升月落潮起潮退，滿目汪洋看不到陸地, 宋韞弄不明白這里離闕州到底多遠(yuǎn)。

    還有人會來救自己嗎？

    不會了吧。

    島上居民甚多，大概有上千人, 并不都是精壯的漢子。有還在換乳牙的小孩, 有青青那樣打扮簡單脾氣潑辣的年輕女子, 也有七八十歲的老人。

    宋韞的濕衣服就是一位老嫗幫著換的，難怪島上其他人還不知道他并非女子。

    海賊此次上岸，收獲頗豐。

    宋韞睡醒還沒睜眼時(shí)聽見小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在「搬家」之前，要辦一場篝火會。搶了好幾個(gè)好看的人, 不知道鸕鶿爹爹會娶哪一個(gè)。

    他們還搶了誰？為什么海賊頭子不拆穿他身份？朝廷會不會來救他……

    一系列生死攸關(guān)的問題，宋韞都沒有深想, 頭腦中負(fù)責(zé)思考的那一片空了。

    宋韞坐在簡易的木板床沿, 抱著放在床頭洗凈曬干的宮裝，上面看不見一絲血跡。

    齊胤留在這個(gè)世界上唯一的痕跡，也沒有了。

    齊胤他，沒有了……

    宋韞雙目放空, 思緒也跟著飄散——

    為什么齊胤會被擒??？裴季貍拼了命地在護(hù)他，那時(shí)他已經(jīng)安全了，為什么……

    他水性很差，卻義無反顧跳下船, 尾隨海賊。一只貓, 孤身前來。做這種傻事, 就是為了——

    宋韞。

    海風(fēng)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

    負(fù)責(zé)照看宋韞的婆婆是個(gè)啞巴，也就是她給宋韞換洗的衣服。老人矮小干瘦但精神很好，捧來一套嶄新的粗布衣裙站在宋韞面前，渾濁的雙眼望著他。

    宋韞現(xiàn)在身上穿的衣服到處補(bǔ)丁，還有洗不干凈的污漬，但他絕不可肯接受這套新衣服，然后去參加所謂的「慶功宴」。

    他抱著那套宮裝，別開頭，固執(zhí)道：“我有衣服?！?/br>
    阿婆張了張嘴，發(fā)出啊啊嗚嗚的音節(jié)，伸手來扯宋韞懷里的衣裳。

    宋韞不能對一個(gè)老人動粗，但也絕不會讓人動這套衣裳。他弓起身子，像刺猬藏起柔軟的肚腹一樣，死死捂住衣裳。

    阿婆無從下手，急得直拍腿。

    “不穿就讓他光著出去?！?/br>
    宋韞頭頂傳來一道不耐煩的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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