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岱慘然一笑：“我是誰……我自己也說不清。”目光轉(zhuǎn)向宋韞，“你殺了我吧。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我實(shí)在受夠了。”

    宋韞眉頭皺得更深，實(shí)在不能理解：“你又是絕食，又是尋死，就是為了見我讓我殺你？”

    “你以為我瘋了傻了？”洛岱自嘲道，“事到如今，生死哪里還由得我自己?！?/br>
    他挑開兜帽，露出額角已經(jīng)結(jié)疤的傷痕，手腕上數(shù)條傷痕觸目驚心：“我試過撞墻，打碎碗割腕……不愧是藥王谷的神醫(yī)啊，一腳踏進(jìn)閻羅殿的人，也能拉回來?！?/br>
    “我知道先前所謂來救我的康國人，其實(shí)還是你們的人。我受夠了被你們逗狗一樣捉了又放，放了又捉。殺了我吧?！甭遽烽]眼，“要?dú)⒁獎(jiǎng)帲柽t車裂，都好?！?/br>
    洛岱的模樣確實(shí)已是生無可戀，宋韞也覺得他凄慘。

    但天下受苦受難的人多了去了，他無辜，閔州受戰(zhàn)亂天花之苦的百姓難道就是活該？

    “我不會(huì)殺你?！彼雾y道，“既然你心知肚明，我便也不用冠冕堂皇的話來遮掩。留著你，就是要讓徐霽嘗嘗求而不得的痛苦。有你在，他會(huì)有所忌憚，晏康二國的百姓才會(huì)免于……或者說，少受戰(zhàn)亂之苦。在天下安定之前，我會(huì)一直留著你的性命，你死不了?！?/br>
    洛岱聞言雙手攥拳：“你不殺我……我是康國人，我的父輩祖輩也曾在反靖之戰(zhàn)出力，也沾過你謝家的血，你憑什么不殺我！放著仇人在眼前，你卻不殺，你對得起你謝家祖先嗎！”

    宋韞閉了閉眼：“我對不對得起謝家，輪不到你來評價(jià)。你不配?！?/br>
    “我的生父，舍命維護(hù)了這天下二十年安穩(wěn)。若他愿意，當(dāng)年振臂一呼，有的是人馬呼應(yīng)，晏康二國便會(huì)再度統(tǒng)一重新姓謝。但他沒有，他不愿百姓遭受戰(zhàn)火生靈涂炭，寧可讓江山繼續(xù)姓齊姓徐，只要天下太平。但你們把這天下弄成什么樣了？”

    洛岱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聽不出宋韞稱呼庭霜為生父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先是鼓動(dòng)晏國內(nèi)亂，再是蓄意傳播天花。你雖然是階下囚，但衣食周全，有天下最好的大夫?yàn)槟阍\治。但那些染病的百姓呢？他們的病體誰來照顧？他們的痛苦誰來分擔(dān)？你回不去康國，那些因戰(zhàn)亂失去父母的孩童的家又在何方！”

    “我不會(huì)殺你。死對你來說，是一種解脫，那太便宜你了，長久地活著受折磨才是你和徐霽應(yīng)得的報(bào)應(yīng)?！彼雾y長舒出一口氣，“殺人誅心，你曾中過狀元，應(yīng)當(dāng)知道這個(gè)道理。”

    “你！好歹毒的心腸！”洛岱目光怨毒又悲痛，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反復(fù)喃喃，“我這一生，從一開始就錯(cuò)了，若我是女人……就不會(huì)到這地步……你殺了我！你快殺了我??！下輩子做了女人，他就不會(huì)不要我了……”

    洛岱厲聲哭嚎，像是從地獄里爬上來的惡鬼，怨恨天地不公，痛斥命運(yùn)弄人。

    宋韞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事到如今，你還覺得徐霽拋棄你，只是因?yàn)槟闶悄腥嗣?？?/br>
    洛岱恍然抬頭，看著宋韞那張極美麗的面容，“你怎么會(huì)懂！你是天下最尊貴美麗的女人，所以你什么都有，多的是人甘心為你赴湯蹈火，連血海深仇都可以放下，可我……我……”洛岱失力，緩緩滑坐在地，“我是男人，怎么配得上他，他怎么可能娶一個(gè)男人……”

    原來這世上真有如此執(zhí)迷不悟的人。宋韞悲憫地嘆息一聲，俯身湊在洛岱耳邊，殘忍地說出真相：“可我也是男人。齊胤從沒丟下過我?！?/br>
    洛岱瞪大雙眼，驚愕到不能呼吸。

    作者有話說：

    第95章

    悔恨 ◇

    一步錯(cuò)步步誤

    宋韞看著洛岱神情由震驚變?yōu)閼岩? 然后是深深的痛苦。

    他癱坐在地，雙手緊緊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盡可能小的一團(tuán)。

    “不可能的……不可能……”洛岱周身顫抖, 牙齒磕得咯咯作響，目光亂轉(zhuǎn), 落在蘇明珠懷抱的孩子上，然后是搖籃, 黯淡的眸子驟然亮了起來,“你騙我！全天下都知道你給齊胤生了兒子！你怎么可能是男人！你憑什么跟我比？我要是能生兒子, 還會(huì)落到這種地步嗎！”

    是的！后代，一切都錯(cuò)在他不能為徐霽生生下后代！洛岱目光怨毒，掙扎著起身，雙手彎成鷹爪狀撲向蘇明珠，宋韞及時(shí)把人護(hù)在了身后, 裴季貍一腳踹開洛岱，皺眉道：“要是嫌過得太安逸了, 多的是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可嘗?！?/br>
    宋韞看著洛岱滾到角落, 痛苦地埋頭在掌心，或許是臉上疤痕凹凸不平的觸感所刺激，他開始用力抓撓臉頰，很快便血跡斑斑, 眼淚和血rou混合，看著極為恐怖。

    蘇明珠下意識掩住女兒襁褓，下一瞬卻想起孩子本就是看不見的，眼眶又開始泛酸。

    宋韞見過洛岱毀容前的樣子, 不是天人之姿但也近似了, 五官生得很好, 眉宇間有戾氣與仇怨，襯得他有種陰柔殘缺的美感，讓人一見難忘。

    而這種殘缺于洛岱自身而言，像蛇蟲鼠蟻啃噬臟腑般難熬。華麗的外表下，里面已經(jīng)開始潰爛了。爛著爛著，整個(gè)人都不存在了，只有游蕩在暗無天日深淵里的惡鬼。

    但即使這樣，他還覺得是自己的錯(cuò)。錯(cuò)在生為男人。

    宋韞目光掃過洛岱和蘇明珠，他們或多或少，都太容易怪罪自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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