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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棵樹雖然枝干繁盛,但其上的每一片樹葉都蜷曲著,像是已經枯死掉了。樹干足有五六個成年男子合抱那樣粗,根系發(fā)達,冒出地面的哪一部分就如同人類那些構造復雜的血管組織。 它投下的樹影濃得仿佛墨水。 陰影的邊緣微微晃動,像是在海岸線邊緣試探的潮汐。 姜鶴只是投以目光,卻能感覺到實質性的濃稠感,某種濕潤的黏物攀附在自己的皮膚上,漫過下巴、嘴唇,逐漸讓自己窒息。 錚一聲劍鳴。 招潮在手中微微震顫,姜鶴陡然清醒過來,發(fā)現自己正在急促地喘氣。 只差一步,又要墜入幻境中了。 看來,這些陰影便是白霧和幻境產生的根源,而對面的魔物就是cao縱幻境的主人。 它現在被禁錮在枯樹之中,所以只能用這種迂回的方法誘捕看中的獵物。 姜鶴大概知道幻境都是些什么套路無非就是拿些無邊美夢、求而不得或是追悔莫及來做誘餌,蠶食心智,讓對方在幻象中一步一步走到它的面前。 她自認是個心性樸實的人,目標簡單而直接,一路走來也從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執(zhí)念,欲望可謂淡薄之極。唯一的例外,是曾經勤勤懇懇規(guī)避和故事主線產生聯(lián)系的幾十年,那時候想象中最美好的事,當然就是沒有劇情殺、沒有反派、不被任何人打擾的修仙生活了。 就是這么點兒小小的間隙,也被魔物抓住了,差點沉浸在歲月靜好的美夢中。 幸好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她了。 而沈行云,如果是原書的那個,姜鶴會覺得他看上去高深無比,不但能夠平安逃脫,搞不好還能修煉心性、一舉升級;但是現在這個嘛,姜鶴屬實是沒辦法放下心來。 我這樣的,都差點中招,沈行云還用想嗎! 你把他弄哪兒去了!姜鶴拔出招潮,眉眼間顯出狠厲之色。 雙臉怪物那張女子的臉發(fā)出更加凄楚的哭泣聲,而男子臉孔還在怒氣沖沖地嘯叫,姜鶴聽得是一團亂麻,恨不能直接拔劍把這個家伙砍了可是不敢,誰知道貿然出手,會不會破壞禁制,反而將這個怪物放出來。 雖然下套的人不安好心,但現在自己能夠有恃無恐地旁觀,全仰仗他的陰險。 姜鶴心急如焚。 幻境中的時間流速與現實中不同,誰也不知道就這幾息之間,沈行云會不會在夢里被開膛破肚,又或是沉醉魔境,被怪物cao縱,獻出自己的生命。 怪物的目標不是姜鶴,它現在全身心地等待著沈行云和他身上的魔種,對前面這個逃出生天的人類修士興趣缺缺。 即使姜鶴手拿長劍做明顯的威脅狀,它也無動于衷。 姜鶴飛速地運轉大腦陰影之下便是幻境的世界,她必須要讓怪物再次召喚出濃霧,構建幻境,然后這一次,只要自己能在濃霧中保持清明,就能找到連通沈行云幻境的入口。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招潮。她掙脫幻境后,魔物便不再理會,任她在旁邊窺探,或許是察覺到她是個硬茬子,加上姜鶴并不是她的主要目標,所以并不想要耗費力氣。 如果想讓魔物主動攻擊,重新招出幻境,就必須使它感受到生命危險。 想到這里,姜鶴拔出了長劍,劍鋒泠泠,對著怪物。 這當然是要擺擺架子,以做佯攻,原因依然如同之前,在搞不清禁制的具體運行方式時,貿然破壞等于自尋死路。 只是可惜,這樣一來招潮或許有去無回了。 姜鶴嘆了口氣,撫摸著招潮狹長的劍身。 它大概感受到了主人矛盾的心理,小小的震顫著。 而后,長劍隨著她的心意騰空而起,如同飛星,帶著一抹銀白的亮光,劃過黑影之上,直沖向怪物的腦袋。 就在劍尖要刺中怪物面目,也是姜鶴準備泄力收回時,男人的怒吼與女人的尖叫再次響起,雙面魔物凌亂的長發(fā)無風自動,配合著它張牙舞爪的動作,白霧從地面升騰而起。 當啷 招潮失去了靈力的維系,落在地上,幻境展開,它的任務完成了。 姜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一頭扎入霧中。 濃白的霧氣里像是另一個世界,姜鶴一腳踩空,失重感讓人不知天地顛倒,她在一片白茫茫中撲騰許久,終于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形,一步一步地淌過空氣,仿佛水中漫步。 隨著腳步的前進,周圍的景色出現了變化,層層疊疊的影像代替了霧氣,它們或明或暗,有的虛幻縹緲,有的十分清晰,其中映照的都是她曾經見過的人或物,是她的記憶。 但是這一次,她目不斜視地穿行而過,沒有被任何一個幻境困住。 姜鶴在虛空中越走越遠,終于看到了全然陌生的畫面:那是一個小小土丘,邊緣處有半個模糊的矮小身影。 是小時候的沈行云。 而后,一個連著一個,陌生的畫面越來越多,村落、仙山、城鎮(zhèn)......地方、人物、風景各不相同,像是囊括了整個大陸。 這些畫面只有一個相同點,當中都有沈行云。 有視線晦暗,還是嬰孩的他;有形容瘦小,衣衫襤褸的他;有玉樹初成,手執(zhí)長劍的他;有鮮血淋漓,劍折斷骨的他。 --