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胥略有遲疑，勸道：此人來歷不明，老奴怕她欲對大閼氏不利，是否讓莫車先審，待驗明正身后大閼氏再見?

    蘭佩搖頭道：不必了，她既說了要見我，定是有話要對我說，你就照我說的，速辦。

    皋胥見大閼氏心意已決，遂不再多言，領(lǐng)命退下，不多時，他來回報說一切皆已辦妥，又領(lǐng)了十幾名訓(xùn)練有素的家奴護(hù)著蘭佩，來到前廳。

    剛一坐下，蘭佩就聞到了一股臭味。

    是那種不知多久沒有沐浴更衣，風(fēng)餐露宿的臟臭味。

    她朝廳下跪著的已經(jīng)被麻繩捆縛，由莫車親自押解的女子看去，披散雜亂的頭發(fā)完全遮住了臉，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單從這副樣貌來看，絕對無法讓人相信，她會是月氏王的女兒。

    莫車見大閼氏坐定，向她呈上剛剛在這個女子身上搜出的一把短刀，一張匈奴輿圖。

    蘭佩匆匆掃了眼那刀，從工藝的繁復(fù)和鑲嵌的寶石便知，價值不菲，應(yīng)是王室器物。

    再看那輿圖，將匈奴境內(nèi)的地形地貌，山川流沙草場標(biāo)注的極是精準(zhǔn)，除了王族，絕非一般人可得。

    蘭佩雖可斷定此兩件皆是王室之物，但據(jù)此并不能推斷她的身份，她收回視線，冷聲道：聽聞你自稱月氏王之女，要見匈奴大閼氏?

    那女子這才抬起頭來，從蓬亂的發(fā)絲中露出眉間的那抹朱砂，顫聲道：是，我是月氏王的小女兒，我叫云尕，因之前曾救過大單于，被父王逐出月氏，走投無路才來投奔大閼氏。萬望大閼氏收留。

    蘭佩見她說得懇切又坦然，并不像在說謊，便道：哦?你是如何救的大單于?

    云尕遂將冒頓在月氏為質(zhì)時自己曾送他王族通行令牌助他逃走，后又如何為了保護(hù)他的昆鵬與父王決裂，此次大單于在月氏單于庭救了她，并放她一條生路的經(jīng)過細(xì)細(xì)說給蘭佩。末了，她以額觸地道：我是為救大單于才失去了月氏王族的身份，被父王逐出月氏，如今我孤身一人，實(shí)在無處可去，還望大閼氏收留，只要能留在大單于和大閼氏身邊，讓我做什么都行。

    云尕所說的，所有與冒頓相關(guān)的時間事件，與蘭佩所知都能一一對上，若非親歷其中，絕不可能知道如此精準(zhǔn)詳盡的細(xì)節(jié)，就連冒頓所養(yǎng)的那只白雕名叫昆鵬，她都知道。

    蘭佩靜靜聽完，心中已有決斷，然而她還是追問了云尕一個問題：你難道不知大單于與月氏，與你的父王有不共戴天之仇么?你身為月氏公主，這么做的理由為何?

    云尕愣了一下，神色愴然道：因為我看不慣父王那樣對他，我覺得他不該在月氏受到那樣的苛待，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減輕他對父王，對月氏的敵意和仇恨，我希望他每當(dāng)想起月氏，除了屈辱和不堪，還能殘存一些溫暖的回憶。

    蘭佩差點(diǎn)沒繃住輕笑出聲。

    她看著這個即便滿臉黑污，仍可一窺其姣好面容的女子想，這世上怎還會有如此幼稚癡惘之人?

    她難道是被包裹在謊言和蜜糖之中寵大的么?

    居然幻想著冒頓那樣有仇必報的人，會因為她的善舉，就將對月氏的仇恨統(tǒng)統(tǒng)拋諸腦后，繼而接受她?

    她既高估了人性中的善，又低估了人性中的惡，一步步執(zhí)迷不悟走到今天，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蘭佩輕嘆了一聲，道：云姑娘，恕我愛莫能助。

    她看得出，云尕喜歡冒頓。

    喜歡到，她不惜放棄自己的王族身份，背叛整個月氏，傷害了最愛她的家人，也要誓死相隨。

    撇開她的月氏公主身份不談，單就她對冒頓猶如被下了蠱的迷戀，她也不能將她留下來。

    更何況，她的身份極其特殊，她不殺她已是天大的仁慈，怎還可能將一個仇家之女養(yǎng)在身邊。

    她是絕不會將她留下的!

    云尕從昭武城歷經(jīng)千辛萬苦來到奢延，心中唯一的執(zhí)念，是大單于沒有殺她，還以為大單于因為心中有她，放了她一條生路，卻又因她的身份，無法將她留在身邊。

    她此生已然抱定了誓死追隨大單于的決心，大單于到哪，她便到哪，她想，終有一天，大單于會被她的堅強(qiáng)意志所感化，將她留下。

    她身無分文，一路乞討，單憑一副輿圖，翻山越嶺來到奢延城，可當(dāng)她到了才知，大單于已經(jīng)離開了，如今只有大閼氏留在王府中。

    她天真的以為，見不到大單于，找大閼氏也是一樣的。沒準(zhǔn)看在她曾經(jīng)救過大單于的份上，大閼氏會同意將她留下，這樣她便可以留在大單于身邊了。

    誰知大閼氏先命人將她綁了，居高臨下聽她說了這許多，最后的答復(fù)竟和大單于一樣，不留。

    為何?她不解。

    曾幾何時，她被父王和母妃捧在掌心，整個月氏王庭之內(nèi)，她是目中無人的小公主，無人敢對她說個不字。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在她遇見了冒頓之后，一點(diǎn)點(diǎn)發(fā)生了改變，直到，父王失手殺了母妃，又將她逐出了月氏。

    她不明白，縱使她的父王曾要害冒頓，可父王是父王，她是她啊!

    她如今已和父王，和月氏，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她救了冒頓的命，因他所失去的，難道不應(yīng)該由他，或者他的大閼氏來補(bǔ)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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