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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哪里? 可連這個問題的答案,他都說不上來。 他已經(jīng)完全糊涂了。 作為人的部分碎得不成樣子, 剩下的東西與其說是記憶與情感,倒不如說是執(zhí)念。 是歷經(jīng)消磨也未能完全散盡,仍然徘徊在心頭的執(zhí)念。 【魔為極欲之形】 先天的魔修, 終其一生都被殺欲貫穿;而后天魔修,便是唯剩心頭的執(zhí)念。 何笑生摩挲著鈴鐺,雕縷著梧葉紋的銀鈴鐺,或許對他來說,那就代表著要回去的地方。 而在何笑生傳奇的一生中,與他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地方只有一個。 云屠息川?姜鶴試探著說。 何笑生身形一震, 向著姜鶴的方向望來,麻木的表情竟然浮現(xiàn)出一絲清明。 唔......因唔...... 他含混地重復(fù)著。 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 竭力想要說清楚, 但僵硬的肌rou和嘶啞的聲帶卻不能予以助力, 卻只能念出一串像是被鮮血攪得七零八碎的,含糊不清的語句。 姜鶴聽不清他到底說的什么,但是對方確實對云屠息川有反應(yīng)。 然后姜鶴又嘗試詢問何笑生是如何從妄海進(jìn)入魔境的,同去妄海的玉徽和余問道又是何種下場,還有,是誰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 可是除了之前的兩句話,他對什么都毫無反應(yīng),也說不出別的答案來。 最接近真相的人明明就在面前,他卻什么也不記得,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捧著那個鈴鐺,像是個懵懂無知的稚兒,一無所有的乞丐,面目全非的怪物。 可他本來應(yīng)當(dāng)是何笑生。 姜鶴內(nèi)心因為得不到答案而生起的焦躁漸漸散去,只剩下酸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人在靜默中迎來了黑夜的結(jié)束,血月回歸,魔境中的白日降臨。 和紅色的月光一起回來的,還有不知何處而起風(fēng)。 風(fēng)吹亂細(xì)碎的黃沙,攪得天地間昏黃一片。 風(fēng)吹過豎起的巨大石壁,穿過那些大大小小的空洞的,響起高低起伏富有節(jié)奏的樂聲,悲愴、悠長。 風(fēng)吹起何笑生破爛的衣衫,散亂的頭發(fā),而他佝僂的身軀站在風(fēng)與石碑的合奏中,側(cè)耳傾聽。 干癟的臉頰動了一下,仿佛是在笑。 姜鶴竟依稀從這張骷髏般的面孔上,感受到了曾經(jīng)的何笑生的影子。 她從未見過,卻在傳說中聽到過無數(shù)次的那個何笑生的影子。 他要死了。 沈行云平靜地說。 姜鶴還沒有聽說過自然老死的魔修,因而也就無從計算起他們的生命長度。 但如果這世上真有由道轉(zhuǎn)魔的法子,如果這個人果真是何笑生,那他本質(zhì)就和普通的魔修不同,修士的壽命是有限的,篆刻在神魂之上,不管是換了身體,還是換了身份,壽命都不會因此延長。 何笑生本是離飛升一步之遙的大羅之境,壽有兩千,距離他進(jìn)入妄海消失于世間已經(jīng)過去五百多年,那時候,他一千四百歲。 這樣算來,他確實是壽元將近,要死了。 如果不是選擇龜縮地下,茍延殘喘,他還會死得更快從長曲回來后,他已經(jīng)不復(fù)最初的實力了,魔境中多得是擇弱而噬的魔修,等著吃掉同類。 他不想死,或者是不想死在這里。 他想回云屠息川......姜鶴喃喃道。 可這樣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跨越魔境,走到現(xiàn)世了。 何笑生沒有理會仍然在場的姜鶴與沈行云,他拿回了自己的寶貝,聽完了風(fēng)聲奏樂,便搖搖晃晃向著石碑環(huán)繞的中央走去。 他累了,必須重新回歸長眠中。 你等著。 不應(yīng)該對自己沒有把握的事做出承諾,可這句話卻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我會讓你回去。 何笑生聽得懂嗎?姜鶴不知道。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對姜鶴的話有任何別的反應(yīng),心無旁騖地走向坑洞。 他要收斂聲息,回到黃沙之下,就像一只蟬,沉眠地底,等待有朝一日被夏日喚醒。 黃沙重新淹沒洞口,一切重歸平靜。 姜鶴有點難受,但又心知肚明唯一的同伴是個毫無同理心的,和他講這些無異于夏蟲語冰,只好自己消化情緒。 她花了一點時間平息心情,然后指著前方,對一直沉默等在旁邊沈行云說道:總而言之,也不算毫無收獲。 他從妄海而來,就說明妄海與魔境有相通的道路,依我看找到魔境的中心,我們或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隱隱有種感覺,妄海有她想要得到的真相。 妄海不是什么和平的地方,實際上單論危險程度,它比魔境恐怕還要遠(yuǎn)遠(yuǎn)勝過。 云屠息川的修士常年游走在魔境外圍,顧青梧偶爾會到內(nèi)層中試試手,他們來來又去去;妄海之中則常有被困瓶頸突破無望的修士身影,但姜鶴卻從未聽說有人回來,哪怕是當(dāng)年的三大宗師,也是如此。 沒人能說出妄海中到底有什么,未知的永遠(yuǎn)是最恐怖的。 姜鶴望著前方,那里是潛藏著黑暗與噬人之口的陰謀之地。 或許她應(yīng)該問問沈行云,是不是要和她一起去往生死未卜的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